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滿月的時候，宋研連夫婦異想天開地參照起老掉牙的方法，想通過「抓鬮」來看看兒一生的好。

面對著一桌子的書、筆、化妝品、博士帽、珠寶、藝品、錢幣、小車子、小房子、小服、巧克力……宋可嘉魏魏地出了白的小胖手。

宋研連、何玲屏住呼吸，張地看著那隻小手在那堆東西上流連。

「還好，」當可嘉繞開巧克力的時候，何玲鬆了口氣，「以後不會為大胖子。」

看到兒明顯地對珠寶不敢興趣，宋研連滿意地點了點頭：「也不會是一個虛榮的人。」

胖滾圓的小手一路向前攀爬，可嘉黑亮的大眼睛執著地盯著某樣東西，順著的目，研連欣地嘆了口氣——那頂鮮耀眼的博士帽就在可嘉的正前方！

「看來，」他轉頭微笑著，「我這個生意人，也會有一個博士兒了。」

「我可不希為書獃子。」話雖這麼說，玲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要是以後能進哈佛、牛津讀個書什麼的，我也絕對不會反對的！」

「哇……伊……」

小孩手舞足蹈地了起來，一定是功抓取博士帽了！

宋研連連忙回頭，笑容卻在瞬間凝結。

「這是什麼？手上是什麼東西？」

何玲也愣住了：「這是我妹妹從日本寄過來的卡通玩，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我也沒給你看。只是，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一定是你拿其他東西的時候不小心，一起放在這桌上了。」凝視著兒，宋研連皺起眉頭，「這種東西，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喜歡。」

這種東西，是卡通片《七花》中小蓓的人造型小玩偶，在超可的穿著紅裳的小蓓手中，還捧著一束彩斑斕的七花朵。

而研連所謂沒出息的人，除了玲那不長進的妹妹何念玲外，現在更多了一個，正是他的寶貝兒，宋可嘉。

不管父母如何皺著眉頭，神如何失，小可嘉依然歡天喜地地抱著小蓓，又是啃又是咬又是抓又是打，一面不忘吵吵鬧鬧地念念有詞：「……卡……哇……伊……」

三歲的時候，可嘉決定了鍾一生的彩——紅。

在的堅持下，從小玩到兒床到小房間的牆壁，通通都用上了紅系，就連父母的穿都橫加干涉。

拗不過可嘉的眼淚鼻涕，宋研連甚至穿上了紅的襯衫和長，走在大街上，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變態。

五歲，可嘉上了一次電視。

那是一檔展現小朋友才藝的節目，何玲好不容易找到人塞了紅包走了後門才讓可嘉得以在電視上亮相。

當夫妻倆坐在電視機前拿著錄像機的遙控開關，等待兒的表演時，卻驚恐地看到一紅公主的可嘉大搖大擺地走到節目主持人邊，不斷拉他的袖。

「叔叔，」終於引起了主持人的注意后，可嘉說道，「有沒有花朵話筒？我要對著花朵話筒唱歌。」

「沒有。」主持人拍拍滿頭鬈髮的腦袋示意離開。

「哦。」可嘉轉想走，卻又停了下來，「叔叔，你的圍巾很好看。」肯定地點點頭。

攝像適時地給了主持人一個特寫。

——那是一條紅的領帶。

小學三年級，可嘉差點被逐出所在的三（一）班級。

那是在學校的運會上。天生缺乏運細胞的可嘉卻偏偏被選上參加接力賽，還居然是最關鍵的第一棒。

雖然大腦缺氧，心跳加速，可嘉卻使所有人大跌眼鏡地為了第一棒的第一名，順利地把手中的木棒給了下一位。

直到心跳漸漸緩和，大腦恢復冷靜，才猛然驚醒，從手中接過接力棒的那個頭髮長長、個子高高的生，不是三（一）班的。

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出了這樣莫名其妙的糗，以後在班上還怎麼抬得起頭來？

可嘉越想越傷心，一進更室，便嚎啕大哭淚如雨下。哭還不算——可嘉就近抱住了一個生——總得借個肩膀靠一下，借件服眼淚鼻涕吧。

當暴風雨漸漸停歇，可嘉開始打嗝的時候，那個生才冷靜地開了口：「喂，我們認識嗎？」

個子高高的，頭髮長長的，看上去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儘管有些害怕，可嘉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接力跑的時候，我是不是把接力棒到了你的手上？」

