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戲

轉眼便到了年，接連下了幾場大雪，宮裡的湖全都結了厚厚的冰，春節大宴結束後，歇了大朝，皇子公主們也停了課，就連書堂也放了假，宮裡嬪妃不得要花些功夫尋些娛樂趣味。若是不下雪的天，太后便命人在春熙湖上備了冰床，邀了後宮有些位份的宮妃及年的皇子公主們坐冰床。

太后不喜皇帝皇后，宮裡諸人都心知肚明，除了宴請群臣的年宴，其餘宮小宴，只要是皇后主持的，太后必稱病不去，而太后組織的宴會，王皇后若是赴宴，太后便要生氣說不舒服不歡而散，時間久了，王皇后也只好時常稱病不去，卻不得不讓膝下的皇子都前去承歡膝下，以免擔了不孝的名頭。

闊大的冰床猶如一隻冰上行駛的大船，上鋪著厚的地毯，搭著厚厚的幔帳，放著數個炭盆，幔帳溫暖如春，熏著香，幾上擺滿點心乾果，宮眷們安逸坐在冰床上，飾華，因是過年，大多穿紅，襯著四白皚皚的冰雪，鮮明得很。數十個大太監們在前頭如縴夫一般拖床，在的冰面上飛一般的前進，宮眷們笑得花枝搖曳，待到拖上一個時辰後，才算興盡了，太后便命人搬了滿滿一籮筐的銀豆子來，讓人撒在冰面上，讓冰床下服侍著的侍和宮們搶豆子，冰面，侍宮們一擁而上瘋搶，你推我，不得有人倒，然後帶倒一大片，狼狽不堪，冰床上的眷孩子們便又發出笑聲。

雙林跟在楚煦邊，有幸參加過幾次這樣的娛樂。楚煦年，只知道鼓掌大笑，要不是太后不許，恨不得親也下去搶豆子，推著雙林道：「雙林你也下去揀呀！你看他們撿到好多！」

雙林只是微笑低頭，卻並不。他自尊尚在，雖然為奴，卻仍未能接這種醜態百出來被人當取樂工的覺。

旁邊的楚昭看了他一眼，拿了塊糕給楚煦，溫聲道：「他要服侍你，豈能擅離職守。」

楚煦有些奇怪，畢竟楚昭邊的侍也都下去了，然而他年紀還小，不會反駁，旁邊大公主楚昕早笑道：「大年下的，讓邊服侍的也鬆快鬆快，這也是皇祖母的恩典，一次他們能撿到好幾個月的月銀呢，我都讓邊伺候的下去了。」楚昕轉年便要八歲，穿了件火紅狐貍皮大氅，出了白凈甜的臉龐，得太后親自教養，上穿的戴的無一不緻華，旁邊的胞兄福王楚旼也是一華貴，他已經十歲，角含笑，面上有個淺渦，一側耳垂上戴著只金環，量頗高，金冠裘服，儼然已是一翩翩年，在一旁道：「這麼小的孩子，下去踩壞了可怎麼得了，若是心疼，賞點銀錢給他便罷了。」

雙林垂著眼皮，卻知道楚昭絕不會因為楚旼這句話便要賞他，若是雙林是一般的小侍，得了賞，不會激賞他的楚昭、楚煦，反而會認為是因為福王說話得了賞，出了錢反而是別人得了好，還是侍，傻子才做，更何況福王是天和帝的嫡子，份敏，若非天和帝早夭，他才應當是正兒八經的太子。

這些宮廷里長大的孩子，哪一個是簡單人？楚昭果然淡淡道：「不過是他們的本分罷了。」

福王笑了笑拿著腰帶下繫著的玉環把玩著不再說話，白玉螭龍環首尾相連，玉質上乘，看上去似乎曾被人久佩過，發著油潤的澤，楚昕也被那玉環吸引了，問道：「這玉環怎麼有些眼，從前沒見大哥哥戴過，是皇祖母給您的？」

福王拇指過玉環上的龍頭，笑道：「是三皇叔的，昨兒和他賭牌賭到的綵頭。」

楚昕捂了笑道：「難怪眼——依我說，你好歹也給皇叔留點好東西吧，每回都被你變著法子給算計走了。」

楚旼笑而不語，上首太后已是聽到了，年過五十，面容卻不過如四十許人，因下頭剛撒過一批銀豆，剛剛笑過一，臉上笑意未絕，揚聲道：「大公主這是又有什麼樂子呢？」

楚昕連忙笑道：「這不是看到大哥和瑞皇叔賭牌賭贏了瑞皇叔的白玉龍環。」

太后笑道：「怪道今兒霄兒說上有些不舒服告了罪沒來，想是心疼了？」一邊轉頭對後服侍的姑姑道：「一會兒在我庫裡挑幾個好點的玉珮給瑞王送去好了，也是怪可憐見的，和旼兒鬥牌賭詩竟是沒一次贏過。」聲音憐，聽起來倒是對楚霄頗為慈。

高宗有三子一，長子即為短命的懷帝楚霽，次子為當今陛下楚霆，兒為大長公主楚霏，都為太后所出，楚明帝薨逝後，一名宮妃偏偏在守靈時暈倒，查出有了孕，這便是楚霄，當時的懷帝才即位，為表仁孝，好好地讓那宮妃生下了庶弟，封為瑞王，賜名楚霄，而那名宮妃並沒多久的福便在眾人心知肚明中去世了，楚霄便也在宮裡含糊著長大了，如今還未到開府的年齡，仍在宮中住著，他輩分雖高，卻沒什麼存在，缺食不至於，別的再多卻也不能了，想也知道，太后對這個唯一一個非所出的庶皇子並非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關註。

