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里有規矩，到了人定不可喧嘩吵鬧，若非有要事亦不可四走，犯了便要罰。因此夜里薛鸝雖燒得厲害，銀燈一時間也不好去為找醫師，姚靈慧更是不曾放在心上，直到次日清早上仍是燙得嚇人，銀燈才急急忙忙去找人，正巧遇上了前來探薛鸝的魏蘊。

得知薛鸝發了熱病，魏蘊心中更為愧疚，便想著去幫尋人，卻不想半路上遇見了魏玠，他側還跟著府中最好的醫師，往日里只替魏氏的夫人與子孫醫治。

魏蘊立刻向魏玠說明緣由，好將人借走替薛鸝看病，待他應下后，魏蘊觀察他的表，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并未因為薛鸝而生出些許不同，他甚至不曾為而皺一皺眉。

魏玠對薛鸝沒有一一毫的心，這理應是最希看到的結果。的堂兄是舉世無雙的君子，薛鸝的出又怎麼配得上他呢？可想到往日因此事對薛鸝冷嘲熱諷，都默默承，非但不怨，還總笑盈盈地喚表姐，也許是自己心狹隘，更何況……更何況，薛鸝的確生得艷，那一襲紅，便是見了也時時刻刻難以忘懷。

魏蘊的腳步忽然停住，猶豫片刻后，奔上前喚住魏玠。

“堂兄留步，我……我還有一事相求。”

如此想來，薛鸝似乎也沒有那麼差，甚至也有幾分可憐，若是不再傾心堂兄就好了，日后必會待如親姐妹一般……

薛鸝的臥房還算寬敞，布置上也簡單素雅，床榻放置在鏤花屏風之后。薛鸝落水回府，魏植與二夫人先后來過一次，如今醒了，連往日鮮到二房的魏玠都來了桃綺院，姚靈慧驚愕到不知如何是好，在薛鸝的臥房中坐了片刻，魏禮竟也循聲跟了過來，越發坐不住了，尋了借口便要離開，將薛鸝丟給了屋里的人。

薛鸝子一向健朗，鮮生過什麼病，銀燈也有些手足無措，醫師如何說便張地聽著，一個字也不敢落下。

魏禮向魏蘊問起當日發生的事，魏玠則沉默地聽著醫師的話。

直到薛鸝突然的一聲怒罵，室的窸窣聲響歸于平靜，所有人都停住作愣愣地朝著薛鸝的方向看去。

從魏玠的方向，正好能看到被褥被拱起一個小丘似的廓，從中出幾縷凌的黑發。

薛鸝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話，只覺得子疲累到不想彈，嗓子干發疼，連吐息都變得滾燙。就好像做夢似的混，周圍都是嘈雜的人聲。一時間還當是回到了夢里的場景，病得渾渾噩噩，薛氏的族人搶占家產與阿娘起了爭執，在的臥房外吵個不停，最后還要怒罵著要將從床榻上拖下去趕出門。

薛鸝用被子蒙住頭，既煩躁又委屈地哼唧了幾聲：“阿娘！阿娘……”

銀燈慌忙上前去安，小聲道：“娘子，夫人不在……大公子他們還在屋里呢。”

醫師輕咳一聲，說道：“郎并無大礙，煎好藥記得要早晚一次，若是遲遲不退熱，可用帕子替郎。”

察覺到氣氛不對，醫師知趣地告退了，留下幾人靜對無言。

魏蘊瞥了魏禮一眼，不悅道：“你來做什麼？”

“表妹為救你落水，兄長尚且能來，為何我不能？”魏禮睨了一眼，繼續道：“怎得，往日你百般不喜鸝娘，如今為救你落水，可是心中有愧？”

魏蘊答得坦，沒好氣道：“是又如何，與你何干。”

好一會兒了，被褥中傳來幾道模糊不清的聲音，宛如半夢半醒間的囈語，雖說并不清晰，魏玠卻還是從中聽出了不小的怨氣，想來嘀嘀咕咕說的也不是什麼好話。

銀燈擔心薛鸝將自己悶得不過氣，試圖將被褥掀開一個角讓出腦袋。

然而銀燈的舉似乎是惹惱了，薛鸝猛地將被子掀開，怒沖沖地看向榻邊擾清夢的人，誰知卻一眼掃到了屏風后出半邊子的魏玠。登時宛如被一瓢冷水兜頭澆下，困意也被驅散了大半。

薛鸝的發凌地披在兩肩，白的臉頰此刻泛著病態的紅暈，一雙眼似乎還于驚愕與迷蒙之中。將視線從魏玠上移開，愣愣地盯著銀燈，嚨疼得像是卡了糲的砂石。

“怎麼……怎麼回事？”