「那又怎麼樣呢？」那個孩雙手抱在前。

「可你不是我們班的！」可嘉說著，眼淚又上來了。

「那又怎麼樣呢？」生簡單地問著同樣的問題。

「我……我會被班裏同學看不起的。」想到自己今後的悲慘命運，可嘉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陌生孩走到了自己的更箱旁，打開箱子拿出校服：「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淡淡地說，「要是誰找你麻煩，你就來找我！」

更箱合上的時候，可嘉看見箱門上有「許明琪」三個字。

足足有兩個禮拜，集榮譽高於一切的三（一）班同仁對待可嘉的態度就像秋風掃落葉那樣冷淡無。

這樣的況一直持續到某天，（三）班那個據說厲害得連六年級男生也打不過的班生許明琪來到（一）班門前，把可嘉喊出來並大聲地問有沒有人欺負以後，才開始逐漸好轉。

儘管還是會犯低級錯誤，儘管在班中可嘉還是不歡迎，儘管依然老是被嘲笑為「紅鼻涕」，可是，可嘉卻覺得越來越快樂了。

因為，有了生命中第一個好朋友。

小學畢業，可嘉和許明琪進同一所初級中學讀書。

每天一下課，可嘉便死拉活拽地拖著明琪到學校附近的小店，就算不買什麼，看看那些亮閃閃的小首飾、髮夾、別針、明星卡片，還有超可的小錢包、文盒、圓珠筆，都覺得很開心。

明琪的興趣卻在那些男生喜歡的刀槍棒上，每當可嘉在文店中流連忘返的時候，明琪通常在旁邊的租書店詢問有沒有新到的武俠小說和年漫畫。

明琪依然有著長長的黑髮，苗條而修長的個子；可嘉也依然是天生有些捲曲的俏皮短髮，矮矮的個頭讓始終坐在教室的第一排。

明琪最喜歡可嘉的短髮，這也是可嘉最討厭明琪的地方。

所有人都奇怪這兩個人怎麼會為好朋友的，有時候連們自己也想不通。

可嘉逐漸喜歡上了畫漫畫。

在筆下的孩總是漂亮得不可思議：鬈曲的長發、有一半臉那麼大的眼睛、夢幻般的蕾。

也曾試圖畫許明琪，每次都被明琪嘲笑：「拜託，我哪有你畫的那麼噁心？」

明琪是班上的數理化尖子，還得過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獎。

當可嘉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考市重點高中的時候，明琪卻連中考都不用參加，輕輕鬆鬆地就被保送進了同一間學校。

兩年後，宋研連生意失敗，為了抵債，他賣掉了黃金地段的豪宅，舉家搬進了宋家的老產業，位於這座城市西南角的一棟老公寓。

那是一棟法式建築，雕花的扶手和欄桿，旋轉的大理石樓梯，還有總是發出「哐哐」聲的老式電梯。

公寓周圍，是些低矮的石庫門住宅，以及一眼不到頭的蔭梧桐。

在那些綠之中，更有一個帶著遊樂場的社區公園掩映其間。

比起以前的高樓大廈，可嘉其實應該更喜歡現在的老房子。

可是……

因為這次搬家，可嘉第一次嘗到了離別的滋味。

由於學校離得太遠，宋研連不得不替可嘉辦理了轉學手續。

用所有的零用錢，給許明琪買了一整套《最遊記》，而明琪則找遍了所能找到的小店，只為了送給可嘉一個紅的飛天小警。

可嘉把那個大眼睛的小警掛在窗前。過那扇拱形窗，可以看見夕、別人家的炊煙和遊樂場里的天與過山車。

那天晚上，在被窩中撒滿了眼淚鼻涕后，可嘉下定決心——即使不能天天見面，與明琪的友誼也是會地久天長的。

整個高中，面臨黑暗而漫長的會考及高考，對可嘉來說，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幻想有天，會有一個白馬王子來到的邊，救出這個困在城堡里的紅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白馬王子從未出現。

