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賢妻太薄》第31章 第 31 章
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一個裴昭玉
隔天,他上軍機閣上值,到日落時分才回來。
長生說,夫人已經不理事兩天了,據說兩天都在房中呆坐著,不說話,也不出門。
又說,夏姑娘也不出門了,因為府上人都在笑話夏姑娘,所說在房中哭了兩天。
駱晉云于是去了夏柳兒的小院。
夏柳兒紅著眼,神萎靡,見了他,輕輕道:“將軍……”
語氣弱,帶著幾分泣音。
駱晉云嘆聲道:“昨日的事,對不起,是我因事耽擱了。”
夏柳兒低頭道:“我知道,如意和我說,將軍了皇上責罰,所以心不佳。”
駱晉云沒說話,似乎默認了的話。
夏柳兒雖然看著傷心難耐,卻也不曾當面抱怨,只是溫聲道:“我給將軍沏茶。”
說著走到柜子邊拿出茶葉,將茶葉拈進茶壺。
然而正拿著茶葉,卻突然驚一聲,急忙退開兩步,看著前方茶葉,花失。
駱晉云看向:“怎麼了?”
“這茶葉……”夏柳兒指著茶葉,言又止。
芬兒不明所以,上前看了看茶葉,吃驚道:“這茶葉長蟲了!”
“可這茶是……”夏柳兒說了一半又停下,滿面疑道:“怎麼會長蟲呢?”
駱晉云起到柜邊,將茶罐拿過來。
果然里面有一條白小蟲。
但那茶,卻似曾相識。
他問:“這茶是哪里來的?”
夏柳兒低著頭不吭聲,似乎難以說出口,茶兒小聲道:“是夫人前幾日讓人送來的。”
駱晉云這會兒確認,這就是他之前在薛宜寧那里喝過的上清峰蒙頂甘。
這樣的茶,就是他這樣的地位,一時也難以弄到。
而是知道他喜歡喝的。
所以就送了一罐到和正堂,竟還送了一罐到這里來。
從前不懂,但現在一下子就懂了,這樣好的茶,明明可以拿來邀寵,卻說送就送。
就是不在意他,甚至……是不想他過去的。
這時夏柳兒說道:“將軍不要怪夫人,興許是這茶里不小心進了蟲,也不知道。”
駱晉云開口道:“我認識這蟲,軍中米飯里常有,這就是普通的米蟲。”
說完他問:“你知道這茶有多難得麼?整個京城,連宮,或許都只有十斤不到。但凡是認識這茶的,就不會讓它‘長蟲’。”
夏柳兒不太明白,但又覺得,他似乎知道了什麼。
駱晉云嘆一口氣,竟不想多說了。
不知道,薛宜寧連他的孩子都不想要,又怎麼會來陷害這個未進門的姨娘?
興許,就恨不得夏柳兒早些進門,早些獨承盛寵,好讓他再也不去。
還想說什麼,卻又懶得去說,他轉過,一步步往屋外走去。
夏柳兒在他后著急道:“將軍,是我錯了,你別生氣,這罐子是我新換的,興許里面本就有蟲,是我沒注意。”
駱晉云沒說話,帶著泣聲道:“我不認識茶,只認識我們那里有的尖,因為哥哥喝……是我糟蹋了這茶葉,將軍,我就是沒見識,不是故意的。”
聽提起哥哥,駱晉云回頭道:“你好好去歇著吧,我這幾日確實心中郁結煩悶,顧不上你,一切都等過幾日再說。”
說完,人已往小院外而去。
到第三日,薛棠前來拜訪,說是母親蕭氏掛念兒,在名醫那里熬了些阿膠膏給兒送來。
薛家一向不缺好東西,什麼人參燕窩,靈芝蟲草,常往這邊送,如今又送了阿膠,據說是養補,對婦人極好,讓人艷羨不已。
薛棠到了金福院,見到了薛宜寧。
薛宜寧只是松松挽了個髻,穿一平常的舊子,竟連妝也沒上,整張臉比之前都小了一圈,白得可怕,眼底還帶著烏青,形容極其憔悴。
他讓玉溪關上門,朝薛宜寧道:“你那日,去了那竹屋?妹夫放走裴雋,和你有關?”
薛宜寧抬起頭來看他,然后點點頭。
那晚策馬出門,就在駱家附近看到了崔虎。
崔虎攔了,但自然是攔不住,想必他回去復命,就告訴哥哥了。
“你……”薛棠言又止,最后痛聲道:“你可真是糊涂!這種時候,你是什麼份,你后又是什麼人,你竟能犯這樣的錯!
