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震怒

雷愷作很快，果然第二日便上了摺子給楚昭，楚昭看了摺子十分驚訝，找了雷愷來仔細一問，果然十分驚異其中的巧合，又專門召見了雷雲。

雷雲雖然剛過家法，應當也是被雷愷代和安過，對過了口詞，在楚昭面前很好的飾了過去——果然將一樁狗宅門兄弟相殘的八卦事，變了一樁王爺慷慨贈鷹，臣子一心為國，兒子忠孝兩全的事，當下楚昭果然命人寫了摺子，將那海東青命人好生餵養，加急送京中給元狩帝，可想而知這樁討喜的傳奇也定能得到元狩帝的喜，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和，再沒有比這更討喜合適宣傳的故事了。

楚昭將此事安排好後，心頗為愉快，不免想找當初一同經歷過此事的人說上幾句，自然先想起雙林，誰知道一問因喜，卻道雙林子不適，告了假。

楚昭一怔問道：「生病了？生的什麼病？可讓良醫所診治了？」

因喜道：「只說是外風寒，怕過了主子，所以沒進來伺候了，不是什麼大病。」

楚昭笑道：「也罷，忙了這幾天，也沒見著他，孤去看看他去。」

因喜有些意外道：「他不在王府裡，聽說在外邊置辦了個外宅，殿下何必降尊紆貴去看他，過了病氣如何是好。」

楚昭自就藩後，自己主意漸漸大起來，不再和從前一味和，不以為然道：「孤子健壯得很，哪裡就能過了病氣了——外宅？他倒是自在起來了，外宅都有了，看來心是越來越野了，對孤也沒從前用心了。」說罷直接了英順進來安排車輛，帶了因喜便要去雙林的外宅看看，還不許人提前去稟報，一邊笑著和因喜道：「這人有些古怪，人前一派正兒八經，實則好酒好玩，心裡七拐八彎的，咱們悄悄過去，看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若是欺瞞於孤，非要狠狠罰他不可。」

因喜有些無語，楚昭在外人面前也是一派尊貴斂的樣子，如何倒和一個小侍過不去，卻也只有讓雙林自求多福，不要真的是假裝生病被主子抓到了。

雙林不知楚昭正在來抓他的路上，他的確是生病了，遼東一帶，了秋早晚溫差便有些大，他在外邊住著，不免有些貪涼自在，晚上洗了井水，第二日便頭重鼻塞，發起熱來，只得命人送了信去給因喜告了假，如今正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打著，狼狽不堪中，偏偏店舖裡事多如牛，即便如此，他也還在一邊理帳，一邊讓柯言替他艾灸中。

楚昭下了車，守門的老蒼頭卻是被侍衛攔住了不許稟報，他直接長驅而院，一進院便神一振，原來雙林有些懶得打理，便在院子裡隨便扔了些山石，滿滿移栽了最是好養好活的野花，正是夏秋接時節，野花滿滿如金錢一般鋪滿了整個院子，下香撲鼻，又燦爛如錦，楚昭輕笑了一聲：「雖沒什麼雅意，卻難得這份野趣。」

因喜道：「自然是難主子眼的。」

楚昭道：「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很隨意不講究，正和他面上相反——若是給他機會，定然是逃得遠遠的不肯和人低頭的子。」他一邊點評一邊走進室，隔著簾子卻停了腳步，聽到裡頭肖崗的大嗓門道：「鹿茸、東珠、貂皮、馬匹……遼東無非就是這些東西有厚利，你如今反而不趁便宜多進些這些貨讓我帶回京，居然讓我的什麼？枸杞、髮菜、甘草、蕨菜、榛子、山核桃？這都什麼七八糟啊，這樣的東西居然還弄了十車子，也讓我同興鏢局走一趟……也就只有賀蘭石還些樣子，只是這東西京裡也不時興……」

楚昭隔著簾子笑了下，手止住了因喜要掀簾子的手，側耳聽著，只聽到裡頭雙林開口說話了，卻甕聲甕氣嗓子沙啞地：「你不知道……」先打了兩個噴嚏，又聽到他咳嗽了兩聲，才接了下去：「鹿茸東珠貂皮人參這些，京裡都有老字號專門賣的，用這些的人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各高門都有自己長期供貨的渠道，哪裡等到你去賣？不是說你的貨好，人家就買你的，那些公門侯府裡頭負責採辦的，人家不是看你貨廉價的，而是要從中取利的，都是多年的老門路才能得著門檻，我們這半中途的店家，不進腳的。這些東西進貨本就貴，賣不出去，放著又占本錢，若是便宜賣了，這路費人工就是好大一筆，利太薄，不劃算。倒是這些土產，枸杞髮菜甘草蕨菜，進貨便宜許多，賣也好賣，京裡人家講究，就是中等人家過年過節也好弄些稀罕，眼看著就是中秋、過年了，哪家不置辦些節禮年貨？哪家不抓點榛子核桃給孩子嚐嚐？咱們如今本金，你回去儘快讓人發賣了，下次回來又立刻能買上一批貨帶回來了，這次倒是可以進些貴貨，畢竟咱們這邊有王爺撐腰……」