倒是高三的某天，明琪突然來到可嘉的家門前。

「明天這個時候，我可能已經在多倫多某間冰冷的公寓裏住下了。」

可嘉只當在開玩笑，直到明琪拿出加拿大聖約翰大學的學通知書。

那個初夏的傍晚，送明琪離開的時候，可嘉第一次來到社區公園裏的遊樂場。

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那些大型的娛樂項目開始結束一天的歡樂，工作人員正在收工走人。

只是孩子們都不願意離去，不捨地一再盪著鞦韆，繼續讓喧鬧撒滿這片場地。

在遊樂場的照相屋，可嘉和明琪合拍了一套大頭。照片上明琪的笑容有些僵，而可嘉的眼裏則含著一大泡眼淚。

「拜託一定要保持你流淚的天好嗎？」明琪使勁著可嘉短短的鬈髮，「要是五年後我回來，而你竟然沒哭，我一定會認不出你的！」

遊樂場的大鐘敲響了六下。

下班時間終於到了。

明琪也終於走出了可嘉的生活。

看著在夕中離開，可嘉轉回到了遊樂場。

天停止了轉，鬼屋關上了大門，鞦韆架孤單地搖擺著。一分鐘之前這裏還是那麼的喧鬧，而一分鐘之後，就連這兒的空氣，都顯得那麼的……寂寞。

坐在鞦韆上，可嘉拿出一整包餐巾紙，正要以大哭一場來度過這個悲傷的夜晚時，小狼卻出現了。

小狼不是狼，而是一條長得有點像狼的狗。

在漸漸降臨的昏暗暮中，冷不丁看見一隻型龐大金黃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任何人都會嚇一跳的。

可嘉的眼淚和鼻涕就是這樣被嚇回去的。

它慢慢向前靠近，可嘉正準備尖，卻看見了它搖晃著的尾和溫順聰明的褐眼睛。

小心翼翼地出手去，狗狗用冰涼潤的鼻子聞了片刻之後，飛快地出舌頭了一下，弄了可嘉一手的口水。

就在這一刻，可嘉破啼為笑，也就在這一刻，決定它小狼。

「小狼，你是誰家的狗狗？」可嘉輕輕它耷拉著的耳朵。

它的回答是趁機在可嘉的臉上又了一口。

那些原本準備著用來眼淚摁鼻涕用的紙巾，現在全貢獻在小狼的口水上了。

可嘉笑著擋開小狼朝臉上直湊過來的鼻子：「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狗狗卻忽然豎起了耳朵，轉看向遊樂園的深。