“你可知我為何今天才來找你,因為我在等,我在等元毅將我們薛家上去,等他將你上去,好在這兩天平靜,我才來找你。這證明他決定放過我們,放過你。”
薛宜寧喃喃道:“可我們原本就該死的,早在亡國時,我們應該死。”
“可你沒死,你嫁給了駱晉云!”薛棠厲聲道:“那便要好好做你的駱夫人,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再去留過往!”
薛宜寧哭了起來,哽咽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著他去死,而不聞不問。”
薛棠看著,靜靜道:“是我不讓崔虎去給他帶信的。松月找他時,被我知道了,我知道那個地方的人會是誰,所以攔下了他。”
薛宜寧不敢置信看向薛棠。
薛棠說道:“阿寧,我曾經,連自盡的匕首都選好了,我也同你嫂嫂說過,是和我一起死,還是等侯朝廷發落,將送去教坊司,選擇了和我一起死。
“可我們最后都選擇了活下來,既然活下來,既然做大周的臣子,就不該再念過往!
“你與昭玉深,妹夫也對你不好,你難忘舊,我能理解,可我沒想到你會去讓人給他通風報信,甚至親自去找他!”
聽著斥責,薛宜寧沉聲道:“父親識時務,哥哥不念過往,你們都是聰明人,可我愚鈍,做不到。”
說罷,吸了一口氣,決絕道:“駱晉云為人謹慎,他與薛家是姻親,不會主將事捅出去,連累不到你們。我早就和他說過可以殺了我,他沒手,但想必也會休了我,若我被休,你們將我送去庵堂就是,我也不會有所埋怨。”
薛棠被說得紅了眼,一把扶住的肩痛聲道:“阿寧,我放棄摯友,我又何嘗好過,你何必還拿這樣的話來刺我!
“我只是認為,我們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該好好往前走,向前看。
“你與妹夫無夫妻分,可天下又有幾對伉儷深的夫妻?不管怎樣,你都是薛家的長,是尊貴的大將軍夫人,你還有父母兄妹,還有好友,未來還有自己的子,這些難不都不值得你留念麼?你不在了,你被休了,你讓母親怎麼辦?讓我和父親如何自?
“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一個裴昭玉,他是沒有選擇,只能與大周為敵,而你——父親已經替我們選了,我們當初沒殉國,現在就該老老實實做大周的臣民,走自己該走的路!”
薛宜寧只是哭著,不作聲。
薛棠松開,坐到前看著道:“紀家伯母和母親說,已請好了人,下月來家中提親,先將婚事定下,到時母親也會請你一起過去,你想去看看嗎?
“你想看看宜貞出嫁嗎?明年母親就四十五了,你想替慶生嗎?
“我前幾天,結識了寫下《小重山》曲子的臨川先生,正想著引薦你認識他,他也聽司徒先生提起過你,還說一直想見‘鳴玉’的新主人,你就一點也不期待了嗎?”
薛宜寧仍未說話,但眼里有了幾微微的澤,薛棠繼續道:“阿寧,從前你與昭玉投意合,這些你們本可以一起去看,去,可現在他不在了,你只能自己一個人去看這些,難道那就沒有意義了?
“如果他的離開,讓你連這世間都不再留,那我倒希你們從沒有認識過。”
薛宜寧垂淚許久,最后說道:“不管怎樣,駱晉云既未殺我,也定會休我,我總是要被逐回家中去的。”
薛棠否定道:“不,那證明你并不了解他,他若要休你,前日就已經將休書到你手上了,既然到現在還沒有,那就不會休你,他絕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可他是絕不會容忍……我有異心的。”薛宜寧說。
薛棠回道:“稍后待他回來,我會與他談一談。他當初選擇薛家,是因為選薛家對他最有益,現在也依然如此。以薛家在讀書人眼里的地位,以你在外的賢惠名聲,若他無故休你,也要承那些文的口誅筆伐;若他說出裴雋之事,對他自己也無益,所以我們的勝算很大。”
薛宜寧沉默著,薛棠說道:“若他這次不追究,你就好好活下去,就當為了家人,好嗎?”
薛宜寧不出聲。
薛棠繼續道:“我聽聞,許多前越民都聚集到了南方,那邊興許會有大靜,昭玉這次來京城,應該是有所籌謀,所以他是朝廷重犯。阿寧,駱晉云能放過你,確實是仁至義盡,你就好好的,行嗎?”
