第21章 還因果

走廊上一時陷了死寂。

唯有不遠正房傳來敘敘談話聲， 不是在稱讚鄭菀「才貌俱佳」，便在稱「福運雙全」，時便可為父親示警避禍，現下又如何如何……

鄭菀心道，當真諷刺。

若如此殫心竭慮方「福運雙全」，倒不如將這名號送人。緩了緩神， 徐徐走到跪地的柳三娘子前，與崔並排而立。

崔這才看了一眼，兩人對視，皆不作聲。

倒是太子猶豫一番也抬腳過來， 柳三娘子畢竟是他帶來之人：「三娘子， 你不在偏廳待著，來此為何？」

「臣、臣來、來向國師大人道明真相。」

柳三娘子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待視線及崔旁子，忍不住閉了閉眼， 可這驚鴻一瞥， 也夠瞧清楚了。

當真是極的一個人兒， 雪玉一般， 偏臉上神氣活現的，與這等殘賤之人完全不同， 高高在上，又……咄咄人。

可思及回城一路的艱辛， 被圍追堵截的惶恐， 柳三娘又覺到憤怒， 憤怒完了，又不甘。

誰能想到，這般華高貴之人，竟會行此下作之事？

「什麼真相？」

太子又問。

「殿下，臣、臣向您撒了謊，追殺臣之人，不是臣的二姐姐，而是另有其人。」柳依朝太子服了一禮，又端端正正捧著那方帕子跪回崔面前。

「此乃臣在石舫拾到，若沒看錯，當是當初我為救姨娘典當了的簪子。」

崔沉默地看著那捧碎了的石，誰也看不出，在那一剎那，他想了什麼。

鄭菀覷了他一眼，不知為何，周遭仿佛一下子冷了許多，才從暖融融的更室出來，竟被凍得打了個寒。

這一寒打下去，才覺好了些許。

不過這柳三娘子倒是抖得很好看，瑟瑟若風中之葉，楚楚似無飄萍，鄭菀覺著，要論扮可憐，恐怕會稍遜一籌，起碼要讓學這隨時隨地下跪的謙卑之態，比打殺還難。

腦中一陣七八糟，卻不耽誤鄭菀手將那包帕子從柳三娘子手中了：

「竟是在你這裡，倒我尋了許久。」

「崔，可還記得？」

笑瞇瞇地晃了手中之，親昵道，「這帕子還是你給我的。」

崔沉默地看著，一雙眼裡，仿佛有暗流湧。

鄭菀卻已經回過頭去，眉眼帶笑道：

「柳三娘子，今日是我生辰，念在你將我舊歸還，我便不與你計較你擅闖鄭府之事啦。」

「國師大人！」

柳三娘子卻理也未理，好似認準了崔，倒地便拜，「臣有冤，願與鄭小娘子對質！」

崔垂目看著，此人瘦骨嶙峋，面容罩於白紗之下，只出一雙眼睛。

許是因生活不順，眸中多有愁苦，此時還夾了怨懟。

他瞧著，竟想起了另一雙眼睛，如春波瀲灩，明生，那裡總充滿了燦燦朝。

「奇了怪了——」太子了一句，「有冤，自有京兆尹與大理寺理，你找菀娘對質作甚？」

「如今鄭小娘子貴不可言，京兆尹與大理寺如何敢理？」

柳三娘子苦笑道。

鄭菀知道，自己再不出面，恐怕真要坐實了心虛了。

讓自己眼睛睜得更大更無辜些：「三娘子，你要對什麼質？」

「自然是有的。」

「第一，我姨娘纏綿病榻許久，方子自有定例，為何大夫突然指定要一味極珍之藥，害我不得不當了簪子？」

「第二，我當了的簪子，又為何兜兜轉轉到了鄭小娘子手中？」

鄭菀奇怪道：

「一支簪子而已，人有相似，有相同，怎麼你空口白牙的，我的便了你的？」

「這『崔』字我認得！明明是我典當出去的東西！」

柳三娘直起了子。

「天底下，姓崔的又不是一家，」太子看不過眼，一個小小的庶也敢欺到堂堂鄭家來，幫腔道，「鄭家當年知天下，一支簪子，有何稀奇？」

「可這簪子是國師大人與我的，意義不同！」

柳依抬頭，看著國師大人，眼淚一個勁兒地流，「當年鄭小娘子將國師大人打得遍鱗傷，是我將國師大人送去了醫館診治，因診費不夠，還用了一對兒銀芽墜作抵，臨別時，國師大人便贈了我這支簪子。」

「鄭小娘子使伎倆騙了我的簪子，假借我的名義與國師大人好，……因心虛，便想將我遠遠地嫁了，還將我姨娘給害了！我如何不冤？！」

「你這人當真好生奇怪，」鄭菀攥了拳，氣得淚珠兒在眼眶裡轉，心道你會扮可憐，還會扮天真呢。

「你自己姨娘死了，怪到我上作甚？」

柳三娘子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篤定，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事實便是如此。

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擺送嫁之人，一路東躲西藏、顛沛流離地回來了。可回了城，卻聽滿城都在傳國師大人與鄭小娘子郎才貌、如何相配的消息，宛若剜心刻骨。

