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驚風起

在鄭菀的反問下， 崔又不答話了。

屋的宮燈都滅了。

唯有一片銀燦燦的月華從大敞的門裡傾瀉了進來， 風吹得廊下的琉璃宮燈打著轉， 在地上留下一片深深淺淺的影，也吹得鄭菀一陣瑟。

攏了攏襟，然後徒勞地發現對襟那一塊早太子扯破了。

便在這時， 一件雪長袍披到肩上，帶來一陣暖意。

鄭菀仰起頭， 恰見到崔收回的雙手。他將外袍了給， 只穿著一件素紗中， 袍角被風起， 輕輕擺。

若他繼續冷言冷語，反倒能豎起滿鋼刺， 可他突然這般， 反倒淚意盈了上來， 接著，委屈、憤怒、惶， 與恐懼， 也蜂擁而來。

「崔，你生氣了？便因為我與太子這般？」

鄭菀細聲細氣地問。

崔垂目看著， 目從慘白的小臉，到黑的長羽睫，最後落到長睫下一雙清淩淩的眼睛上， 乾淨、明， 仿佛天山之泉， 此時映著對他滿心的信任與崇拜。

當真是一雙很能迷人的眼睛。

崔抬袖，「啪地」一甩落鄭菀桌前：

「打開。」

鄭菀看著桌上的東西，四四方方一個小匣子，這等小匣子通常是用來裝首飾的。不知為何，心生一不詳之。

「這是什麼？」

鄭菀笑盈盈地打開盒子，待看到盒中之時，瞳孔不了。

一隻明珠耳鐺，明珠通圓潤無暇，曾經很喜歡，只是不知何時掉了一隻，還剩一隻如今便躺在的妝奩裡。

「呀，」歡喜地了一聲，「我還以為掉了，很是傷心了一陣。崔，你從何拾來的？」

「燕春園。」

崔道。

鄭菀這才明白過來。

若要是在燕春園拾的，怕就是容怡生辰宴那日落了的，想來最大的可能，還是在與太子糾纏時落了——

可這又如何？

除非……讓他知道了什麼。

「那日夜間折返，我在梨落苑後院拾得此時，恰巧聽到一對很有意思的話。」

他了個訣，一隻通翠碧的鳥兒突地憑空出現，繞著崔飛了一圈，最後落到鄭菀前的桌上，張開，一道細細的嗓音出現在空氣中。

「紅玉，快說說，今日我可看見你領著太子往梨落苑的那片後林子裡去了。嘿嘿嘿，是不是與太子……發生了什麼？」

接著，是一道略沉略低的嗓音：

「胡說什麼，是大長公主我不著痕跡地領太子過去。」

「你領太子過去？為何？那平時可沒什麼人過去。」

「誰知道呢，貴人們做事總是神神的，大約是有什麼講究吧……不過，」這位紅玉的低了嗓子，「我回去時看見鄭家小娘子往那邊去了。」

「……不能吧？莫不是給鄭小娘子與太子創造私會機會？……哎，你說會不會是國師大人看鄭家小娘子貌，強太子退親，可太子與鄭小娘子不願，才托到大長公主那裡，辦這宴也是為了全兩人？不然好端端的，亭主怎大辦起生辰宴來了？」

