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火把下，安清悠看著對面的三位，對面的三位也看著，卻是雙方都默默然地沒有再講話，彼此無語。

居然是寡婦們先開的口，二寧氏凄然一笑：“原來是五弟妹。”

“嫂嫂們要到哪去？”

安清悠看了一眼寧氏旁邊站著的二人，三秦氏面若死灰，眼睛里空地看不到一點生氣，四烏氏卻是一臉什麼都已經不在乎了的悲怒之態，把長鞭解了下來揮舞了兩下，口中大聲道：

“既是被發現了，也沒什麼好瞞的，夫君沒了，我們幾個也不想活了，這就要去行刺博爾大石。五弟妹你要是還拿我們當嫂嫂，那就讓開一條路，他日九泉之下，我們也念得五弟妹一番義！”

四烏氏這話說得倒是頗為壯烈，安清悠卻是面無表，淡淡地道：“行刺博爾大石？三位嫂嫂真是丈夫，不過小妹昔日曾聽夫君言道，那博爾大石為草原上一代天驕，朝廷早就已經對其注意多年。我手下有個仆婦是從四方樓里出來的，昔日倒是曾在四方樓里看過不博爾大石的資料，幾位嫂嫂要不要聽聽，或許有用？”

安清悠話音未落，那墻頭上的安花娘卻是一個輕飄飄地縱躍倒翻了下來，落地之時雙一一屈，已是了單膝行禮之態，對著三位低頭說道：

“奴婢安花娘，給三位請安。那博爾大石今年二十八歲，帶兵打仗卻足有十五年。此人出于北胡的一個小部落，四方樓里對他最早的記錄卻是在其十三歲時，率百余部眾夜襲一個數千人的部落大勝而歸，自此起于草原之上，東征西討吞并部落無數，不到五年的時間里就了草原上最大的勢力。”

“在博爾大石征服草原期間，與之敵對的各部無不想盡法子對付他，從派遣刺客到在其飲食里下毒，卻從沒有人能夠功過。此人號稱草原第一勇士，一武藝縱橫草原十五年從未有過對手。更兼明警覺，睡覺的時候都是用頭枕著他那把大日金弓，邊有所謂“十八親衛”，均為北胡里出名的勇士，另有“鐵弓短刀奴”六百人，專司警戒護衛之職……”

“如今還有千軍萬馬護衛著他。”安清悠直接打斷了安花娘的話，慢慢地道：“想殺博爾大石的，恐怕不止是三位嫂嫂，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如今守城的兵丁士卒，想要那博爾大石命之人不知道有多。敢問三位嫂嫂，武藝比之皇甫公公如何？潛行匿蹤之法比之四方樓的諸多高手刺客如何？此人若真是那麼好殺，朝廷怕是早在其揮軍寇之時便用了這個法子，又哪里用得著等到今日？”

安清悠慢慢地說著話，蕭家三位夫人的臉卻是變了，二寧氏臉慘白地道：“五弟妹說這麼多做什麼？我們自料不是那博爾大石的對手，此去不過是盡心竭力，徑自送了命罷了，死都無所謂了，還有什麼在乎？就算殺不了博爾大石，能夠殺幾個北胡兵也是好的……”

“對！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四烏氏又在揮舞著那條鞭，說著說著，卻是自己先哭了出來。

對面的幾位依舊是那副死活要去拼命的架勢，安清悠卻是稍稍松了一口氣，還能明白自己殺不了博爾大石，那就是還能剩下最后一點點理智……既是這樣那就好，那就多還能聽得進去一點人話。

心中雖如此想，但此刻這面上卻是半點不敢放松，對視著三人中為首的二寧氏，口中話語卻是轉冷道：“殺北胡兵？好啊！只是如今外面北胡人把京城團團圍住，我雖是子，也知此時的城門只怕早已經被磚石塞死了，莫說是出城，就算那城墻之上，閑雜人等也上不去，不知三位嫂嫂如何出城？”

這話一說，倒見那三秦氏忽然一，似是想說什麼又沒說。安清悠看在眼里，卻是聲音愈發冷淡地道：

“我倒差點忘了，三位嫂嫂本是將門之后，軍中只怕是自有人脈，若是有什麼古人網開一面，莫說是上個城樓，便是用長索墜下城去，或者幾位也認為可行？只是莫要忘了，三位嫂嫂殺不殺得北胡人暫且不論，想必死之后，尸卻是無法自己走回來的。明日北胡兵若是將三位刺客嫂嫂的尸挑了出來，只怕城上城下皆盡看個通之時，反倒更助北胡人聲威？”

