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第6師團、第18師團、第114師團以及第9旅團共計十萬余人，在155艘艦船的掩護下，已經在杭州灣金山衛一線登陸，目的很明確，搶占淞江，繼而向北截斷滬寧鐵路，徹底包圍上海守軍。這是日軍對岌岌可危的上海戰場進行的致命的最后一擊。上海，危矣！

松滬戰場右翼軍總指揮張發奎致67軍最新電令：“敵軍于今日已在金山衛登陸，正向淞江前進，仰六十七軍可即輕裝向淞江急進，痛擊敵人，以保我上海右翼之安全為要。”這，就是六十七軍歷史上接到的最后一封命令電報原文。

鑒于眼前的迫局勢，六十七軍軍部趁夜在青浦召開了急軍事會議，107師正在前往淞江，108師還沒抵達青浦。日軍登陸已經完，目前肯定是由南向北在向淞江急進。淞江這個縣城不大，連個最基本的城墻都沒有，無險可守，外圍也是一馬平川，只能寄希于淞江城南的黃浦江水網地區阻擊抵抗。最后決定軍部設在青浦，由副軍長駐守；軍長帶參謀部前往淞江縣城建立前線指揮所，令107師直奔淞江城南郊外黃浦江岸沿線布防，阻擊遲滯來敵，108師后續進駐淞江城固守。命令旋即下達。

夜深了，小雨時下時停，從橫錯的水網渠，黝黑莫測的水田蘆葦，泥濘冰冷的風雨中一支灰的部隊在艱難前進。東面的炸閃開始變得顯眼，此起彼伏如同新聞現場的鎂燈，慘白和猩紅的線不時的打在頭頂的云底，將低低的烏云映襯得像一頭電閃雷鳴中的怪，猙獰而又頹廢。不必執火把，僅憑頭頂上烏云時明時暗的反就能看得出道路。青浦早已經過了，部隊卻沒停下來，反而加快了速度疾行，傳令兵給先頭部隊帶來了新的目的地‘淞江’。

雨滴順著卷曲的帽檐慢慢下，爬過濃黑的眉，在剛毅如刀削般的臉頰上與汗水匯合流淌而下。的軍裝已經變了深灰，著皮，皺起一條條圓潤的橫紋。中正步槍斜背在后，不時撞擊著牛皮腰帶，綁已經裹滿了泥，幾乎了靴子，迫使胡義每次發現邊有水渠的時候都去趟，以甩掉這些累贅的泥。

行進中，路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胡義順著水聲跑出了隊伍。出發前王老摳把中正步槍給了胡義，同時淘換來一個牛皮腰帶和一個破舊的行軍水壺一并給了他。水壺已經空了，夜幕下只能辨別出這是一條小溪，至這是流水，也顧不得是清水是渾水，摘下水壺就泡在溪里灌，而后又用這冰冷的溪水在臉上撲洗了幾把，登時覺得暢快了不。

站在溪邊做了個深呼吸，回，蜿蜒的隊伍溪水一樣在流淌，流進黑暗的遠方，完的融合進飄雨的夜幕。再一次閃的瞬間，胡義突然發現后面隊伍里一個特別的影，瘦弱，矮小，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吸引了胡義的注意。胡義快步走回行進路線，就站在原地等著，直到那個小影移影到了自己的近前。

“站住！”

被這一聲低喝嚇得一個踉蹌，仔細辨別了一下擋住自己的影，傻小子呲著牙出了微笑。

就憑滬寧線上那些川流不息的潰兵，胡義就知道這一仗不善，出發前胡義和王老摳商量了一下，沒有帶上傻小子，把他留在了安亭車站，告訴他如果隊伍過幾天回來再讓他歸隊，如果不回來

，那就讓他另找飯轍去。可是這小子卻一路跟著來了。

面對著傻小子的憨笑，胡義嚴肅的臉上沒有一波瀾。直接抬腳把傻小子蹬了個跟頭，一屁跌在泥水里。“給我滾回去！”

傻小子有點懵，胡大哥這兇神惡煞的是咋了？坐在泥水里沒，也沒說話。

“趕滾！”胡義再次說話。

“我不當逃兵，我要回三排。”

這一句話差點把胡義氣樂了，語氣就稍微下來些。“你兒就不是個兵，平時帶著你行，現在這是去戰場，去賭命。你懂不懂？”

“你們能去，憑啥我就不能？就算回去當乞丐，早晚還是死，到都是乞丐，你見哪個要到吃食了？反正都是死，為啥我就不能死在三排？”

看著滿泥污的傻小子瘦小倔強的影，聽著這番不像是十四歲孩子說出的話，胡義心里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悲哀還是無奈。一站一坐，一大一小，兩個雨夜里的影雕像一般對視良久……

一路的小跑令王老摳上氣不接下氣，眼見一顆黑黢黢的不知什麼樹，孤零零的佇立在行進的路旁，索來到樹底一屁坐下，背靠著樹干幾口氣，回頭著隊伍。胡義這小子哪去了，剛才還在后，轉眼不見了人。連我都能跟住，他那副強格怎麼能掉隊，不會是趁黑逃兵了吧？他娘的，跑了也好，能活著就是福分啊。看著異鄉這黑暗又漉漉的周圍，王老摳就覺得渾不舒服，這可不是個好風水，老子寧可埋在家鄉明的高崗上，也不想在這個乎乎的鬼地方憋屈死。想到這里不連吐口水，呸呸呸！我這是想啥呢，晦氣晦氣。

停下的時間稍微一長，汗消了，冷的氣息立刻穿軍裝鉆進，不寒。趕站起來，收拾收拾自己重新回到行進的隊伍。一個個麻木的影挨著銜著，機械的跑著，不時有人趔趄著摔倒在泥地里再爬起來。王老摳適當的加了步伐，要追回三連，不經意間跑到了一個小個子背后，看著黑影眼，不會是傻小子這個吃貨吧？不跑了幾步跟上，抬手拍小影的肩膀。

“哎呀媽呀——”傻小子正悶頭跟著胡義跑，烏漆墨黑的突然覺得肩膀上多出一只枯手，當即嚇了個魂飛天外，一直接撲在泥里。回頭仔細一瞧：“排長！”

胡義聽到后傻小子的怪停下轉，可不就是三排長王老摳麼。

“哦，小胡！我還以為你……咳，傻小子，你個吃貨怎麼跟來了，我說你個熊孩子是真缺心眼還是沒長心啊？”

胡義把傻小子從地上扯起來，幫他把大軍裝的袖重新向上挽了挽。對王老摳道：“這傻小子不想當逃兵，攆不走。”

唉——王老摳嘆了口氣：“傻小子，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胡義、王老摳、傻小子，三個人慢慢追上了三連的隊末，回到了三排。五個影重新融合進了百上千個影組的背景里，變一條灰的奔騰河流，流淌在泥濘中，流過田野壑，流向異鄉的黃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