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無慮山

秋高氣爽，又臨重佳節，正合登高。

楚昭帶著何宗瑜、雷雲、雙林和幾個侍衛穿著便裝，在險峻的無慮山上行走著。無慮山又醫巫閭山，只是當地老百姓大多呼之無慮山，這日楚昭理過藩地諸般政事，看府中無事，想起雷愷說過的居在此山中的文鏡，便帶了人要去爬山，帶了禮尋訪山中高士。

孰料這無慮山險峻非常，才上山走了沒多久楚昭便已棄車而行，再又走了半個時辰多，跟從的幾個小侍包括因喜都已氣吁吁、汗水淋漓，面白氣弱，有些跟不上了。楚昭唸著因喜年高，子孱弱，便打算因喜帶著其餘侍們都折返，命雷雲和幾個強壯侍衛背了禮，繼續登山，而何宗瑜是文士，顯然也累得很了，卻仍是笑道：「難得登高，卑職還能堅持。」

楚昭點頭，轉頭去看站在後頭的雙林，有些意外，雖然登山讓他臉上紅潤了許多，薄薄出了汗，卻仍是腳步輕捷，呼吸平穩自如，不疲憊之像，他笑問雙林：「你要隨因喜總管一同回去嗎？若是不回去，等會兒跟不上了，可沒人陪你回去了。」

雙林難得出來遊玩，這無慮山雖然險峻，景卻十分優，有著十分高大的紅松，遠山山重疊，令人心曠神怡，他有些捨不得半途而廢，便道：「小的還可以爬，先請因喜總管回去吧。」

楚昭掃了他兩眼，含笑道：「看你雖然年紀小，子輕弱，力倒是不錯。」卻也沒反對，打發了因喜他們回城，便又繼續登山。

卻說雙林被坑掉了一大筆銀子，一連數日都不願意進王府，只流連在外頭一連接了好幾筆大生意，賺了一筆，才算平複了心。而對於他數日不回王府，楚昭也似乎全不在意，放了他自在了許久，直到這日要爬山，才了他來伺候，數日不見，雙林氣極好，加上大概在外頭過得自在了，在楚昭面前也沒從前那麼拘謹了，說話應答都自如了許多，楚昭看著他說話時不經意揚起的眉峰，以及比從前更真實的表，心裡想著大概還是在外頭養一養，這小侍才鮮活生起來。

從前總是戴了一副沈沈的面一般，老謹慎，鬱沈默，如今卻總是不自覺地角含笑，眉目帶了一傲氣，看人目不再主顯示卑微一般的下視，而時常會大膽地直視於他，那雙從前不讓人注意的眼睛眸清似水，顧盼有神，多了的那幾分神采和靈氣讓那張本來只是清秀的面龐，看上去已和常人大大不同，更有了一般奴僕都無法企及的氣質。

果然還是放養得對，自覺得自己是個一等一的好主子的楚昭更覺得心好起來，加快了步伐。他們一行數人清晨便登山，直到日到中天，才終於爬到了傳說中文鏡寄居的道觀，朝宮中，結果問了知客的小道士，那道士卻道：「師叔今日到峰頂的海堂去整理書籍去了。」

楚昭一行在那道士指引下，又登了半個時辰的山，才終於到了那無慮山的峰頂，經過一上午的艱苦登峰，終於得以登頂，眾人都不由地神一振，豁然開朗。只見千峰萬壑，盡在足下，白雲彷彿生於足下，風吹雲，峰巒在雲霧間忽忽現錯落有致，使人有置天上飄飄然之，楚昭笑道：「果然是一覽眾山小了，卻不知那海堂在何。」

雷雲四展指著一破壁殘垣，有些不確定道：「似乎是那裡吧。」

楚昭帶著人轉過去，看到一看著本應宏大，卻似乎年久失修的殿堂，門口掛著的匾額，果然寫著「海堂」三個字，門口一株擎天古松，亭亭如蓋，後頭掩映著一二層小樓，楚昭等人走過去，聽到有人在樓上曼聲詩，「安得讀殘十萬卷，臥看東海自滄桑。」

楚昭揚聲道：「可是文鏡先生？」

聲音住了，過了一會兒一個男子從樓上走了下來，穿一件繭綢道袍，頭上邊戴一頂扁折巾，足登朱履，材修偉而秀削，年紀四旬景，生著修眉目，神清目朗，三縷清須，相貌飄然，手執拂塵，腰側卻佩著一個葫蘆，舉止風雅，看到楚昭等人，拱手打了個問詢笑道：「小道文鏡，客人從何而來？」

楚昭上前施禮笑道：「在下楚昭，聞說先生足智多謀，潛心博古，今日特來拜訪，還請先生賜教。」

文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道：「倒也是機緣巧合，殿下可知道，這裡是何？」顯然他雖然居在山上，卻已一眼看破楚昭的份。

楚昭面不改，含笑道：「先遼古國東丹太子耶律倍酷閭山奇秀，購書萬卷，置山之絕頂，築書堂曰海，想來便是此了。」

文鏡看楚昭寵辱不驚，大笑道：「耶律倍貴為太子，卻讓皇位於弟，不得不居於此，與殿下如今之境遇，倒是頗為相似，只是耶律倍以天下讓之，反糟見疑，不得不棄國出走，束書浮海，寄跡他國，最後卒於兵之中，讓後人嗟嘆不已，卻不知殿下可效仿其人，當一個讓國皇帝？」

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了，那耶律倍迫於形勢將皇位讓給弟弟，之後一再忍退讓，卻仍是被得遠走他國，最後在兵之中被殺死，下場十分不好，而雖然後來其子孫都當了皇帝，還給他謚號讓國皇帝，這樣的典故在剛剛被廢了儲位的楚昭面前說出來，卻不免有了諷刺之意。

