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清頤園

到深秋時間，皇后娘娘千秋之時，清頤園終於落，所費銀兩除了一開始戶部撥付的十萬兩銀子外，再沒撥過銀子，這在皇家來說，堪稱十分節約了。

元狩帝聽太子奏報園子建，龍大喜，於皇后娘娘千秋那日在園中舉辦了千秋宴，君臣同遊了一番清頤園，題了匾額，作了不詩，盡興遊了一日。整個園子雖然所費不多，沒有大興土木修建高廊曲閣，也沒有驚四方州縣獻種名果異卉，不過是引了泉水下山疊了些山石，建了細巧亭臺樓閣，點綴了普通的竹、梅、蕉、荷之類的尋常樹草，卻因著請了江南名園大家設計，格調十分高雅，林泉高致，清泉環階，白雲滿室，令人踏足其中，神清氣肅，如避塵囂。清頤園一側的山峰上，疊石栽松，建了一座皇家寺廟，寺別置禪林，森樹煙凝，石徑苔生，寶剎威嚴。更引人注目的是，支淵法師應詔了此寺，這位支淵法師出於佛、玄之間，通玄理，又明悟佛法，乃是名僧，最善講誦《維詰經》《道行波若》，又著有多本著述，朝野士庶無不嘆服的，他已居山林多年潛心研讀佛理，聽說太子楚昭親自山去請支淵法師，清談了一天一夜，居然真的被太子請出了山，這不得不說著實讓文臣們又對太子的天資聰慧更信服了一分。

這次清頤園修建過程中間戶部無銀，朝中不對風向敏的勛貴臣子們自然也略知一二，沒想到太子年紀輕輕，卻也不是一味只會讀書的腐儒，居然庶務上也一肩挑了起來，要知道太子尚未及冠，第一次領這樣的差使，解決得又是如此老辣，懲貪吏敲打小人，又開源節流，是將這園子順順噹噹給修起來了，而且一點也不墮皇家臉面，就算有幕僚有高人指點，這也實在說明了太子有才幹，朝野自然對太子是一片稱頌之聲，連元狩帝也重賞了一番楚昭。

東宮自然也是一片皆大歡喜，主子們高興，各皆有賞下來，連乾清宮、坤和宮那邊都專程賞了過來，雙林也得了不賞，這日晚上，太子不在，他好不容易能歇一歇，一個人正在房裡打算些事，卻臨時被因喜那邊人來傳了去，道是皇后娘娘聽聞他有功，要專門賞他。

即便是千秋節，前朝群臣如何熱鬧為王皇后慶生，後宮裡卻只是簡單給宮各宮室都賞下席面，王皇后也只陪著元狩帝在千秋宴上短暫了面，酒過三巡後便回了宮，坤和宮依然鎖宮門，幾乎無人出，冷清寂靜。他是悉坤和宮的，但是如今門庭寂靜，偶然見到一個侍或者宮，都是小心翼翼靜悄悄的，和從前伺候三皇子之時，坤和宮上下總是喜氣洋洋，人人腳步輕快面帶喜，花團錦簇的覺簡直是天淵之別。

路旁羊角燈幽暗不定，雙林跟著來傳他的小侍走在沈沈的甬道上，心裡不知為何起了一不祥之意。

小侍將他帶到西暖閣便走了，主子召見奴才，他當然不能站著等，只有跪候，他跪在地板上許久，已是深秋，黑沈沈的石板涼浸浸的，雙膝幾乎都麻木了，王皇后才只帶了因喜進了來，這個時候，雙林再傻也知道王皇后自己來絕不是為了賞，他深深跪伏行禮下去，心裡卻沈了下去，飛快的思索自己這些天果然太過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王皇后雖然不管宮務，卻絕不會不管自己的親兒子。

王皇后果然也不起，只是在上頭窸窸窣窣在翻著紙張一類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這些日子你跟在太子邊，辛苦了，聽聞修園子給太子出了不主意，也算是有功。」

雙林深深垂著頭道：「小的不敢，一切都是殿下做主，小的只是聽命當差罷了。」

王皇后輕笑了聲：「為了節約銀子，原本打算要建的幾琉璃亭臺臨時改了蘆舍草堂，要建什麼遠塵草堂，你提前先囤了許多的蘆草稭稈，因著要建得多，用量大，一時京裡本收不到貨，只得從你的人那裡買了一批蘆葦稭稈草料，你實實在在地賺了一筆，這也是太子授意？」