「那邊有什麼？是不是你的主人在你了？」

可嘉順著它的目看去，天已暗，只看見那裏一片綠蔥籠，樹影婆娑。

小狼站起來，順著小徑一路小跑著向前。

「小狼！」

可嘉從鞦韆上站起來，不由己地跟隨著那道黃的影。

夜漸漸籠罩，月亮掛在天邊，淡淡地把它的芒撒向這片寂靜的樂園。

微風拂過，傳來梔子花、夾竹桃和不知名花草的清香。

不知為什麼，可嘉覺得心跳有些加速，空氣中有一莫名的期待和夢幻覺。

——小狼會把帶向何？

——而在那片綠蔭叢中，等待的將是怎樣的一場邂逅？

穿過香樟樹林，從遊戲機房旁經過，再繞過那片灌木叢。

小狼終於停下了腳步，沖著前方嗚咽了兩聲。

可嘉慢慢走近，瞪大了雙眼。

路的盡頭，在夾竹桃和香樟樹的包圍中，是一座見過的最漂亮的旋轉木馬。

月下，那座旋轉木馬有著深紅的尖頂和流蘇，墨綠的柱子，還有馬兒……那些白、赤、咖啡的駿馬圍繞其中。

雖然沒有了白天的生機，雖然電源已經關閉，雖然寂靜無人，但是……

在那些停止旋轉的木馬上，卻依然有種名生命力的東西，讓它們神采飛揚，栩栩如生。

好不容易翻過那道上了鎖的欄桿，走上旋轉木馬的臺階。

從沒有想到，在綠蔭迭障中，掩藏著的，竟是這樣的驚喜。

可嘉來到一匹白的木馬跟前，它有著黑的眼睛和飛揚的鬃。

靜靜地站在一邊的小狼忽然有些，低低地了兩聲。

「小狼？」可嘉有些詫異，「怎麼啦？」

小狼的目凝視著後的某，金黃蓬鬆的尾熱地搖晃著。

可嘉轉過頭去。

就在這一瞬間，那些垂掛在流蘇和柱子上的小燈忽然亮了起來，那明亮溫暖的黃芒使得這座旋轉木馬在剎那間顯得輝煌而充滿歡樂。

音樂也響了起來，是可嘉在兒園的時候曾經領唱過的《歡樂頌》。

接著，木馬開始旋轉。那匹白的馬兒從面前跑開，跟著是黃和紅的……大柱子后不斷有不同彩的馬匹奔跑而出，在可嘉的凝中，一匹黑的木馬從柱子后探出了它的腦袋。

然後……

然後，在那年的夏天，可嘉考進了大學。

就像滿月時那次「抓鬮」所預示的那樣，別說牛津哈佛，就連這個城市中稍稍有些名氣的高等學府，可嘉都沒出息地進不了。

寄來學通知書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藝類院校，而可嘉就讀的專業，也是最最大路的平面設計系。

學之前，心切的宋研連先到學校去探探路，才走到校門口，心就已經涼了半截。

「世青高等藝學院」這個頗有氣勢的名字，刻在一塊小小的木匾上，掛在一幢披滿爬山虎的老式建築的小小的門旁，就連旁邊的公共廁所都比這個校門來得顯眼。

進去之後，更是鬱悶。

從前門走到後門用不了五分鐘的時間，一間教學樓，兩幢宿舍樓，一片五十平米左右的水泥地算是場了，而邊上看著像自行車棚的地方據說是食堂。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所「大學」離家很近，這樣一來，可嘉就可以住在家裏，而不必和那棟兼作招待所的宿舍樓發生任何關係了。

再然後，為世青高等學院大三學生的宋可嘉，才剛開學，就面臨著人生的一個重大事件。

——要訂婚了。

2004年9月。

坐在梳妝臺前，可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一襲淺紅的肩針織連，勾勒出纖細好的材。短髮留長了，鬈曲地披在肩上，劉海巧妙地遮蓋住頭上的那道疤痕。

的目從頭髮轉移到了自己的臉上。

鏡中的下尖尖的，眉有些短，眼睛有些圓，鼻子有些翹。明琪曾笑話只要再黏上幾鬍鬚，就能直接去參加歌劇《貓》的演出了。

——從來就不是。可是，那清澈明亮的眼神、可俏皮的微笑和富生的表卻即將為帶來幸福。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的思路。

「可嘉，」景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準備好了嗎？」

轉過頭：「好了，你進來吧。」

門開了，一個修長拔的影站在門邊，帶來一溫暖和煦的氣息。

袁景謙。

F大經濟學院的高材生，才華橫溢的大學生聯誼會主席，所有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他看著微笑：「你好漂亮！」

可嘉笑了，可的鼻子微微皺起，笑意在眼中漾開來。

他才是真的好帥。

因為今天的場合，他雖然穿得比較正式一些，卻也是最簡單的搭配。

白襯黑長，這樣無味普通的打扮，可是，在他穿來，卻依然顯得卓爾不群。

可嘉至今都還記得見到他的第一眼。

——那是在仁和醫院裏。

從長長的昏迷中逐漸恢復意識，可嘉慢慢睜開有些刺痛的眼睛。

映眼簾的，是滿目的白，和床邊的一抹的紅。

，是花瓶中怒放的玫瑰；而白，則是白的牆、白的天花板、白的床單，還有一個穿著白T恤的人影。

眼睛好難，總有想流淚的覺。

邊那道白的影慢慢向低下頭來。

總算，在的視線中出現了第三種：褐。

——那是他眼睛的。

看著那雙淺褐的雙眸，看著他角那抹溫暖的微笑，淚盈然中，可嘉忽然有種覺，覺自己就像被下了詛咒而沉睡千年的公主，醒來所見的第一個人，不論是王子還是乞丐，都會與他——發生一段故事。

