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設于前院的花廳里, 擺膳前，李佑白先進了室換藥。

周妙并沒有跟進去，屋中人手充足, 也實在幫不上什麼忙，便只等在黑漆漆的屋檐下。

前院的幾棵旱柳，禿禿地立著，地上不見枯葉, 已被人細心掃過。日中的溫度被頭頂厚厚的云層遮擋, 下來的熱氣不多, 秋風一吹，冷氣灌進脖子里，周妙不覺攏了攏上的夾襖。

“再過一段時間, 就該下雪了。”一個人聲忽道。

周妙微微一驚, 側頭看去。李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走到了的側，他的腳步聲太輕了，之前本沒有注意到。

笑了笑：“李小將軍。”算是打了個招呼。

李權低眉看向發間的梳背, 角微揚，笑問道：“周姑娘, 喜歡踢毽子麼？”

周妙愣了一下，可能是方才見到們踢了毽子，才這麼問的吧。實話實說, 不是喜歡踢毽子, 是沒有別的娛樂方式, 要是能上網沖浪, 誰還會在秋風里踢毽子呢。

不過, 只能笑著虛偽點頭道：“喜歡。”

李權卻說：“你們那毽子太沉了, 改日我送你一個輕一些的毽子, 踢起來也不費勁。”

“謝謝。”周妙道了一聲謝，問道，“許久不見，李小將軍還好麼？”

這本是客氣的寒暄，不料，他斂了笑意說：“不好也不壞，無差事，家中便打算為我議親。”

議親？

周妙轉頭定定看了他一眼，李權面目清俊，材尤其好，材高大，蜂腰猿背。書里并沒寫過李權的姻緣，料想定是娶了一個門當戶對的貴。

周妙覺得李小將軍為人也是真心不錯，便笑盈盈地祝福他道：“那我提前祝李小將軍找到一門好姻緣。”

李權側目，眉眼微彎，也笑了起來：“但愿如此。”

話音未落，后便傳來了木車滾的聲響，周妙回去，聽李佑白開口道：“擺膳罷。”

因有來客，桌上的吃食比平日盛許多，還有幾道周妙沒見過的新菜肴。

好奇地夾了一小塊離最近的青薄餅，咬了一口，滿的豆味。

簡青竹一看，笑問道：“周姐姐覺得好吃麼？”

周妙點頭。

李佑白忽然看向，開口問：“你從前沒吃過？”

周妙搖頭：“確實沒嘗過。”

簡青竹笑著解釋道：“這是池州風味，池州特有的豆莢餅，我來了京城這麼久，還沒嘗過呢。”

周妙一聽，心登時跳了一拍。

失策失策。

抬眼看向李佑白，卻見他笑著對李融道：“我記得李大將軍在池州時，最的便是豆莢餅，因此特意請了一個池州來的廚子做的。”

李融笑了兩聲，也夾了一塊餅來嘗。

“味道地道！殿下有心了。”

李佑白笑了笑，審視的目毫不遮掩地看了周妙一眼。

周妙雖然心虛，但還是強撐著出了一個笑臉：“這個豆莢餅果然好吃。”

李佑白聞言，轉開了目。

李權卻側目定睛了周妙一眼，李融表面目不斜視，眼風卻瞄到了一旁李權的小作。

哼，臭小子。

一頓飯吃罷，周妙便想著趁早離開，須知這一屋子的人要麼生在池州，要麼長在池州，要是再來幾回“豆莢餅”一類的事故，可承不來。

周妙打著腹稿，正告退，卻見李融扭過頭來，問道：“周縣令在滄縣可還無恙？”

啊，又來了，又開始了。

周妙憋出個笑來：“牢將軍掛記，家父一切都好。”

李融點頭，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心中想道，這個娃的生母仿佛過世得很早，現在的周夫人不是親媽，不曉得是不是這個緣故，才假意上京來選秀。剛才他就在窗邊聽得真真的，自家臭小子和別人說什麼議親不議親的，不是明晃晃的暗示是什麼，呸，好不矜持，不要臉！

周妙見李融并無別話，起對李佑白道：“殿下，今日閬苑諸事繁雜，我便先告退了。”

李佑白：“你去罷。”

周妙如蒙大赦，轉走出了前院，才長舒了一口氣。

“周姐姐。”后卻傳來簡青竹的聲音。

周妙詫異道：“你怎麼也出來了？不是還要再給殿下換一次藥麼？”

“你都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那兒怪沒有意思的，再說，殿下和他們像是還有話說，我在那里也不方便。”簡青竹又道，“待會兒等人走了，我再去換藥包也不遲。”

周妙笑了笑。

碧園和閬苑在同一方向，二人并肩走了一路。

簡青竹并不多言，除卻今日踢毽子的時候，這幾日大多時候，周妙見到，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到了碧園門外，周妙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近來可是遇到了煩心事？”

簡青竹眨了眨眼，笑道：“周姐姐為何如此問？”

周妙細致地打量著的神：“最近見你似乎不大開心，因而才有此一問。”

簡青竹搖頭道：“我并沒有什麼煩心事。”

周妙“嗯”了一聲：“其實，你若是遇上了棘手的事，不必獨自扛著，問問殿下，殿下總愿意幫你的。”

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雖然知曉書中劇，可是總有顧慮，如果自己干涉太多，會不會反而改變了劇。

劇一旦崩壞，后果不堪設想。

簡青竹聽后，笑道：“我知道了。”