這本該是屬的榮。

國師大人那般溫相待的，也該是柳依，而鄭菀卻鳩占鵲巢，取了屬的幸福。

「求國師大人做主！」

此時，也隻敢將一腔希全數寄託在面前之人上。

鄭菀也轉過頭，習以為常地去拉崔的袖子：

「崔，你信我。我未——」

誰知還未到，便一勁兒彈開了，的綢緞過的指尖，帶起一陣風，這風刮得指尖生疼。

「崔——」

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你不信我？」

幾乎在一剎那，淚珠兒便從眼眶裡滾了下來。

「說我假冒於，你便信了？崔，我問你——」

鄭菀一向知道如何將假話說的漂亮，三分真裡摻著七分假，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人不才好。

道，「我可曾說過，當年是我救了你？」

崔垂目著，小娘子鼻尖紅紅，臉頰卻比得院中的梨花還白，淚珠淒然，當真是好不堪憐。倒他想起了玄蒼界的雪玉兔，生就一副乖巧模樣，偏生吃。

「不曾。」

「既然不曾，何來假冒？再者，我如何會知曉當初你二人的私？什麼石，什麼信——」鄭菀將帕子一抖，一粒粒石全落在了地上，又將腕間的金花鏈給解了扔到地上，用珠履碾著，「誰稀罕誰帶去！」

聲音帶了哭腔，如不小心了創的林間鹿。

太子在旁，只覺得仿佛一顆心，也隨著的淚碎了一瓣又一瓣。他見過的鄭菀，從來是恣意昂揚、神氣活現的，哪裡有這般兒弱？

忙快走幾步，將護在後：

「是孤錯了，竟把狡狐當做了無害的兔子帶來此，累得菀娘傷心。」

「柳依，若依你所說，菀娘為搶你功勞，不吝於殺你姨娘，為何不一併將你也殺了，乾淨利落、一了百了，何苦兜著圈千辛萬苦安排一出又一出的大戲，只為送你遠嫁出京？」

鄭菀從前此後，再未有一刻看太子這般順眼，再看那崔，又是木頭般不言不語，氣不打一出來，乾脆睜了一雙「仰慕」的眼睛，認真地對太子道：

「殿下，今日若不是你，菀娘便要被人生生冤死了。」

氣死你。

鄭菀心道。

「菀娘，莫怕，有孤在。」

太子心中澎湃，正拍拍肩好生安，卻不知哪來一陣風，方才還在後的鄭菀不見了，再看去，便見國師提到了後。

而國師，那張本就面無表的臉此時便像千年的雪萬年的冰，一眼看去，都快將人凍住了。

太子生生打了個，想到之前的一劍一掌，邊的話轉了一圈，與那萬丈豪一塊給噎回去了。

「你拎我作甚？不是不信我麼？」

鄭菀捶他，意擺他的鉗制。

「莫。」崔冷冷道，「再，我便砍了你那前未婚夫李錦的左臂。」

李為國姓，李錦正是太子的名諱。

鄭菀嚇了一跳：「殿下並未到我。」

「所以他左臂還在。」

崔將箍在後，才轉過，對著迤地之人道：

「你姨娘之死，與無關。」

聲音清冽凜寒，仿佛瑟瑟的風刮過這一地的春，這是自鄭菀過來時，他為說的第一句話。

鄭菀滿意地笑了。

柳依姨娘自然不是下的手，至於是不是枉死，沒興趣知道，只是因勢利導一番，將人送出京罷了，這大約是屬……

那麼一丁點兒還存在的微末的良心。

倒是崔能這般斬釘截鐵地下結論，聽了很是歡喜。

可很快，的歡喜便打了折扣。

聽崔又道：

「不過，你當初救我亦是事實。」

「我許你一個願。」

柳三娘子本以為此行已是失敗，誰知柳暗花明，竟不需自己多加爭辯，大人便信了自己，忙匍匐下去：

「三娘子別無所求，但求能常伴大人左右，為奴為婢也使得。」

「哼。」

鄭菀氣哼哼地轉過頭，眼珠子一轉，又道，「那你現在便與我發個誓，說，以後萬萬不會靠近國師大人半步，若靠近，便是心存不軌，意圖國師大人，如何？」

柳三娘子抖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確確實實，對國師大人心存傾慕，這話不假……啊。

「說不出話來了吧？」

鄭菀洋洋得意，抬手一招，家丁過來將人好生看著，「著人送去柳府，柳大人好生管教管教自家閨，莫要再來擾國師！」

柳三娘子搖頭不願，哽咽道：

「國師大人，求國師大人恤，家父最古板不過，若他知曉三娘子擅自回京，怕是再沒了命去……」

鄭菀才想到這一茬，面上便有些待，若真這麼送回去了，果真害了一命是理虧，可這麼留在崔邊，是萬萬不願的。

而在發呆間隙，柳三娘子卻已經掙開家丁，膝行至崔腳下，猛地磕頭再拜：

「既小娘子不願，我也不再求多，只求國師大人收容我幾日，能帶我去上界……也好。」

崔看著：

「你去我來之界？」

「是。」柳三娘子道，「既無法常伴國師左右，能學得一點兒本事也好。」

「也好。」

崔道，「你救我一場，我還你一次機緣，也公平。」

鄭菀發覺，世界兜兜轉轉，除了沒死，鄭家尚完好，事似乎又轉回了原。

院中和風煦暖，海棠遍開，一陣又一陣的風，和著竹琴樂吹耳邊，可卻覺遍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