陌生人俯下了子：「你……」

彷彿就在忽然之間，病房裏湧進一大票人：父母、醫生、護士……

接著，耳畔堆滿了嘰嘰喳喳的聲音。

最嘹亮的嗓門莫過於的老爸。

「可嘉！可嘉！你醒啦！……」

儘管覺得自己難得像是塞在垃圾桶里的垃圾，可嘉還是幽默地眨了眨眼。

老媽則一反往常的冷靜，聲音中添了許多不悉的煽效果：「可嘉……你總算醒過來了，你要是醒不過來，我……我也陪你一起去了！」

最權威的聲音來自於的主治醫師——韓醫生。

「恭喜！你們的兒離危險了。不瞞你們說，能夠這樣簡直是個奇跡。我的前一個病人，因為車禍而大腦損，雖然況不及可嘉危險，卻遠沒有那麼幸運。那個孩至今還是植人。」韓醫生憾地搖了搖頭，不再提及那個病例，「不過，可嘉雖然醒了，由於腦震的關係，還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觀察看看有沒有什麼後癥……」

父母全神貫注地不斷點頭，可嘉卻因為力不支而漸漸地再度意識模糊。

閉上眼睛，墜黑暗的前一秒，才忽然記起：

——那個不知是乞丐還是王子的男生，躲到哪裏去了？還有……他想對說什麼？

「那天，你想對我說什麼？」站在房間門口，可嘉問道。

房門外，有朗朗的笑聲傳來。這是典型的宋研連式的笑聲。哪怕一句最不幽默的笑話，都能讓這個老爸發出驚天地的聲音。

隨著他的笑聲，旁邊附和地有幾聲乾笑。

可嘉能夠想像，景謙那對溫和而博學的大學教授父母，在面對那個直來直去的生意人老爸時，會有多手足無措。

「哪天？」袁景謙有些困。

「就是在醫院，你頭一次見到我的那天。」握住門把手——只要踏出眼前的這道門，這個小型的訂婚儀式就正式開始了。

「原來你還記得那天？」他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早忘了，那時候你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呢。」

「當然啦，」嫣然一笑，「那畢竟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我怎麼可能忘記？」

景謙的視線凝佇在可嘉烏黑而神采飛揚的眼眸中。

「那天，我想說的是……」他猶豫了一下，「『抱歉，我走錯病房了。』」

「真的？」湊近了些，「只有這句話嗎？」

他躲開了的目：「當然，否則我還能說什麼？」

「你可以說：」你好，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病人『或者是』對不起，我正被人追殺，能否躲在你的病房？『「噘起了，」結果，你想說的卻是最普通的一句話。沒勁。「

他笑了，為打開門：「好啦，不論我想說的是什麼，我們終於還是遇見了。不是嗎？」

客廳中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明黃的燈照耀著這間二十幾平米的房間。

總共才兩家人家六個人，卻在客廳里分了三個討論區。

這邊廂，是禮數周全冷靜自如的賢妻良母招待氣質儒雅不善言辭的教授。

「……你上的這件服好漂亮！哪裏買的？」何玲親熱地著袁***袖。

袁媽媽連忙理理新燙過的頭髮，躲開何玲的手：「這是我自己挑的料子找人做的。」

「哦，怪不得我總覺得這件服什麼都好，就是針腳了點。」玲適時地換了個話題，「你頭髮染過了吧，很不錯。哪裏做的頭髮？」

教授還來不及回答，何玲便起了自己的頭髮：「我的頭髮是樓下轉彎角上的阿三髮廊做的。這個阿三手藝還真不錯呢，做出來的頭就是顯得年輕……當然，我不是說你的髮型不好，我只是覺得你的這個樣式，好像有點過時了……」

