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簡青竹自留青宮出門，渾渾噩噩地往太醫院折返，偶爾尚能聽到道旁宮墻傳來幾聲啼哭。

臉頰滾燙, 四肢卻冷得發，李佑白的話言猶在耳，只覺憤難當。

有什麼立場去求大殿下，又有什麼立場擺布阿果。

回到太醫院中的居所, 疲力竭地撲到榻上, 不由手出了枕下的那一冊薄薄的醫書, 大哥哥留下的醫書。

又翻了來讀，讀著讀著，心中卻想, 要是阿果真有個三長兩短, 如何對得起大哥哥，對得起爹爹，對得起二哥。

鼻頭一酸, 眼眶潤，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滾了下來, 落到手中捧著的醫書之上，浸了一大片。

簡青竹慌忙取了手帕去，可是書卷浸, 卻約約地出幾行黑字。

愣了愣, 手中不一頓, 幾滴眼淚落到紙面上, 又浸出了幾個小字。

這是……這是礬水寫下的筆跡？

礬水, 據醫經記載, 寒, 味苦，可解毒止，若以礬水書寫，曬干之后，字跡會消失，浸水后，復又得見。

簡青竹止住了哭，匆匆端了水盆過來，一頁又一頁，浸了紙面，一一查看。

礬水寫下的字跡七零八落：丙辰年，卷五醫典，疑難七解……

簡青竹起初看得云里霧里，轉念又想，昭元十八年仿佛就是個丙辰年，而醫典，是指簡氏醫經麼？

當中卷五，可簡氏醫經無卷目，難道是指昭元十八年的醫札？

疑難七解，簡氏醫經倒是有此經目，講的是什麼呢？

腦中仔細回想，記得七解講的是七癥，男子弱，不育七癥。

這是何意？

簡青竹想得頭暈目眩，依舊想不明白，簡丘為何要以礬水錄下筆跡，這本醫書，還有誰看過麼？阿爹看過麼？

即便翻來覆去地想，也始終想不明白，唯有，唯有先將昭元十八年的醫札卷五尋到，興許方可解此疑問。

*

又過數日，朝野之中，仍然爭論不休，王位繼承者難有定奪。

京城之外卻生了變數，有兩萬余人忽聚于京郊的盤云山下，號稱其為“四方義士”自四方而來齊聚京城，清君側，扶新帝，掛了旌旗，上書“愍”字。

離盤云山最近的守軍錦州軍不如山，任由兩萬人屯兵京郊。

皇城之中，一時之間，流言甚囂塵上，有人議論是大殿下在獵場殺了皇帝。是兒子不孝，殺了親爹。

饒是如此，京中軍衛戍十六衛亦不出城，只在城中高臺眺警戒。

朝野之中風向陡轉，擁立慶王的聲音愈盛。

大殿下當堂駁斥流言，卻因背部刀傷未愈，難以為繼，昏睡了數日。

盤云山下的四方義士往南而下，直抵京城北門之外，山呼“清君側，立新帝”。

皇門之中，棲棲惶惶。

坤儀殿稱病，一直閉門謝客。

大殿下將將轉醒，便急往寶華殿中去。

留青宮中，一連拖了數日，今日，周妙不得不出宮往將軍府去了。

臨走前，還需去典茶司取落下的幾件行囊。

行至典茶司外不遠的廊橋，便聽后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呼喚：“周妙。”

是個孩的聲音。

周妙回去，見到了一白的慶王，朝奔來。

他的后跟著一連串的宮人，隨他奔跑，亦是疾步而來。

慶王的小臉上出燦爛笑容：“你周妙，本王記得對嗎？”

周妙心中一跳，埋頭道：“慶王殿下好記。”

他拍拍手道：“妙極。”又問，“此際，你要去何？”

周妙便答：“有差事往典茶司去。”

慶王眼珠轉了轉，說：“我要去寶華殿見大哥哥，你陪我去。”

周妙垂眸道：“殿下恕罪，確有差事在，不能隨殿下同去。”

慶王哼了一聲：“本王說的話不管用了麼？”

話音落下，他后的宮人上前，一左一右地將周妙囿于其中。

此時再和他爭辯，絕對沒有什麼好下場。

周妙認命地心中一嘆，頷首道：“殿下引路吧。”

一行人浩浩地往寶華殿而去，經過花園之中，周妙抬眼便見簡青竹提著藥箱迎面而來。

見到慶王，先是一笑，待到見到宮人包圍其間的周妙，臉上的笑容沒了。

慶王卻大為欣喜道：“簡醫！”

簡青竹屈膝道，“慶王殿下，為何在此？”目又向周妙，笑道，“周姐姐為何也在。”

慶王回首看了看周妙，又看了看眼前的簡青竹，貌似恍然大悟道：“我記起來了，簡醫認識周妙。”

簡青竹苦笑道：“殿下又在園中游玩麼？陪伴殿下的宮侍那麼多了，何苦還要為難周姐姐，周姐姐在典茶司里有差事。”

慶王撅著道：“我要去寶華殿見大哥哥，再同往殯宮去，若是周妙不陪我，那你就要來陪我。”

簡青竹為難地看了一眼周妙。

二人目相撞，周妙只見倏爾轉開了眼，道：“好，我陪殿下便是。”

慶王笑了兩聲，扭頭道：“小豆子，送周妙去罷。”說罷，果真領了一行人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