“大戰之時軍令以嚴為先，這個道理我懂，嫂嫂們懂，皇上更懂！如今他老人家便在城頭，對這私自放人下城的軍士卒們，又如何置？怕是只有一個斬字了，弟妹倒是有一事不明，三位嫂嫂勢單力薄心思恍惚之下，單挑千軍萬馬到底能殺幾人？怕是對面一陣箭雨過來，三位嫂嫂便已是枉送了命！究竟會是殺的北胡人多，還是連累死的自己人多？”

“還有……”

安清悠的聲音越來越寒，卻聽得三秦氏猛然一聲尖利的聲道：“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還會連累別人，那還活著干什麼，真不如索死了尋夫君去干凈……”

說話間，原本眼神空的三秦氏竟是一下子跳了起來，一頭便沖著那院墻的石壁撞去。還好旁邊的安花娘眼明手快，出手如電之下，卻是一把抓住了的手腕，同時腳下一絆，只見那三秦氏登時立足不穩，一坐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來，卻是放聲大哭起來。

“夠了！”為首的二寧氏陡然間一聲大，蹲下去扶住了那三秦氏。

此刻這位二亦是心如麻，原本想要去和北胡人拼了，還能憑借著一悲痛和仇恨累計起來的求死之志支撐，這時候被安清悠剝繭，一層層地把們那些沖的行為說得全無半點可行，甚至是還會倒過來連累自己人。只覺得天下之大，竟是求死拼命亦不可得，真不知自己存于世間，還有何意義。淚流滿面中，那些刺激、悲痛、傷心、憤怒、仇恨等等種種緒已經在腦子混了一鍋粥，沖撞找不到出口之際，竟是沖著安清悠而來：

“說這些不就是讓我們不去麼，你有沒有死過男人？你有沒有死過男人？！我們幾個的男人沒了，你的男人還在！他手里頭還有兵，甚至他也沒有像我們一樣被困在這京城里！他是如今天下的指，也是你的指！可是我們呢？我們什麼都沒有了，連指都沒有了！”

“你們這些文家里出來的子，從來只會站著說閑話，你們又會做什麼？又會做什麼！啊？是啊，你是能耐人，是明白人，從你嫁蕭家那一天起，你就比我們都高上一籌，你會調香，會掙錢，會掌家，會耍那些計謀手段，那些什麼朝局政爭國家大事你都可以摻和。可是你懂我們這些武將家里出來的子麼？懂什麼做沒了親人的痛苦嗎？”

“老五是婆婆的親兒子，你也沾了這個的！嫡子就是不一樣啊，連征北軍回京城都能躲在后面，連媳婦都已經是三品的誥命夫人，婆婆喜歡你，皇后娘娘喜歡你，太子妃是你的干妹妹，連皇上都收了你做義！你厲害啊！可如今北胡人的大軍就在城外，我們這幾個死了男人的還知道要去和北胡人拼命，你呢？你又做了什麼？你又還能做什麼……”

二寧氏瘋了一樣地哭著喊著，說出來的話哪里還有什麼對錯，甚至都已經沒什麼是非曲直，任何一個由頭，任何一點不滿都可以變安清悠和蕭辰的罪狀，甚至連蕭老夫人都沒有放過。

安清悠卻是一言不發。

對于幾位嫂嫂，安清悠更多的是同，失去親人是什麼樣？上輩子經歷過父母雙亡在孤兒院生活了幾十年的安清悠心里明白，而這個古代做寡婦是一件多麼凄涼的事，也能猜得到。先讓們發泄一下吧，起碼能讓心里有個出口。

安清悠是善良的，人心都是長的，此時此刻甚至更多地在為同位人的幾位嫂嫂考慮，可是便在此時，忽然間一個冷冷地聲音在眾人后響起：

“住口，把這三個不懂事的混賬拿下！”

這聲音眾人均自極，蕭府中能下這種令的也只能是蕭老夫人，安清悠卻是心中猛然一，婆婆在噩耗傳來那日吐昏闕，如今雖說是調養得有起，可是在病中狀況卻是極差。連忙轉過來，卻見蕭老夫人巍巍，一手撐著龍頭拐杖，一手搭著旁邊一個隨仆婦的肩膀，巍巍地走了出來。

“婆婆，您……”安清悠大驚失地迎上前去，一句話還沒說完，卻早就被打斷，那打斷話語的卻并非是蕭老夫人或是在場的任何一個，而是從外面傳來的聲音，甚至是從城外。

“殺——！”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陡然響起，千軍萬馬的殺喊聲，莫說是此刻正鬧一團的眾人，就算是那些在這夜半三更之時早已睡了京城百姓，也不知道有多人從夢香中猛然驚醒。

大管家蕭達急匆匆地來報：“老夫人，五夫人，北胡軍突然發難，趁夜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