申時過后，李家兩父子離開了將軍府，簡青竹便帶上新填的藥包又去了前院。

李佑白尚坐于花廳。

簡青竹將藥包給了陳風，口中不忘叮囑道：“天氣漸寒，殿下雙積毒愈久，會格外疼些，每晚熱敷一敷，也好些。”

“多謝簡大夫。”

又是這老一句，近來李佑白待很是客氣。

簡青竹沒了差事，本離去，腦中卻想起了周妙的話，猶猶豫豫，不知如何開口。

李佑白看見的神，問道：“簡大夫還有話說？”

簡青竹斟酌片刻，先問：“我二哥有消息了麼？”

李佑白答道：“我派了得力的人去錦州尋他，衙門驗過他的過索，他人該沒走遠。”

簡青竹雙肩落下，臉上出一點笑容，屈膝道：“多謝殿下。”

李佑白問：“還有別的事麼？”

和尚。

道七和尚。

簡青竹又想到那書冊，那同心結，腦中如有麻，本想不明白，問都不知從何問起。

想了想，終究搖了搖頭：“無事了。我這就回去了。”說罷，便往外走。

李佑白目往旁側一看，見到了那一個雪白的毽子被人留在了椅旁。

“等等。”

簡青竹回過頭來：“殿下？”

李佑白卻改了主意，只說：“若是有了簡青松，我便派人知會你。”

“多謝殿下。”簡青竹道了謝，便走了。

走到檐下，適才發現天早已經暗了。

周妙立在窗邊，看著烏沉沉的天空，耳邊聽冬雪道：“姑娘別在窗邊站久了，天短了，夜過后會越來越冷的。”

周妙聞言合上了軒窗，屋里一掃如新，新擺了一個炭爐，外屋也添了熏香的竹爐，無疑是做好了冬天寒的準備。

冬雪見了一圈，問道：“姑娘，要把前些時日殿下賞的纏枝熏籠掛上床頭麼？這時節用著正好呢，不僅聞著好聞，還可以暖被子呢。”

熏籠用舊了，就不值錢了吧。

周妙擺手道：“不必了，這屋里的炭爐想來該是足夠用了。”

冬雪并未再勸，只拿著一小截銀簪，將屋中的燈燭一一挑亮了些。

“周姑娘。”

門口突然進來一人，周妙認出是前院的仆從。

“何事？”

仆從道：“殿下請姑娘去一趟劍閣，姑娘似乎落了東西。”

“落了東西？什麼東西？”

周妙看了看上，沒什麼東西，又了發間，梳背也還在。

仆從答道：“什麼東西，殿下未曾明言。”

秋雨機靈地遞來一件小豆厚披風：“姑娘披上吧，外面風涼。”

周妙只好跟著那仆從去了劍閣。

到了屋中，李佑白坐在椅上，他白天戴的發冠已經拆下了，頭發披散著，像是沐浴過后，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青襕衫，屋中點了炭爐，溫暖如春，室約飄散著一澡豆的清香氣味。

“見過殿下。”好奇問道，“不知道我是落了什麼東西。”

李佑白不答，卻道：“將長案上的藥包遞給我。”

周妙側臉向長案看去，上面果然有個深褐的藥包。

拿了起來，手尚還溫熱，走上前去，遞給李佑白，見他將藥包輕放在膝上。

立在原，等他回答先前的問話。

李佑白又道：“你將茶杯取來。”他的目投向窗邊的書桌，桌上擺了白玉杯盞。

周妙走了過去，將一杯一壺，擺到他手邊的案幾上。

李佑白又說：“將桌上的《計策》取來。”

剛才怎麼不說？

周妙只得回又去書案前取了那一卷《計策》過來。

李佑白并未手接過書，只說：“不是此卷，是另一卷《計策經略》。”

這不是的錯吧，是他剛才自己沒說清楚吧。

周妙再次無功而返，屋中炭爐燒得正旺，走了幾趟，不由地悶熱了些，只好將上的披風了，掛在手臂間。

李佑白是不是在折騰，是不是又得罪他了？

拿起書桌上那卷《計策經略》，想了片刻，揚聲問道：“殿下，還有別的東西要取麼？”

李佑白聽到的聲音傳來，雖聽不出惱怒，但是周妙的語調不不愿。

他卻從這不不愿里，得到了一樂趣。

“取書便是，不需要他。”

周妙著竹簡而來，屋中的燈燭照在臉上，微微的紅，的面目含笑，可是那是客套而又討好的笑。不得不笑，并不真心。

這樣的笑容，他見得委實太多了。

李佑白想，這樣的人，李權想與議親，也并不奇怪。好像一方浸過水的帛，任人圓扁，輕易變換不同的模樣。初見時汲汲營營，遇險之時淚眼婆娑，后來卻又能用石砸向來人，市儈，財，卻不愿宮。時時巧言令，仿佛并沒有幾分真心，可是當日擊鞠場中，又毫不猶豫地拉住了他。

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周妙有些異樣的，的好奇，好奇到在昏暗的床帳里，無人的車輦中肆意窺探。

李權今日同提起議親一事，顯然意有所指，他不明白為何李權產生了這樣荒誕不羈的念頭。

夫妻之，男之契，有何眷念？

皇后皇帝做了幾十年夫妻，有多分。

金翎兒與李元盛也做了一日夫妻，到頭來，不過紅枯骨。

之人，逆風執炬，焉不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