旁貴妃笑著推旁的大皇子楚昀道：「瞧瞧，你怎麼竟也沒輸給你旼皇兄點東西，如今正好得了這個巧宗兒，你皇祖母那兒可都是好東西，也能給你娘補補用度。」

楚昀只是笑，太后也被逗笑了，魚尾紋都舒展開來，指著貴妃和其他妃子道：「平時也不知從我這得了多好，堂堂一宮貴妃，一品命婦，還在我這兒裝窮起來。」貴妃菀出自太后本家，是惠皇后的堂妹，小時候甚至在宮裡被太后教養過，與太后分極好，說話也比其他宮妃了許多顧忌，太后也從來不掩飾對這個本家侄的喜。依稀聽說當年惠皇后接這個堂妹進宮原有為當時的天和帝為妃子的意圖，後來菀卻別慧眼，看中了安王，安王卻已定了王妃，便由太后做主做了側妃，當時不人暗嘆明珠暗投，誰料到後來安王也了真龍，天和帝卻早早薨逝，如今宮裡不人也傳說別慧眼，識得龍運。

貴妃只做了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出來：「要不怎麼說母后疼我呢，這大年下的，賞出去了不知多，又要做新服，又要準備萬壽節的禮，還要打幾支首飾省得出去給母后和皇上丟了人，眼見著轉年昀兒又長了一歲，開支大著呢，可就指著母后賞的好補補了……」

一時眾人都湊趣地笑起來，只有楚昭彷彿出神一樣地看著遠的風景，一手拉著楚煦，一船的人，這兩個孩子為皇后嫡子，地位本應是最尊貴，卻偏偏因為太后不喜，被地排斥在這融洽親昵的氛圍以外，好在還有不充當背景的妃嬪，而楚昭有著和年齡不相襯的沈穩，對此似乎安之若素，楚煦還小，還不能覺到這微妙的差別，兩人的份決定了明面上無人敢虧待懈怠了他們，於是不瞭解的人依然看著這皇家一派花團錦簇的和樂。

好不容易太后終於覺到了睏倦，自己回了宮，雖然吩咐們自己玩，其實大家都是來應景的，宮裡活，也有不新進宮的妃嬪唸著是不是能見到皇帝，老一些的妃嬪卻都知道，皇后不到，陛下是不到的。自然也都終於散了，楚昭帶著楚煦上了步輦回了坤和宮，其他人都跟在步輦後頭走著，好在宮裡的路都已掃了雪，走著並不累。薛早福樂呵呵地拿著一把子的銀豆子給傅雙林塞了幾個：「你還太小了，明年就可以下去和我們一塊兒搶了。」

薛早福是他們這群侍中年齡最大的，家裡聽說開了個豆腐坊，家境也並不是過不下去的程度，不知他家裡人聽了什麼人的攛掇，將自己兒子送到了宮裡，想奔個好前程。他為人圓伶俐，做事面面俱到，手面也頗為寬鬆大方，很得人緣，看他對雙林這般小的孩子仍然著意籠絡結，便知道此人雖然外表疏和氣不和人計較，卻縝心細，想必將來就不小。

傅雙林推辭了兩句還是收下了那些銀豆子，不管在哪裡，過分清高都不是生存的法則，他不下去搶銀子已是引人注目，不過尚能以年紀小膽怯為理由，如果再拒絕別人送上來的好，那就太過於與眾不同了。

回到坤和宮，王皇后居然一早就在那裡候著，看到他們連忙上來抱著三皇子道：「手可冰，沒抱著暖爐？」旁邊跟著的人連忙低了頭，楚昭道：「煦兒不肯抱那暖爐說太沈，我看著天氣也不太冷，就沒讓他抱了。」傅雙林心裡舒了口氣，王皇后也就是隨口一提，並沒有問罪的意思，便忙一路將他們都迎房，一邊問著今日形，楚昭也不覺得不耐煩，一一說著話，口齒清楚，態度也十分恭謹，雙林一邊聽著都覺得心里納罕，這麼小的孩子，也不知宮裡是如何教出來的，舉止言行都和大人一樣，從來不見他顯出孩子的焦躁不耐煩或是天真爛漫來，卻聽到裡頭有人笑道：「這樣擔心，那下次就說孩子們也不舒服不去便是了，橫豎討好不來的。」原來元狩帝居然也在屋，說出這話來卻是對太后大有不滿了，顯然這對母子在宮不合，都已懶得費心掩飾了，雙林心中暗驚，找了個角落垂手立著。

只聽王皇后笑道：「盡了禮兒便是了，現放著福王和大皇子在那裡，將來不得有人要拿來和太子比，何苦留人話柄，昭兒越來越懂事了，我也放心。」

元狩帝沈默了一會兒，招了招手楚昭過去問功課，楚昭仍然是冷靜沈穩，既沒有抱怨祖母的冷落，也沒有裝作歡天喜地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天和帝便讓楚昭回去了，又抱著楚煦逗弄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我又想著昭兒能和煦兒這般天真懵懂，又想著還是現在這般好，將來才能挑得起擔子，但是這般想了，又覺得十分不忍心。」

王皇后笑了句：「順其自然便是了，我看昭兒也並不以此為苦，陛下又何必以為苦？」

天和帝一笑，手去握王皇后的手，屋裡伺候的侍宮們，盡皆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