而那邊，則是嗓門大不拘小節的生意人應對除了尖端科技外什麼都一喜煌ǖ目Ъ搖？/p>

「……我最早做過五金生意……」宋研連著嗓門說。

「哦，五金。我的研究課題和金屬也有些關係……」袁爸爸扶了扶眼鏡。

「那時候，我倒是狠狠賺了一票……」想起當初的輝煌，宋研連有些慨。

「別看是冷冰冰的金屬，仔細研究一下，其實它們也很有趣的。就拿我們生活中用的最多的鐵來說吧，它的分子結構是……」科學家就差拿起紙筆排列公式了。

可嘉朝袁景謙吐吐舌頭。

「他們看上去聊得還蠻投機的呢！」可嘉笑著道，「只是好像有點牛頭不對馬。」

景謙嘆了口氣：「我去幫幫我老爸，讓他不要再背公式了。」

「我就去我老媽那邊看看，」可嘉注意到何玲挑剔的目已經轉移到袁***鞋子上了，「要知道，任何人和在一起時間長了，都會缺乏自信的。」

「你的鞋子樣子蠻時髦的，就是不知道穿著舒服嗎？」果然，何玲對著未來的親家展開了新的話題，「我對鞋子沒什麼要求，就是要做工好，而且一定要小牛皮做的……」

「媽！」可嘉坐上沙發，親熱地勾住老媽的胳膊，「袁伯母可是大學教授，對服鞋子不興趣的！」

「對啊，我怎麼忘了這一點呢？」何玲笑著搖搖頭，「要知道，我們可真得多謝謝你們這兩位大學教授次呢。」

袁媽媽有些疑：「多謝我們？」

「正是因為有了你們的傳，才有景謙這樣一個高材生；也多虧了景謙幫我們小嘉補課，才能讓把拉在醫院裏幾個月的功課都補回來，能夠順利進大三。」何玲拍了拍兒的手，「沒想到，我這個傻兒因禍得福，能夠認識景謙這樣的好男孩，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媽！」可嘉皺了皺眉頭。

不錯，景謙是很好……可是，為什麼每次老爸老媽以這樣的口吻說起他的時候，心中總會掠過一不安與無奈呢？

「可嘉才好呢，又可又乖巧。」袁媽媽微笑著看向可嘉，眼底滿是喜，「對了，」問可嘉，「你的傷全好了吧？

「我的傷……」每次提起自己的傷，可嘉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有些刺痛——這是心理因素造的，醫生這麼說過，「已經全都好了，不過，我還要定期去醫院複檢。」

「好什麼呢！」何玲不滿地掀開可嘉前額的劉海，向袁媽媽展示著兒右邊額上那道新月形的紅疤痕，「你看，這道疤怎麼都去不掉了。對孩子來說，臉面可是最重要的事，現在好，多了這道疤，我看啊，除了景謙，也不會有別的男孩要了。」

「媽！」可嘉惱怒地低，轉過頭，逃開玲的手——怎麼會有這樣當媽的，簡直就是兒的天敵。

不去理睬多多舌的老媽，可嘉理了理自己的劉海。

手指拂過的髮時，無意間到了那一小片微微凸起的傷疤。

就在這一瞬間，嘈雜的尖和紛的畫面閃電般穿過的腦海。

「小心！……上面！」有人著，聲音張刺耳。

——那上面有一片黑影正帶著不可遏制的雷霆之勢急速墜落。

「可嘉！……」

一個低沉繃的聲音響起在耳畔。茫然轉頭，電火石間，的視線撞上了一雙深若寒潭的黑眸……

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猛然襲來。

「啊！」

——可嘉抱住自己的頭：「頭好痛！」

「可嘉！」何玲連忙扶住兒，「可嘉你不要嚇我。怎麼了？」

袁景謙衝到了們的邊，在可嘉面前蹲下，手的黑髮。他的作迅速，卻始終保持輕。

「你是不是回憶起了什麼？」他急切而輕聲地問道，「不要去想了，這樣頭就不會疼了。」

可嘉蒼白著臉抬起頭來。

最初也最猛烈的痛已經過去，現在的腦袋就像被撞過的鐘，仍有悶悶的迴音帶來陣陣輕微的疼痛。

「沒事了，」勉強自己出笑容，「已經不痛了。」

「既然傷已經都好了，怎麼還會頭痛呢？」袁媽媽疑地看看可嘉，再看看自己的兒子。

「可嘉的主治醫生說這是腦震的後癥，過一段時間就會好。」宋研連聲如洪鐘地從客廳的那頭走來，「現在頭痛的次數已經越來越了，這個所謂的後癥應該很快也能痊癒了。」

「可是……」袁爸爸跟在宋研連後，不確定地扶了扶鼻樑上的近視眼鏡，「可嘉的失憶，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呢？」

如同一粒石子落平靜的湖心，偌大的客廳瞬間陷沉默。

原本溫馨的氣氛，也不知為何變得有些尷尬。

「噢，那個呀，」終於，何玲笑著揮了揮手，彷彿趕去面前微不足道的飛蟲，「我們兒失去的只是一小部分記憶，而那一小段記憶中的絕大多數我們都已經幫可嘉回憶起來了……」

宋研連坐到了妻子邊的單人沙發上，介面道：「現在想不起來的只有類似自己怎麼會傷這樣的事，而這種回憶……」

「我們都寧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何玲肯定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憶」這個話題的結束語。

