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三十九年夏。征北軍獻金帳及韃虜酋首等于正門，京師百姓云集，萬人空巷。帝賜賞擢升征北諸將，蕭安氏以諸功事及并憑夫貴而封誥命，另獨特旨。然蕭安氏于萬民之前請上恩于征北軍眷，帝意可，降旨以藏軍谷諸地賜。征北軍眷皆念蕭安氏之恩，有無知愚婦者多傳其為天降鬼神事。朝中諸臣聞之，多一笑置之，然嘗言蕭安氏者，皆以為賢也。”

——《梁紀事·列傳·諸誥命事》

壽皇帝陛下居然把藏軍谷賜給了辰字營的軍眷們！

這一場大型政治秀鮮熱鬧，可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場大典上壽皇帝竟然降下了這麼一道旨意。雖然說如今和北胡已經亮出了車馬擺明了開戰，藏軍谷這等地方其實已經沒有什麼保的必要，但是如此建制地專門賞賜一支部隊的眷家小，實在更是一件極為罕見之事。究其原因，不過是那位蕭五夫人在陛下面前求了兩句恩典而已。

其實在當時，京城里其實遠不像后世的記載里那樣蓋棺論定。安清悠以一個子之在這場獻俘大典中如此顯眼，本就已經了京城外的熱點人。很多人在夸是個賢淑婦，可同樣有人私下里說恃寵而驕的，有人暗地中說沽名釣譽的，種種言辭評判又衍生出了大批新的流言版本。

安清悠聽之任之，對于這些五花八門的小道流言從來都沒放在過心上，誰說什麼說什麼。軍眷們的生活清苦，許多人可以笑著送自家的男人上前線，此后卻要忍日夜提心調膽的日子。尤其像辰字營這種總是往危險里扎的部隊，誰家男人在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一家人就算是斷了生計，朝廷發下來的恤錢糧雖然會比其他部隊多些，可也遠遠不夠讓們一家老小過一輩子的。

在這種古代的農耕社會里，對于那些并沒有太多一技之長的軍眷們來說，土地依舊是最核心的東西。藏軍谷本就是荒地，是這些軍眷們用們的雙手將其變了牧場和農田。如今有了自己的土地，卻是一輩子可以依靠的東西。甚至一些無知婦人甚至還供起了安清悠的長生牌位。

“咱們這軍中都是些丘八，兒就沒什麼學問，這些軍眷婆娘們更是不什麼禮法講究，誰對們好，們就恨不得把心窩子掏給誰，回頭你還是派個人到藏軍谷去一趟，讓們別搞什麼長生牌位之類的東西才是。別看現在咱們蕭家風頭出得多，可是越在這個時候越要懂得謹慎。天曉得有誰在盯著你呢！”

蕭府之中，蕭老夫人正自和安清悠婆媳兩個說著話兒。

“婆婆，我這就讓花娘往藏軍谷走一趟，是個驚喜人，又是曾一起去過藏軍谷的，這事兒給正合適。”

安清悠點點頭，老太太剛烈歸剛烈，對于軍中的事卻更是得不能再，一輩子下來經歷了不知道多風雨，這時候卻是老馬識途，知道什麼時候該放什麼時候該收。想想太子牧那雙似有深意的眼睛，對婆婆這番提醒深以為然。

“不過婆婆，媳婦有一件事不明白，這獻俘大典上為什麼居然是我去恩接賜，您是咱們家正牌子的主母，一品誥命，干嘛要讓我去？”

“怎麼，這是嫌我這個做婆婆的之前瞞著你了？”

蕭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安清悠一眼，陡然正道：

“其實你這孩子眼獨到，天資過人，就算是我年輕的時候都比不上，真要是仔細去想，又哪里會想不到！我們這一代人老了，眼下雖然是還可以撐些時日，可是還有多年月，你看皇上都在給太子立名立威是為什麼？劉家急著要提孫來和你弟弟說又是為了什麼？世代要變了，以后越來越是你們年輕一代的天下，別人，咱們家也得……若是之前我告訴了你，怕是你這丫頭絕對會找什麼法子去跟皇上說不肯觀禮的吧？”

安清悠沒詞兒了，好容易從那朝中事宮中事里走了出來，什麼都知道都看清楚了的時候還真是有些越發的不愿意沾手這些東西了。若是蕭老夫人把事告訴了自己，真說不定會找個理由不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咱們這樣的世家大族，多代的恩仇遍天下，想退出來都不可能。五兒逃不掉的，你也逃不掉的，現在家里就得開始著手為你們鋪條路啊！正好皇上有還你人的心思，太子又推波助瀾，便是我去代表蕭家，效果也未必便有你好。既是如此，索鬧個天下皆知罷了，早早地讓你變朝廷豎起來的婦人榜樣，反倒省了以后的許多麻煩……”