薛鸝著氣，口劇烈地起伏著，著那抹蒼角，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是睡昏了頭，魏玠怎會出現在臥房？剛才是不是說了讓他滾出去？

魏蘊聽到靜，一把拉住魏禮，強道：“我有話對你說，先與我出來。”

魏禮疑地瞧了眼魏玠，話未出口便被拉出了房門，薛鸝聽到聲音皺起眉，疑道：“魏禮？”

屋子里頭一回聚齊這幾人，若不是銀燈面關切，還以為自己做的事敗了，魏氏兄妹想要找算賬。

薛鸝的腦袋仍昏昏漲漲的，怎麼都提不起神，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緒，抬起眼去看魏玠的表，心虛道：“方才我做了噩夢，并非有意對大公子出言不遜。”

好一個魏玠，若不是他找了二夫人，又何必在急之下用這樣的法子討好魏蘊。如今心中正惱火，竟還要對他笑臉相迎。

“無妨。”魏玠淡淡道。“是魏蘊托我前來看你。”

“魏蘊？”薛鸝有些意外。魏蘊最恨親近魏玠，怎會主要魏玠來看。即便是出手相救，也不至于讓如此大度。

薛鸝從銀燈手中接過茶盞，輕聲道：“銀燈，你先出去吧，我與大公子有話要說。”

門并未關上，魏玠那兩個如影隨形的侍衛在門口守著，生怕關了門便能輕薄了魏玠似的。

待屋只剩下他們，薛鸝垂下肩，盯著杯盞里晃的茶水，不去看魏玠的臉。“我當日……當日喝了酒，銀燈說我醉糊涂了，鬧著要去藏書閣尋你，剩下的事我記得不甚清楚，若是有言語冒犯，還請大公子恕罪。”

“言語冒犯？”魏玠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薛娘子當真記不清？”

薛鸝的話輕飄飄的，聽不出多歉意，反倒有幾分敷衍的意味。“記不清。”

說完后，又仰起臉，秀致的眉微微蹙起，無奈道：“既如此，大公子不如告訴我，當日我究竟做了何事。”

的語氣和表，好似是魏玠在斤斤計較，要為了當日的冒犯承擔罪過一般。

魏玠從未見過薛鸝這般晴不定的人，前幾日還哭著與他表白心意，做過的事轉頭便不認，他倒像是死纏爛打的那一個。

魏玠的修養讓他說不出口，更不屑說出當日薛鸝的行徑，因此只是冷冷地掃了一眼，說道：“沒什麼，不記得也罷。”

薛鸝出一抹笑，問道：“既如此，敢問魏蘊為何托大公子來此？“

魏蘊勸魏玠來看薛鸝，一是為了圓一片癡心，二則是想讓魏玠當面與說清，讓不再生出不該有的念想，以免日后獨自傷。

魏玠本不想來，只是魏蘊言辭懇切，而他又始終介懷藏書閣一事，若早日與薛鸝撇清干系，或許能免去日后許多事端。

反觀薛鸝現在的姿態，他似乎是特意前來自取其辱。

“并無要的事，你既然無礙，我便不再打攪了。”魏玠的位置只能看到薛鸝烏黑的發頂，看不清面上究竟是什麼表。

魏玠轉要走時，才聽到一聲極輕的啜泣，細微得如同是他產生了錯覺。

待他回過，薛鸝仍低垂著頭，黑發流瀉而下，遮住了大半臉龐。的肩膀一下下地輕著，杯盞中的水因為的靜而漾開波紋。

他腦海中忽然冒出兩個字。

氣。

薛鸝的眼淚格外多，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很是能唬人，這樣多的眼淚，似乎怎麼都流不完。

不知為何，他心底忽地升起一煩躁，偏偏這煩躁，并非是出于厭惡。

薛鸝的嗓子還啞著，帶著鼻音的哭腔，而虛弱，讓顯得更為委屈。“你不是要走嗎？”

魏玠幾乎都想冷笑了，何時不哭，偏偏此刻哭出聲，不正是為了讓他留下。

他掃了一眼，轉又要走，薛鸝下意識去扯他的袖角，然而到底是在病中，燒得腦子也糊涂了，子一晃便卷著被褥朝下栽倒。

魏玠以為是故技重施，作稍稍一頓，便聽到薛鸝摔出一聲悶響，短暫地沉默后，的泣聲變得更為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