「我還以為……」可嘉困地看著自己的父母，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們對失憶的想法，「我還以為你們一直都想知道我是怎麼出事的。」

宋研連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們當然想。不過，你出事那天負責調查的警察已經把一切都說得很明白了：你在路過建築工地的時候，被塌落的腳手架砸到。如此而已。」

「可是……」

可嘉低著頭，看自己的雙手攪在一起。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可是，究竟哪裏出了錯，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

「好了，」袁景謙輕拍的手，「不要多想了，伯父伯母說得沒錯，出事傷那種痛苦的回憶，能不記得當然最好啦。」

「景謙？！」驚訝地瞪著他，腦中又約開始了一痛，「連你都不想知道我出事那天的況嗎？那塊建築工地遠離家和學校，是我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地方。可我……我卻在那裏了傷，你們……」抬起頭，再度看向父母，「……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可嘉！」何玲有些惱怒地打斷，「今天是你和景謙訂婚的日子，袁伯母和袁伯父也都在這兒，你一定要提傷那件倒霉的事來煞風景嗎？」

「好啦，玲，別怪可嘉了。」袁媽媽連忙打圓場，「都是我們不好，提起可嘉的病。對了，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你的小牛皮鞋？」

無關要的話題再度展開。

明黃燈下的客廳中，被飾過的溫馨氛圍再度回到了閑聊的人們中間。

——每次都這樣，到不想回答的問題，老爸老媽就以找的碴來轉移話題。

可嘉生氣地咬著別開腦袋，卻撞了景謙帶笑溫暖的眼神中。

「想去臺上呆會兒嗎？」景謙微笑著問道。

芝大廈建築用地。

這是一個在警署的報告中曾經出現過的名字。

警方簡單扼要地陳述了那場事故的時間，地點，起因和後果。可是，在那份報告中，可嘉找不到任何一條有用的線索能夠幫助回憶起那天的一切。

——為什麼會到那個建築工地去？那塊工地在城市的西北角，離家有幾個小時的路程。走了那麼遠，是為了去找什麼東西，抑或還是……去見什麼人？

若是想要解開這些謎底，現在，惟一能做的便是……

「景謙，」可嘉靜靜地說道，「我要去那個芝大廈的建築工地。」

他一驚，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你是說……你出事的那個地方？」

「嗯，」可嘉點頭，夏末的風吹拂起垂在肩頭的長發，「也許那裏……能讓我回憶起些什麼。」

「你還不肯放棄嗎？」

可嘉仰起頭，被月照亮的小臉上寫著堅決與固執：「嗯。」

景謙不說話了。

可嘉轉過，靠在臺的雕花欄桿上，凝視遠方。

那是一片沉浸在月之中的樹林。月將層層迭迭的樹葉染暗綠。

有一陣風從遊樂場的那邊吹來，在那一片樹影搖曳中，約可見過山車、海盜船和鞦韆架。

但是，這個遊樂場最迷人的所在並不是這些看得見的設施，而是常常被遊人所忘記，掩映在樹叢中，深藏在小路盡頭的那個……

「可嘉？」

景謙的聲音和卻又有些突然地在耳邊響起。

可嘉轉過來，心頭有一被人打斷的懊惱。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個建築工地的話，」景謙的邊有一抹微笑，「那麼，我陪你一起去。」