「我倒是聽過一樁傳聞，大長公主在閨中時與鄭夫人私甚好，……」

接下來，便是一些窸窸窣窣的碎了。

翠鳥閉了，鄭菀還有點愣。

一雙大眼裡除了愕然還是愕然，心底卻開始轉起來，崔當是早就知道了，此時才拿出來，大約是方才與太子那般狀激怒了他。

只是這人這般不聲的，不知知曉了多。

崔俯下來，拇指和食指挲著：

「你還有話可說？」

鄭菀眨了眨眼：

「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

「實話便是，那時你明明親了我卻總是避而不見，我甚是念你，正巧容怡生辰，便托大長公主將宴會辦到了燕春園。」

「繼續。」

崔不聲地看。

鄭菀咬了咬：「接下來、接下來……」

「接下來如何？」

眼一閉：

「是，我確實假借太子在試探你心意！」

話完，長睫便氤氳了一圈水跡，睜開眼，試圖將水汽眨去，急急道：

「是，我確實很壞，很霸道。我既想見你，又想你念我，便用太子來激你！我想你眼裡只有我，沒有別人，想你為我生氣、為我憂心、為我張！」

崔看著：

「可還有旁事瞞我？」

他在試探自己。

鄭菀讓自己繃住了：「有。」

「今日這事，便是別人陷害。」道，「太子被人引來此，讓你見這一幕，便是想裡間你我。崔，你莫要上當了。」

「我知曉。」

崔沉默良久，在鄭菀都快察覺不對時，終於開口：「你不會如此之蠢，在此時捨我而棄太子。」

「崔，你這是什麼意思？」

鄭菀被他話中的計較刺中了，猛地睜大了眼睛，「你還疑我真心？」

「瓜田李下，你不避嫌，此其一。」

崔緩緩道。

「縱使太子不厚道，可你轉頭便利用於他，以他的歡喜來算計我的歡喜，手段太過涼薄，此其二。」

「巧言令，不盡不實，此其三。」

鄭菀安靜了下來。

終於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利用……太子太過了。

將太子利用得越徹底，便將崔推得越遠。他從太子上看到了過去那個拿著一枚玉佩卻遭打板子的自己。

兔死狐悲，傷其類。

是以，他斷太子一臂，等的，是對太子……哪怕那麼一點點該有的善意。

錯了，大錯特錯。

鄭菀的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不，還有挽救的機會。

狠狠了把臉：

「便我手段用盡，巧言令，也不過是太過歡喜你。」

崔沉默地看著的淚。

「小，快去替啊。」

耳邊有人道。

崔沒，他只覺自己被撕裂了兩半。

一半沉水底，冰冷地審視著；另一半，卻融於烈焰，被這顆顆淚灼了焦炭，替揩淚、抱懷。

一半想信，一半卻無法信。

「可還有旁事瞞我？」

崔問。

鄭菀一愣，再抬頭時，臉上便有了些微赧然，兩腮泛出一點酡紅，手摳著桌布一角，訥訥道：

「有。」

他們這等人家要是哪家出了不大好的事兒又不想讓人知曉，大都會主拋出一件不會傷筋骨的旁事兒來吸引注意力的。

鄭菀心想，那些要事兒一樁都不能，了就完了。

「柳三娘子邊的侍，是我的人。」

崔的瞬間抿了。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小娘子，低垂著頭，出頭頂的一個漩，聽說有此漩的人，天生便比一般人多一個竅。

確實聰明。

崔轉便走，鄭菀下意識扯住他的袍角，眼神出自己都沒察覺得惶急：

「崔，你去哪兒？」

崔站住了，拉住他的手臂纖細弱，一掙便斷，卻似乎帶了千鈞之力。

他站了會，門外月如朦朧照影，前殿竹歌舞之聲傳來，他垂目看了會，一抖袖，便將的手振了，再次抬腳便走。

「崔！」

鄭菀在這一瞬間覺到了恐慌，提著擺迅速跟了出去，「你等等！」

男子的外袍太長，鄭菀左腳踩到袍擺，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門檻上。

門檻石又冷又，可像是沒察覺，迅速又爬了起來：

「崔！崔！」

「我曾為你萬劍穿之苦，這你也忘了嗎？縱使手段不對，你也不該疑我真心！」

鄭菀急急道。

這明明該是的殺手鐧。

崔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轉頭深深看了一眼，最終什麼都沒說，招來長劍，踏劍而去。

華匹練在天際一閃而逝，鄭菀看了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底鞋接地面的小碎步聲，才拍拍手，面無表地站了起來。

崔不在跟前，也無意再扮小可憐兒樣了。

「鄭小娘子，您、您這是發生了何事？可需要人？」

兩位宮婢看清了鄭菀的裝束，對視了一眼，衝了過來。

「替我去尋一下我的侍婢。」

鄭菀緩緩道，「另外準備下車架，我要回府。」

「喏。」

宮婢們面面相覷了一會，應承了下來。

鄭菀坐上車時，鏍黛終於找到了，被人打暈在側殿的耳房，醒來時問起卻一問三不知，而此時宮也已經沸沸揚揚地傳起太子一臂突然消失的離奇之事。

太子迷迷糊糊，只說是夢中不見，聖主然大怒，開始封宮細查。

而此時的鄭菀已經坐著車架往國師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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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書房。

「小啊，酒愁腸愁更愁，別喝了，再喝就醉了！再說，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

「理理我嘛，小。」

「仔，小，旺旺！告你啊，再打雷發大水，你老祖宗我就要造反了啊。阿嚏！喝，喝，喝不死你！你喝死了也沒用，讓小姐姐哭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崔灌了口酒。

窗外樹影重重，梨花白口，他眼前似乎出現了重影。

他睜眼看了一會，突然捂了捂口，熱的，活的。

他自己給自己倒。

在老祖宗契而不捨的念叨裡，突然笑了一聲。

「……老祖宗，你以前經常唱的一首歌，怎麼不唱了？」

「什麼歌？」

崔輕輕哼了起來：「……小和尚出門去化齋，老和尚有代，山下的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千萬要躲開……」

他聲音清冽，如漱玉磬石、清風過林，這般唱腔稽古怪的一首曲，由他哼來，竟添了一傷。

「瘋了瘋了，我家娃瘋了。」老祖宗捂住耳朵，躺平任狂風暴雨夾著他，卷來卷去，卷來卷去。

「……老祖宗，方才一哭，我差點便又心了。」

老祖宗終於歎了口氣。

啊，讓人神智冥冥，神魂顛倒。

便在這時，「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響起，「國師大人，我與你送解酒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