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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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孟釗為什麼悉陸時琛的字跡,這還要追溯到高中的時候,當時孟釗用過陸時琛的筆記。
準確地說,他就是因為陸時琛的筆記,才能在距離高考的那半年里一路翻,最終被提前批公安大學錄取。
“這是……?”孟釗著那張紙問師母。
“哦,這個啊,”師母偏過頭看了看,“這好像是當時一個孩子寫的,的況我也不太清楚,就記得那時候明生從學校回來,說有個十七八歲的男孩來找他幫忙接一個刑事案子,他那時候已經好久不接案子了,一開始拒絕了,但那男孩每天坐在教室后面,不聲不響的。明生看他年紀不大,怕他是逃課過來的,就過去問他到底是什麼案子,這才知道了你舅舅的事。”
“要說起來,那男孩可是幫了你家的大忙,但說來也奇怪,那男孩幫了忙,還要明生不要跟別人說起他……你周老師還真答應他了,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覺得說出來也沒關系了,你猜那男孩是誰?”
孟釗的眼神從那張紙上抬起來:“是……陸叔叔的兒子?”
“哎喲,你知道啊,”師母笑起來,“怎麼猜到的?”
“我跟他是高中同學。”
“虧你周老師還一直覺得自己在保守,原來你知道啊。”
“那倒沒有,”孟釗否認道,“我也是據這張紙上的筆跡才認出來的。”
“那現在還有聯系沒?要是遇見了可得好好謝謝他,明生當時還跟我說,這陸澤的兒子格一點也不像他。”
“不像麼?”孟釗腦中出現陸澤和陸時琛父子倆,不僅那種棱角分明的長相一脈相承,連上拒人千里的氣質都極為相似,天底下哪找這麼相似的父子倆,他笑了一聲,“我倒覺得很像。”
“那是你沒見過年輕時候的陸澤,”師母也跟著笑,“那時候的小陸既又健談,在學校里那可是標準的校草人選,后來可能是因為家庭變故的原因,這些年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原來陸叔叔年輕的時候是這樣的。”孟釗附和著。
“可不是麼,”師母笑著問,“小陸年輕時帶頭打贏的那起民工討薪案你聽說過沒?”
“聽說過。”孟釗說。
那是讓陸澤在全國范圍名噪一時的一個大事件,當時一家房地產公司資金鏈斷裂,上千名民工討薪無果,一夜之間有好幾人選擇了自殺,而這家公司的董事長背靠權勢,買通了當地,是將事捂得嚴嚴實實。
那還是陸澤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時候,距今已經近二十多年了,在那個互聯網不發達的時代,那些掙扎著的底層農民工本無法讓自己的聲音被更多人聽到。當地的律師知道對面的勢力有多可怕,沒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彼時陸澤大學畢業兩年,在一家鼎鼎有名的律所工作,他長相標志,氣質出眾,能力拔尖,在公司到領導重用,前途一片大好。他還有一個在大學階段相的漂亮妻子,以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可兒子,人生可謂是春風得意。
而就在陸澤去外地見客戶的那一天,他的人生走向從此發生了改變——他無意中得知了當地的這個農民工討薪事件,在跟妻子商量之后,他在妻子的支持下留在了當地,無償接手了這個案子。
陸澤所在的律所自然不同意他的做法,這案子難度大、耗時長,且極有可能報酬低微,市面上任何一家商業公司都不可能接手這樣的虧本生意。當年的陸澤大抵是很傲氣的,他干脆地辭掉了那個別人眼中前途無量的好工作,踏上了這條漫漫長征的討薪之路,這一走就走了八年。
等他終于打贏這場司,本以為人生從此會一帆風順,沒想到剛回來,本打算一家三口外出郊游,沒想到半路卻遭遇了一場嚴重車禍,妻子時辛當場去世,他和兒子陸時琛也被撞重傷……
以前只是對陸澤這段過往有所耳聞,如今聽著師母回憶起當年陸澤的往事,孟釗頓時覺得有些唏噓。
原來陸時琛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母親遭遇車禍亡,父親在悲痛之下大變,原本應該團聚的三口之家卻在一夜之間支離破碎,這樣想來,陸時琛如今的格似乎也有跡可循……