從客廳的落地門中出的燈為他的側影打上了一層溫暖的明黃。

景謙。

可嘉在心中默默念著他的名字。

他總是這樣，，溫，容忍所有的任和無理取鬧。

也曾對著鏡子上上下下地看自己，卻始終想不通景謙到底喜歡哪裏。

就像老媽常說的，，宋可嘉，何德何能，竟能找到這樣好的男孩。

可是……

為什麼在心深，總是會害怕——害怕……對他的，也許終將無以為報？

甩甩頭，甩開心底的不安。

「好，那就一言為定，」調皮地笑著，「這就算是我們下次約會的主題吧！」

他微笑著凝視漆黑的眼眸。

「不過，去之前有一個條件，」他從襯衫口袋中拿出一個黑絨盒子，塞到手中，「你得先接這個今晚的禮。」

慢慢打開盒子。

在華麗的黑絨底襯上，是一枚簡單細巧的戒指，在它的頂端，有一顆小小的寶石在月下綻放出紅的芒。

「我買不起鑽石，所以，」他有些不安，「這只是一枚水晶戒指。它很便宜，也很普通，不過……」

「不過，」可嘉連忙打斷他，「我喜歡。這是我見過最的戒指。」

「那好，」他放心地笑了，「你可以給我你的禮了。」

「我的？」有些臉紅，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今晚，我什麼都沒準備。」

景謙凝視著可嘉。

月下的，上有層淡淡的輝，吸引住他全部的目。

在景謙所認識的孩中，並不是最漂亮的，可是，卻是他見過的最可的孩。那種可來源於毫不造作的純真與從不設防的善良。

從見到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歡上了。

而與相時間越長，他越是無法擺。

的微笑，的惱怒，的固執，的任，喜歡紅的小怪癖，傻裏傻氣哭的小病……

不知不覺中，的一切，構了他生命的全部。

「你什麼都不用準備，」他說，「只要戴上這枚戒指，就是給我的最好的禮了。」

「景謙！」

可嘉抬起頭來，酸酸的鼻子告訴自己又快傻氣得掉眼淚了。

「來，戴上吧！」

他催促，牽起了的右手。

在滿天星下，可嘉看著那枚小小的綻放著芒的戒指，緩緩地向的手指靠近。

只要再過一秒，這個細細的圓環，就將圈住景謙——這個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同樣地，也圈住了——

「可嘉！」

何玲興的尖聲猛然在他倆耳邊響起，可嘉嚇得手一，剛套上指尖的戒指滾落在地。

「媽！」可嘉抱怨地看著突如其來闖到臺上來的老媽，「怎麼啦？」

若是讓老媽知道自己剛剛打斷了什麼，一定會後悔到恨不得扇自己兩耳。

「怎麼啦？你到廳里就知道啦！」何玲不容分說地推著兒往客廳走，百忙之中不忘對未來婿關心一下，「景謙，沒掉什麼重要東西吧？」

「沒有，什麼都沒掉。」景謙從地上直起，笑得有些尷尬。

一進客廳，可嘉就原諒了老媽的大驚小怪了。

事實上，自己的激比起媽媽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那兒，屋子裏一堆人的當中，水晶吊燈的正下方，站著一個孩。

修長而苗條的材，深棕的眼睛反出明亮的燈，還有，角那抹冷靜的微笑。

「明琪！！」

可嘉尖著沖了上去，還沒衝到許明琪的面前，就已經涕淚滂沱了。

「我曾經說過，要是我回來的時候，你竟然沒哭，我一定會認不出你的！」明琪有些嘲弄地笑著，眼中的淚卻泄了的，「謝謝你讓我這麼容易就認出你。」

「明琪，」興之下，可嘉可悲地發現自己竟然想不出什麼話題，「你的頭髮剪短了。」

「而你，卻開始留長頭髮了。」明琪了可嘉的鬈髮。

「討厭，不要人家頭髮啦！」

可嘉連忙平自己的秀髮，卻發現明琪戲謔的眼神：「再次謝謝你那麼快就讓我回到了過去。」

可嘉終於破涕為笑。

「對了，剛進門的時候，伯母說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明琪有些好奇，「是不是又是為了慶祝你補考過關，或是順利升級什麼的？」

可嘉原諒了的烏，拉著明琪一起轉走去：「我要介紹你認識一個人！」

站在臺落地門前的那個男孩許明琪早就注意到了。

他有著溫暖的笑容和拔的材。而他看向可嘉的眼神更是寫滿關切。

「我知道了。」明琪笑了起來，鬆開可嘉的手，大步向那個男孩走去，「你好！我許明琪。可嘉應該向你說起過我。」

「是！」他明朗地微笑著，「因為說過太多遍了，所以想不記得也難。」

滿分！

這是明琪給這個男孩的分數。

幽默，開朗，並且英俊。簡直集合了所有男生的優點。

雖然除了長得帥之外，他和可嘉信中的描寫沒有一相似，不過——明琪相信，能激發出每個人藏在心的好。

向邊的可嘉眨眨眼睛。

「可嘉也曾經N遍地向我提起你，所以，」大方地出手去，沒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那疑——

——「很高興認識你，可嘉的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