雙林將額頭到地板上，背上沁出了麻麻的汗水。

王皇后聲音依然婉，娓娓道來：「原定在風山下建的百鳥閣，要從各地進貢奇鳥，也是你說服了太子，改為百茗閣，收集各地名茶，茶房得喜得了消息，趁機和京裡的茶商勾連收集名茶，又賺了一筆……蘇州李子涵此次負責採辦蓮池藕種，驗收的工部員藉口蓮藕不合要求，不收想要敲詐錢財，眼看藕種要爛，李子涵央告到你，你藉著太子之名去震嚇了工部員一番，收了下來，李子涵激不已，要送你銀子，你沒收，最後改送了你一個玉珮，道是來日你有事相求以此佩為記認，他定會鼎力相助……」

手裡拿著一捲紙，一行一行讀下來，聲音始終溫婉約，雙林卻面如死灰，他在建園子過程中自然是打了邊球，嚴格說來這肯定不妥，但是這從古到今都存在的灰地帶，潛規則，能先掌握部消息的人，自然能在商場先發制人，清頤園要節省開支，必然是要將原來的規劃進行修改，也省得勞民傷財，而他只是想著他一個凈了的人出宮，面對一個未知的世界，必然需要錢，因此藉機囤一些銀兩，這有悖於良心，卻到底算不上傷天害理，他不過是藉著提前知道消息的便利悄悄在中間賺了一筆，順便還了得喜的人，而藉著辦事的名義結下人緣，這也是為了今後出宮鋪路。

然而他沒想到這一切居然都落在了王皇后的眼裡，是他大意了，這些時日王皇后深居簡出一心帶著小公主，似乎對太子幾乎不聞不問，他又是在修園子那裡手腳，沒想到依然被有心人看到了，他自以為聰明的舉止，是否還有別人也看在眼裡？比如——元狩帝？他一顆心砰砰劇烈跳著。

王皇后不過一會兒便讀完了，沈默了一會兒問他道：「傅雙林，你可知罪？」

雙林微微發抖，他重生為太監在宮裡這幾年，面臨危機不知幾次，如今心灰意冷，只低低道：「小的罪該萬死。」

王皇后輕笑道：「之前調你到三郎邊，也是看你穩便，雖然話，心裡卻清楚得很，後來三郎沒了，聽說你當時還是下水救了他的，可惜沒救回來，我當時臨產，也顧不上你，後來是昭兒赦了你，後來公主中毒，也是你看出來的，如今你在太子邊，這次修園子原不順利，其實園子我不在乎，只想著讓他歷練下，也就沒管，等著看他什麼時候來找本宮，沒想到他居然將事給辦通了，我知道他一片孝心，明明可以讓我上中宮箋表請辭暫停修清頤園，賑災為重的，他卻是咬著牙自己擔著將園子給修起來了……本宮，很高興……」

「所以本宮找人查了查這是哪位高人給昭兒出的主意，沒想到，居然是你。」

雙林垂頭不語，心裡卻升起了一線希，先敲打震嚇，再示之以——這是，還是要用他？

王皇后繼續道：「這次雖然你有私心，卻到底是從建園子出發，那什麼百茗園，萬策碑，遠塵草堂，既省錢，又有點意思，倒也歪打正著了朝中文臣的眼，昭兒這次修園子雖然有小人作梗，仍是朝野得了不好名聲，算你有功，但是……」

雙林知道這是要看自己表態了，連忙磕頭道：「小的對娘娘和太子殿下一片忠心，絕不敢再胡來了！」

王皇后輕笑了聲道：「你是個聰明人，忠誠又老實的奴才，宮裡不缺，一波又一波的新侍選進宮裡，慢慢調教，總有能用的，但是，要找個能幹點事兒的，卻不容易，所以……你做的這些事，本該直接杖斃也不過分的，本宮卻留著你，也是唸著你之前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對你有惜才之意，你可明白？」

雙林伏咬牙，忍著那一點恥辱，艱難回道：「小的必殫竭慮，為殿下效死……」

王皇后聽到了他這話，終於有些滿意，說道：「有件事本宮一直謀劃多年，卻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如今不妨說與你知，也讓你先做個準備。本宮一直要找個合適的人，在宮外經營些營生，不拘什麼，能賺錢就好，這個人選，一不能與我王家明面上有所牽連，二不能對太子有關礙，只在宮外經營賺錢，賺得越多越好，以為將來退步之計。如今看來，你卻是在這上頭有些天分，本宮問你，你可願意出宮，姓埋名，拿著五萬兩本錢，去為本宮經營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