他一口氣說了一串，又一聲接一聲的打了幾個噴嚏，吸著鼻子又道：「那賀蘭石就更不必說了，我弄了個極大的賀蘭石雕的屏風，讓殿下貢給陛下的，還準備了數十方賀蘭硯臺，陛下有隨手賞人的習慣，又一貫喜歡我們殿下的，殿下貢上去的，定然是用上的，到時候定是近臣全都賞了賀蘭硯，京師文人就好這些風氣，看到皇室喜，大臣們都用，哪有不跟風的，到那時候咱們再賣，不怕不賺一筆……」

楚昭聽到這裡忍不住笑起來，挑了簾子走進去道：「好你個傅雙林，連孤和父皇都算計上了……」

雙林正趴在床上著脊背給柯彥艾灸的，一屋子三個人看到楚昭進來，全都慌不迭地站了起來，只有雙林散，急急忙忙披著服，狼狽萬分地攏著服，卻偏偏袍寬大，連子也沒繫，鼻子又不爭氣還在吸溜著得騰出一隻手去捂著免得失儀，顧此失彼，比從前那穩妥周到是大大失態了。楚昭看他鼻頭眼圈通紅，眼睛淚汪汪含著兩包水，半邊肩膀在外頭，瘦削白凈的背上暗紅的是剛剛灸出來的印子，就有些心又有些好笑，手按住他肩頭笑道：「別起來，孤聽說你了風寒，好幾日沒見你，便來看看你——果然是病了？我還疑你是要躲懶閑。」

雙林好容易捂了鼻子，又被楚昭按住不能起，只能擡了頭去看楚昭，頗有些可憐樣子，楚昭問柯彥道：「病如何？」

柯彥有些結道：「回殿下，只是外風寒，不妨事的，喝幾劑藥，清清靜靜歇息兩天，飲食清淡些便好了。」

楚昭皺了眉道：「這外宅裡頭伺候的人不多吧？只怕倒是王府裡想吃些什麼還便利些，不如回王府去養病，孤不你到當差便是了。」

雙林忙道：「有勞殿下問，只是這幾日外頭有些差使要忙，王府裡見人不容易，還是外邊方便些，殿下若是有吩咐，只管派人來吩咐小的便好。」

楚昭道：「孤能有什麼吩咐，你如今自在著呢，想回王府就回王府，想住外頭就住外頭，想見什麼人就見什麼人，再過幾日怕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眼裡還有孤麼。」

雙林聽著話頭不好，不敢再說話，只拿眼去看因喜，因喜也有些不解，適才進來看王爺還興緻的，聽雙林安排店舖的時候，還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怎的一說到養病上，略略維逆便就不高興起來，其實雙林如今差使主要在外頭，外宅見掌櫃夥計都方便，王府的確大為不便。只是他們都是伺候楚昭長大的，也知道他不高興的時候，只有順著來，等楚昭自己生悶氣一會兒，自己又好了的。

因喜斟酌了下便緩和道：「不如小的安排兩個小侍過來跟著雙林這邊伺候好了，有個話什麼的也方便傳。」

楚昭不說話，臉上仍是一副面無表的樣子，只淡淡道：「因喜總管辦事總是妥當的……」

因喜聽著這話，也有些不準楚昭脾氣了，柯彥在一旁更是大氣不敢出，一時氣氛有些尷尬，好在有個不會看眼的肖岡大大咧咧道：「殿下真是好生仁厚，難怪雙林盡心盡力為殿下打算呢。就為了這一批貨，他起早貪黑自己親自驗貨，十幾車貨呢！他都是一樣一樣驗過的，又是一樁樁一件件自己做的帳，路上需要注意甚麼，接注意啥，到了京城什麼時候賣甚麼價錢，幾時賣多，中秋賣甚麼價，囤多貨到過年賣，樣樣都和押車的掌櫃給說代清楚了，饒是這樣還是不放心，明明發著熱，也還撐著自己寫了一晚上的折，不是我說，幾時見人做生意這樣嘔心瀝呢！這也是為殿下掙錢才這樣用心了。」