楚昭後何宗瑜臉上都微微變了，楚昭卻面不改笑道：「子非魚，焉知魚不樂？」

文鏡哈哈一笑，又上下打量了楚昭一番道：「殿下，非常人也，若是再經歷些事，心忍，來日必大業。」

楚昭彷彿對那意有所指的大業毫無，並不接話，卻只笑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小王如今藩領一地，則只為這一地百姓謀求福利，曾拜讀過先生諸多著作，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文鏡又十分意外看了看風華卓然卻十分謙虛溫和的楚昭一眼，笑道：「遼東一代，天氣雖苦寒，卻因產富，此地百姓頗為富饒，然而此地尚武，文風不盛，教化不興，殿下若是要治理好此地，可從大興文脈開始。」

楚昭含笑：「先生金玉良言，不知可否屈尊到小王王府任職，小王願以左相一職相待，時時得聽先生高見。」

文鏡又笑了下，手指了指旁這頗為破敗的藏書樓道：「殿下請看這海堂，曾有藏書萬卷，卻已毀於兵之中，曾有廣廈高樓，卻也破敗如是，殿下若要大興文風，從重建此藏書堂起，勉勵遼東人向學之心，不知可否？」

楚昭道：「先生既有此願……」文鏡卻忽然手止住他的話，道：「殿下，無慮山險峻非常，重建所需磚瓦材料，都將耗費大量銀錢人工，如若為了重建海堂，而使藩地貿然加稅，民伕傷病，則非我之所願，卻不知殿下能否不加稅、不強徵民伕，不引起民間怨言的況下，重建海堂？」

楚昭微微蹙眉，卻也知道此事絕難，否則也不會這海堂被毀數年，也不能有人重建，這無慮山山勢險峻，若是不強徵民伕，只有以利之，然而這樣又必然涉及開支增大，他是主持修建過園子的，自然知道在這般絕峰頂上修建建築，所需費用和民伕都絕非一般建築可比，他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謹慎回答：「小王必將盡力而為，姑且一試。」

文鏡上下打量他一番，含笑道：「如此，小道便靜候殿下佳音了。」說罷居然飄然而去，不再理會楚昭。

文鏡走遠後，雷雲已是十分不滿道：「此人無禮倨傲之極，而且提的要求如此苛刻，殿下也太好子了，居然如此容他。」

何宗瑜卻皺眉想了一會兒道：「殿下，重建耶律倍海堂，此事若是辦，不僅能大興此地文風，算是一件青史留名的大事，此外此事若是傳京裡，也對殿下有好。此計其實甚妙，只是這如何能做到不加稅不強徵民伕就修建好這海堂，還需仔細周詳。」

他說得含蓄，眾人卻都明白，耶律倍當年居在閭山，一直忍退讓，又有個讓皇帝的名，重建耶律倍的海堂，自然是從另外一方面含蓄的表明楚昭甘心退讓，淡泊明誌的意思，這樣自然能讓京裡的其他人甚至是還在皇位上的元狩帝放下戒心。

楚昭點了點頭，本想再說什麼，一眼卻看到雙林雖然一聲不吭站在租後，一雙眼睛卻早看出窗外頭，顯然外邊風景更興趣，心下暗笑，便帶了人走出海堂，道：「難得登頂，我們不妨再遊覽遊覽，四看看。」

一行數人邊走邊遊覽，果然看了不景，又走到一閣臺，上書觀音閣三個字，何宗瑜笑道：「這想必便是那耶律倍的寵妃高雲雲所居之了。」

雷雲奇道：「這人在這裡住還帶了妃子？」

何宗瑜看他有興趣，也樂得講故事：「高雲雲獵戶出，又是漢，傳說因在閭山中獵，與當時為太子的耶律倍相識，耶律倍見之忘，便要納，高雲雲卻不從，從閭山逃出，耶律倍念念不忘，四追尋，在龍城找到，再次求婚，高雲雲再次逃了，後來耶律倍又找到了，卻不敢再驚，直到某日高雲雲雁落地，被耶律倍拾取落雁歸還於，高雲雲才終於其癡，嫁給他做了寵妃，之後一直陪著他居在閭山，又陪他離鄉背井，棄國遠走。」

一個侍衛聽了笑到：「這故事不通，耶律倍一國太子看中平民子，哪家不是興高采烈立刻將兒送到太子邊，居然還三番四次的逃？不信不信。」

雷雲道：「齊大非偶，又不是做正室，而且漢多對嫁契丹族大有顧慮，心存疑慮也不奇怪，逃了也正常，倒是那耶律倍會再三追一個棄他多次的普通子，這才是不真之。」

侍衛打趣道：「興許是得不到才新鮮？」

何宗瑜笑道：「也是道聽塗說，當不得真，不過耶律倍的確王妃寵妃都是漢，份低微，若是當時娶了蕭氏為後，只怕也不至於丟了皇位。」

楚昭本也是含笑聽著他們說話，聽到這句了句：「若是因為娶了蕭氏才得的皇位，那皇帝當來又有什麼意思？不過任人擺佈的木石傀儡罷了。」何宗瑜輕輕咳嗽一聲，卻不再說此話題，又指著別的地方說起話題來，雙林開始有些不解，後來卻恍然想起元狩帝可不就是娶了母族的人為妃，還有先懷帝，楚昭這話卻是有些譏諷君上之意了。從前在京裡的時候，楚昭言談舉止謹慎非常，哪怕私場合，也從未對元狩帝有過一字一句的指摘，如今就藩日久，終於微微了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