蕭老夫人一聲輕嘆，卻是對這等話題也不愿意再往下深一樣，這兒媳婦是明白人，提個頭已經足以。此刻倒是又把話題轉到了旁邊的一貫人參烏湯上，來來來，媳婦乖，咱先把這個給吃了？

“啊？還吃啊？”安清悠登時一臉的黑線，這湯帶來的力比當朝廷豎起來的婦人楷模都大，苦著臉一個勁兒的央求。

“不吃行不行？”

“當然不行了！你們這些文家里出來的子子上比不得那些武將家里出來的，如今有了子，得補啊……”

“婆婆，再這麼吃下去我的臉都要胖個大圓盤子了，夫君回來了怕不好看……”

“嗐！只要生個大胖兒子，五兒還能不喜歡？你放心，這混小子敢放半個屁說你不好看什麼的，老娘打斷了他的！”

就在安清悠為了吃得太多而苦惱的時候，蕭辰正在狼神山的主峰頂上，輕輕地了有些干裂的。

辰字營在這段日子里打得極苦。

突襲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可也把草原上的北胡諸部徹底的激怒了，一批又一批的北胡人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了這里，在狼神山下指天指地的發著毒誓，一定要把蕭辰碎尸萬段挫骨揚灰，才能消他們的心頭之恨奇恥大辱。

原本這狼神山上的既有圣廟，也有給護衛做住所的氈房，這麼多年來早已經被北胡人營造得無比，有糧食儲存有水源泉眼，再加上所謂”自古圣山一條路”的地形，實是一個極為適合防的地方。在占領狼神山的頭幾天里，辰字營就是靠著這個牢牢守住了這里的主峰。

可是隨著北胡人越聚越多，他們攻山的手法也開始越發多樣化。從晝夜無歇的疲勞戰，到學著當初辰字營的方式開始選攀爬好手襲絕壁，種種變著花樣的打法不斷翻新。而從前天開始，水源斷了。

所謂山上的泉眼，同樣是因為地下水因為地底力而上涌，通過一些土石中的水道從高一點的地方冒出罷了。北胡人雖然不像安清悠這樣的穿越者懂得很多另一個時空里的理知識，但是他們對狼神山悉無比，對戰爭也悉無比。

找到那主峰泉眼的上涌水道，在側面挖通一個涵，水沒等到山頂上就從半路都了出去，這等法子雖然夠土，但是卻很有效。

“到底是男老都是戰士的北胡人啊，什麼法子都能想得出來，咱們還有多人？”

蕭辰慢慢地問著邊的軍，此刻縱然武勇如他，臉上也帶上濃重的疲憊之，一臉的胡子茬掛在下上，上那一襲白袍早已經變得又臟又破，上一面一塊一塊烏黑的漬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沾上的。只有那一雙陷在眼窩里的眼睛，依舊是那樣炯炯有神的盯著山下。

“死傷已經過千……差不多一半，還能拿起刀的都不算是傷者。”親衛隊長張永志低聲道。

“還不錯啊！最早這北胡人是兩萬，現在呢？是他娘的不知道多萬！”蕭辰陡然間提高了聲音喊道：“這麼多人日夜攻打，咱們居然還守住了，居然還能有一多半的人還能拿起刀？你們說這北胡人差勁不差勁！”

一干辰字營的將士轟然大笑，之前很多年，北胡鐵騎若是有一萬人，漢人的軍隊通常就得有三四萬才能抵敵得住，如今辰字營以三千勇士困守狼神山，對方的大軍云集水泄不通之下卻還是無可奈何。將是兵的膽，蕭辰一句話就足以鼓起旁人的士氣。

只是眾人轟笑幾聲，卻是沒有人再去接話，那些一邊逞英雄一邊用話向著敵軍開罵的做派是痛快是豪邁，如今無水無援，話說得越多反而越浪費，辰字營的人都懂如何保存氣力。

四下無聲的氣氛彌漫在頂峰，似乎有點抑，很多眼睛仿佛是在閉上了打盹放松，只因為他們絕對相信，自己的同袍里絕對有人在全神貫注地盯著山下，對手絕對不會有什麼不聲不響地上來的機會，養足了神，一會兒廝殺才更有力量。

這才是真正的銳，某種能夠一直保持沉默的軍隊，卻通常比大呼小的軍隊更加可怕。

“北胡人又上來了！”一聲高陡然打破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