肖岡軍伍出，直來直往慣了，這軍中論功行賞，因此以他一貫的想法，自然是有了機會，當然要在王爺面前拉扯宣揚自己兄弟的功勞了。

沒想到這一番歪打正著，楚昭臉大大緩和了下來，手果然去探雙林的額頭道：「發熱了？如今還熱嗎？這掙錢的事，也犯不著這麼著急。」

雙林剛吃了他的臉，也不敢躲，只僵著臉看他探了頭，又推他躺了下去，問柯彥道：「孤從前髮熱，母后倒說不著急退熱，只是清清靜靜幾頓，讓熱發散了，這病反才好得快，若是下些猛藥下去，病沒治好，下一次來得更兇猛。我看他子弱，倒是不要太急於用針灸藥石太快，反是清清靜靜養著，見人，思想，子骨才能休養好。」

柯彥哪敢說個不字，只應道：「皇后娘娘果然通藥理，說得很是。」

楚昭看他附和，臉更好了些，剛要代，前頭他留著看門的侍衛忽然進來稟道：「布政使府七爺雷雲遣了個小廝來傳話給傅公公，就在門口立等。」

楚昭訝然道：「孤今日才見過他，怎的這樣巧來找你了？」笑著轉頭對傅雙林道：「今日孤正是有件奇事要和你說，正是和這雷雲有關。」他看傅雙林臉上笑容有些僵，心念數轉，忽然有些反應過來：「你已知道了？」

傅雙林背上已是出了一層微汗……這事他瞞著楚昭做的，本來他不說，雷愷雷雲不說，誰都不會知道這其中的曲折，但是若是被楚昭知道了這事他在其中作過，雖然也是為了楚昭好，但是到底是自作主張，便是寬厚如楚昭，也不見得能容下他這目無主子的行為。

肖岡已強笑道：「哈哈哈只怕去鏢局找我，知道我來這裡也未可知。」只是他不擅作偽，臉上已笑得十分勉強。

楚昭冷笑一聲轉頭對那侍衛道：「傳那小廝來傳話。」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廝走了進來，有些畏頭畏腦，看起來顯然不太機靈，站在行了禮，楚昭淡淡道：「你家爺有什麼話傳話的？」

那小廝楞楞道：「我家爺說了，此事多虧傅公公從中斡旋，我們爺的母舅已平安贖回，海東青一事也完滿解決，大恩不敢言謝，如今自己上有傷，不便前來致謝，等子康健後，必親自來謝過傅公公。」

楚昭呵呵笑了聲道：「話傳得不錯，來人啊，賞他。」聲音卻已有些咬著牙從齒中出，那小廝漲紅了臉結結道：「這賞錢是萬萬不敢收的，我們爺被大爺欺負，將那海東青奪了去，要搶回來還被家將押著，誣陷他忤逆兄長，了家法，心灰意冷，爺一個漢子，什麼時候落過淚，那晚哭那個樣子，要不是公公從中調停斡旋，我們爺怕是再沒出頭之日了……如今爺有了自己的院子，月例和服侍的人都給撥下了，聽說得了王爺青睞，這些日子便要開了宗祠要將爺添上族譜，我們爺熬了這些年，連下人都看不起，好不容易好日子這就要來了……小的哪裡敢再收傅公公的賞錢呢。」

一時屋裡沈寂非常，那小廝不知其意，看楚昭淡淡道：「你說得對，這人是太大了，得你家爺以後慢慢的還才行……你且先回去吧。」說到慢慢的還的時候，語氣已森然。

那小廝本就膽怯上不得臺面，聽說可以走了，匆匆忙忙行了禮一溜煙就出了去。屋裡一片寂靜，雙林在床上，也不知是起來跪下請罪的好，還是直接等楚昭發落的好，只看楚昭面鐵青，忽然站了起來，冷冷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把孤當那廟裡供著的菩薩，面上恭恭敬敬，實則都各行其是自作主張的是吧？」說完他大袖一拂，將床前桌上擱著的茶杯藥碗和藥瓶全數拂落在地上，嘩啦啦一聲全數摔得碎，然後自己怒氣衝衝走了出去。

因喜恨鐵不鋼地看了雙林一眼，匆匆忙忙跟著楚昭走了出去。

屋裡剩下雙林幾個人，面面相覷。

到了晚上，來了幾個小侍傳了王爺諭令，是將雙林帶上車，帶回了王府養病，無諭不許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