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盛目不轉睛地盯牢了李佑白, 角似笑非笑：“太子，今夜似乎早眠？”

李佑白垂眉道：“父皇折煞兒臣，兒臣既已被廢, 何來太子？”

李元盛頓作恍然大悟狀，道：“朕倒忘了，阿篤不是朕的太子了。”說著，他落掌按住了李佑白的左膝。

李佑白紋不地端坐于木車中, 但見李元盛掌下用力, 他的一雙眼珠翳渾濁, 見，只瞬也不瞬地凝他的面目。

“阿篤用藥了一段時日，疾可是見好了？”

李佑白覺到膝上驟然劇痛, 而眼前李元盛沉眉肅目, 手臂上青筋凸起，掌下愈發用力。

“勞父皇惦念，實乃兒臣不孝。”李佑白暗自調息, 慢條斯理又道，“不過, 父皇捉刺客，喚了兒臣來，是疑兒臣？”

李元盛笑道：“阿篤何出此言？朕重阿篤, 為何要疑你？”

李佑白緩緩垂下眼簾：“父皇難道忘了, 父皇從來便是因為一個外人疑我？”

李元盛眉心蹙攏, 卻聽李佑白又道：“父皇疑心宮中刺客是我, 可軍衛戍十六衛, 大之中, 藏龍臥虎, 赤手空拳便能殺人，又懂宮中通路，為何不是軍衛戍？”

“胡言語，軍乃朕統轄，豈是旁人！如何會忤逆朕！”李元盛不由大怒道。

李佑白抬眼，問：“曹來呢？曹來不是軍統領麼？曹來在將軍府縱火，死在火中，莫非也是奉皇令行事？”他輕輕地長舒一口氣，“父皇難道想殺阿篤？”

“放肆！”

李元盛額角痛，憤然撒開了手。

李佑白微微一笑：“父皇重阿篤，自不愿傷我，可曹來雖是軍，聽得卻是一個外人的號令，十六衛隨父皇征戰多年，戒防固若金湯，可昔年父皇教過兒臣，便是千里之堤，亦潰于蟻，曹來這般的螻蟻，若是不過其一呢？”

李元盛聞言太不住跳躍，腳下亦如灌了鉛般沉重。

每每服丹過后，他便會有一段時日的煎熬，今夜的問仙宮被人遽然闖，他愈覺暴跳如雷。

他腦中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先前那個人的人影。

那樣的裝束，竹與葉的艾綠腰帶，明明……明明就是金翎兒。

可是，可是金翎兒早就死了！

面前李佑白的聲音忽遠忽近：“兒臣三歲時，父皇便教兒臣開蒙，四歲時，教兒臣掌弓，兒臣與父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意甚篤，兒臣為何會扮作刺客傷了父皇？”

李元盛越是聽，額頭越是痛，大喝一聲道：“你住！”

說罷，他抬腳，赤足在寶華殿中踱步兩圈，朝殿外的宦，吼道：“讓孟仲元滾來！”

立時嚇得那青宦弓疾奔而去。

依舊是三更天，夜黑黢黢，衛軍的火把滅了，孟仲元難眠。

他今日挨了皇帝當心一腳，膛青了大半，郭連找了宮娥來給他抹藥。

孟仲元被了半天的跌打藥酒，仍舊痛難當，本睡不著。

他揮退了宮娥，只留了郭連立在室中。

郭連陪著笑臉道：“義父，還有吩咐？”

郭連是宮里的老太監了，年紀甚至還比孟仲元虛長大了七八歲，早些年卻認了孟仲元做義父。

孟仲元著口道：“我心慌得厲害，今夜怕是要出大事。”

郭連勸道：“義父不是說陛下踢了這一腳，氣便消了麼？”

孟仲元想起方才窗外見到的約火：“夜中捉刺客，非同小可，今夜陛下在問仙宮悟道，那問仙宮不是尋常地方，刺客怎麼進得去？”

郭連小聲提醒道：“義父，陛下服過靈丹，瞧見些天外幻象，從前也是有的，萬一也是一時幻，迷了眼呢。”

孟仲元沉片刻，皇帝服的“靈丹”千奇百怪，之前他也在服丹后有了幻覺，今夜的刺客莫非也是虛驚一場？

正思量間，一個宦躬而，聲音不住發抖道：“孟公公，陛下喚孟公公去前殿呢！”

孟仲元心中一沉，再顧不得郭連，只翻而起，系上外袍，快步而出。

郭連本追去，可皇帝沒他，他只能待會兒在暗悄悄看。

他緩步從室踱出，到了拐角，卻見守在窗邊的小順子一臉煞白地撲通跪地，連磕了三個響頭，道：“郭爺爺救我！郭爺爺救我！”

郭連驚愕一瞬，趕忙手去拉他：“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

小順子不敢起來，跪著小聲說：“郭爺爺，那個茶是嫻妃娘娘讓我送進問仙宮的。”

“什麼？”郭連起初沒明白這全無來由的話。

小順子便著急地低聲地，把嫻妃給了他金子，讓他打暈個茶，送到問仙宮中的事說了一遍。

郭連聽罷，轉瞬想到了問仙宮中有刺客的消息，立時恨恨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怒道：“你干了什麼好事！”

他恨鐵不鋼地連拍了他好幾下。

小順子是他的小徒弟，才七歲時就跟著他，他斷了子絕了孫的人，往后就等著小順子給他養老送終。

小順子挨了打，也不忘哀哀道：“郭爺爺救我！郭爺爺救我！”

他原本想著不過就是打昏了個茶，送去了問仙宮，反正今夜也要送宮娥進去，送一個也是送，送兩個也是送。“嫻妃娘娘既然給了賞，我，我便財迷了心竅，才，才……誰曾想，出了這樣的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