“這人的境遇啊,真是說不準,你說那麼好一個人,怎麼就遇上了這種事呢……”師母嘆了一口氣,“前些年我還一直說給小陸再介紹一個,他怎麼也不同意,一轉眼都到了這個年紀,看來就打算這樣孤獨終老了。”
“倒也能理解,”孟釗說,“畢竟是曾經共患難的人。”
“是啊,何況時辛還是那麼好的姑娘……對了,小孟你是不是也還沒有朋友?”師母說著,大概是覺得這話題太過沉重,又把視線轉移到了孟釗上,拐到了擅長的話題,“我們學校今年新招進來一個老師,長得可漂亮……”
一提起給孟釗介紹朋友的事,師母開始滔滔不絕,孟釗應付了幾句,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平心而論,師母給他介紹的孩其實都不錯,但孟釗就是覺得跟人家沒話聊,之前礙于師母態度熱不好推拒,他也去見過兩次面,但全程如坐針氈,一場相親下來,覺比連續24小時不間斷破案還累。
打那之后,他就學會了跟師母在這個話題上打太極,任憑師母再怎麼把對方夸得天花墜,他也沒再答應去相親過。
告別師母后,孟釗走出醫院。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拿起那個文件袋,從里面出那張紙,借著車外昏黃的路燈又盯著看了一會兒。
那張紙上記錄的線索并不新鮮,都是當時報道過的容,更像是關于線索的整理。
上面還記錄著孟若姝放學的時間,被人出去的時間,以及孟祥宇下班的時間。
孟釗想起自己跟陸時琛最大的矛盾來源——那條被車軋過的奄奄一息的狗算是開端,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陸時琛曾經對孟若姝進行過問。
那是孟祥宇的案子一審結束后不久,孟若姝的神狀態開始好轉,但失語癥還是沒好,有些抗拒上學,孟釗就把送到了附近的年宮里,讓逐漸適應跟同齡人的相。
周六下午,孟釗去年宮接孟若姝,卻看見陸時琛低頭看著還不到他口高的孟若姝,他神冷淡,似乎在問孟若姝什麼事,而患了失語癥的孟若姝站在他對面怯生生地搖頭,看上去有些畏懼。
孟釗走近了,才聽清陸時琛在問什麼——他在問孟若姝那天被實施猥的時間,還有猥持續了多長時間。
這話立刻激怒了孟釗,這半年多以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孟若姝面前避而不談那件事,想讓慢慢忘掉,而陸時琛的這幾句話直接摧毀了他們的努力!
在看到孟釗的一瞬間,孟若姝站在原地,“哇”地哭出了聲,哭得撕心裂肺。
孟釗起拳頭,又一次重重地朝陸時琛揮過去。
相比上次在場上的那場打架,這次的后果要嚴重得多,有路人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后把他們倆拉開,帶到了派出所里。
按規定,打架斗毆是要被拘留的,但因為兩個人都未滿十八歲,警察便試圖讓兩人和解,誰知兩個人都沒有和解的想法,就那麼一聲不吭地待了好幾個鐘頭,把派出所警察都愁得不知道該怎麼理。
最后還是陸澤趕過來,替陸時琛向孟釗道了歉,這件事才算結束了。
孟釗看著那張紙上按時間記錄的線索,心緒復雜。難道說……當時陸時琛問孟若姝,就是為了收集線索,證明孟祥宇是被冤枉的,然后把證據遞給周明生和陸澤?
但這手段也真是不近人……明明知道孟若姝遭遇了侵犯,怎麼能那樣問一個還不到他口高的小孩?
孟釗又想起自己先前對陸時琛的評價——說他不近人,偶爾做得事還有人味兒。
陸時琛這人真是……讓正常人難以理解。
孟釗把文件袋放到副駕駛上,啟車子,開著車的時候,腦中那個關于高中陸時琛的影像始終揮之不去。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是陸澤先去找了周明生,才有了后來師徒二人的那場合作,沒想到事追溯到最初,居然是陸時琛先踏出了那一步。
在孟釗的記憶里,高中時陸時琛的確翹過一次課,準確地說,是翹了一周的課。
孟釗當時心絕,不久前他去求過陸澤,希陸澤能幫他舅舅一把——陸澤聲很高,曾經在法庭上逆風翻盤,幫一群無助的農民工打贏過一場看似不可能的民工討薪案,也因此在全國范圍名噪一時。
但那會兒陸澤工作忙碌,本無暇顧及孟祥宇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于是就婉拒了孟釗。
那天之后,孟釗覺得舅舅翻案無,開始計劃之后的事,他甚至做好了退學的打算,畢竟孟祥宇一旦獄,家里的收來源就斷了,僅憑存款是無法負擔舅媽的醫藥費和孟若姝之后的學費的。
孟釗打算好了,如果二審法院還是維持原判,他就退學去打鄰市黑拳,據說打贏一場能掙不錢,他覺得自己沒有別的本事,但打架的水平還是可以的。
與此同時,沒有人知道陸時琛去了哪里,陸時琛只讓他的同桌幫他請了一周假,連班主任會不會準假都沒管,就那麼無緣無故地消失了一周。
翹課一周算重大違紀,陸時琛當時還因此被記了過,班主任質問他去了哪兒,他只微垂著頭緘口不言,孟釗當時去辦公室找班主任請假,還撞見了這一幕。
后來班主任在班里大發雷霆,說有些同學不能只顧著發展績卻不發展品德,明里暗里把陸時琛批評了好一頓,孟釗記得班主任在講臺上唾沫橫飛的時候,陸時琛就坐在座位上做練習題,好像挨批的那個人跟他無關似的。
高中那會兒班里都是尖子生,每天都過得相當平淡,陸時琛翹課一周這件事,已經算得上驚天地的大事件,一時之間,猜測陸時琛到底翹課去做什麼了,了班上同學最興趣的話題。
饒是孟釗當時心思不在班里,對這件事也印象深刻。
因為那一周的翹課,陸時琛錯過了那次周考,于是在下一周周考的時候,按照績排座號,他坐到了全班最后的位置——也就是孟釗以往的位置。
而孟釗,因為卷前隨手在答題卡上涂的兩個c全部蒙對,以4分的總分在班里排名倒數第二,坐到了陸時琛的前面。
孟釗記得這件事是因為,那次周考之前他剛接到消息,那個經常在電視法制節目上出現的,在全國范圍都鼎鼎有名的周明生教授主找上門來,說要接舅舅孟祥宇的案子。
因為這個消息,孟釗連日來的沉悶心好似撥云見日,連眼前天書一樣的數學試卷都變得有點順眼了,他嘗試著做了幾題,結果發現一題也不會。
他聽到后傳來筆尖紙面的聲音,應該是陸時琛正在紙上運算,孟釗從那時起才把注意力分了一點給學業,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因為舅舅的這樁冤案,高中這兩年他幾乎一節課都沒好好聽過,曾經他也曾暢想過考上大學的場景,如今大學似乎要跟他無緣了。
有了周明生和陸澤的強強聯手,事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周明生那時候就經常跟孟釗說“盡人事聽天命”,雖然不知道二審的結果怎麼樣,但孟釗總覺得在他肩膀上的那副擔子變輕了,他可以承這件事的任何結果。
高三上學期,二審結果終于出來,那是孟釗最后一次翹課,從法院出來的時候他還遇見了陸時琛,陸時琛應該是到法院找他爸陸澤的,他們對視了一眼,但誰也沒說話,然后就朝著不同的方向肩而過了。
孟釗再次跟陸時琛產生集,是高三上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陸時琛連續幾天沒在班級出現,但跟上次翹課不同,班主任這次沒有任何過激反應,于是班里都在傳陸時琛要出國了。
幾天之后陸時琛再次出現,是回來收拾東西走人的。他把課本和練習冊都搬到桌面上,班里的幾個好學生湊過來想跟陸時琛寒暄幾句,但陸時琛平時為人冷漠,沒什麼心的朋友,于是那幾個人跟他說了沒幾句話,就識趣地散開了。
班里人聲嘈雜,陸時琛收拾完東西,抱著那摞書和練習冊,朝教室后面走過來——他是來扔垃圾的,那些書對他來說都了廢紙。
孟釗當時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邊,正在跟高一的數學課本死磕,他初中基礎不錯,其他科目自學起來也沒那麼難,但就是數學這一科,有些地方看課本怎麼也搞不明白。
就在他打算放棄眼前這個知識點,轉而進攻下個知識點的時候,一摞書重重地拍在了他桌上。
孟釗一抬頭,看見陸時琛站在他面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雖然很想給這張臉直接來上一拳,但礙于陸澤不久前剛剛幫舅舅翻了案,孟釗還是克制著自己對陸時琛的厭惡,不帶什麼語氣地問他:“干什麼?”
“這些垃圾給你了,”陸時琛當時看著他,“反正我也用不著了。”
被當了垃圾回收站的孟釗了拳頭。
陸時琛俯下,在他耳邊輕聲道:“嗟來之食這個詞懂?野狗。”
他說完就起離開了,孟釗剛要站起來和他打一架,這時班主任進了教室:“都在干什麼呢?教室里哄哄的,課代表趕過來發卷子!孟釗你過來一下!”
因為班主任找孟釗有事,于是兩人這最后一架沒能打。
而陸時琛解決了他留在學校的那堆垃圾,沒跟任何人告別,就那麼走了,再也沒在班里出現過。
那就是十二年前,孟釗見到陸時琛的最后一面。
下章v~謝謝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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