薛宜寧雙目無神,形容蕭索,并不回應。
但薛棠知道,能扛過去。
若當時沒被父親抓回,確實已經和裴雋離開了。
但既然沒離開,沒殉國,就會活下來,而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日落時分,駱晉云回府,才后院,駱晉雪便找了過來,還沒開口,就一臉怨氣地看著他。
駱晉云眉目冷肅,似乎將“心不佳”幾個字寫在臉上,只淡淡看一眼,沒理人,繼續往和正堂走。
駱晉雪追在他后道:“大哥,聽母親說,你要休了大嫂?”
駱晉云仍是不回話,追在后,要開口,卻見旁邊有管事媽媽走過,便暫時閉。等人過去,才低聲音:“是真的嗎?你真要休妻?母親還說你編了許多不著調的理由,竟然還嫌嫂嫂無所出,善妒,大哥,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良心!”
“大人的事,你別管。”駱晉云回道。
駱晉雪仍不服氣:“我是管不著,反正父親早就不在了,你是一家之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就是忍不住要和你說,你要休了嫂嫂,無論娶誰,都比不上嫂嫂一半好!你一定會后悔的!”
駱晉云冷哼一聲,似是不屑。
駱晉雪想了想,問他:“大哥,你一定要休嫂嫂,是不是因為那天晚上出去了?我不相信會做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一定有的苦衷,你又不關心,至總得弄清楚怎麼回事。”
駱晉云這時停下步來,朝道:“你不相信,你自以為了解?”
“至比你了解!”駱晉雪回道,“我那麼說,也不記仇,還幫我退婚,這種事吃虧不討好,我就知道是真心為我好!而且那麼會料理家務,又會寫文章,會作詩,長得還那麼好看,天仙也不過如此了,你還想怎樣?”
駱晉云偏過頭去,沒回話。
駱晉雪繼續道:“還有,真的對我很好,大哥,算我求求你了,你別休嫂嫂好嗎?”
駱晉云終于正道:“這事還沒定,行了,你先回去吧。”
駱晉雪拉他服哀求:“就別定了,別休,不信你去外面看看,誰也比不上。”
駱晉云沒理,徑直去往和正堂。
才到院前,如意便說薛家舅爺過來了,聽說他已下值,便過來拜見,正在里面喝茶。
駱晉云點點頭,前往院。
薛棠果然在里面,見了他,從茶案前起,態度溫和而恭謙道:“元毅回來了,家母記掛阿寧,找人熬了些阿膠讓我帶過來,下午到那里坐了坐,正好你下值,我便過來了。”
駱晉云和氣道:“大哥客氣了,早知大哥過來,夫人該讓人去我,我也好早些回來與大哥喝一杯。”
聽他這話,薛棠心里便有了底,認定他沒準備休妹妹。
若是已打算休了,就不會說這樣客氣的話。
這與他之前想的也相符,只是此時心中更有把握了一些,便越發笑意滿盈,說道:“阿寧知道元毅定是為朝中之事焦頭爛額,怎會如此不懂事,我聽說這幾日怠惰散漫,不梳洗不理事,就在房中待著,便好好說了一頓,向來是知書達理的,想必過兩日會有所改善。”
駱晉云回道:“大哥言重了,若是不適,休息幾日也無妨。”
薛棠笑了笑,說起朝中的事。
“聽說這兩日史臺那邊的劉伯俞上奏彈劾了你,雖是些捕風捉影的小事,但聽著也讓人心煩。家父得知后,今日一早就給他父親寫了幅字,過兩日我給他送過去。他父親劉老先生尤其家父的字,每次見了便夸贊不已,奉若至寶,若得了這字,想必也能訓斥那劉伯俞幾句,讓他收斂些。”
駱晉云回道:“如此,就多謝岳父及大哥了。”
他心里明白,薛棠并沒有夸張。
薛諫以駢文和詩書聞名,在文人士子中的地位,在朝沒幾個人比得上。據說薛諫每出一首新詩,不管是在朝員,還是書院學子,都爭相抄閱拜讀,之如狂。
如今薛諫做了閑職,在朝中沒了威,但在讀書人眼里卻還如神明。
而文,就是讀書人。
薛棠的意思是,駱家之于薛家,是需要依附的新朝權貴,而薛家之于駱家,也很重要。
他大概是知道了那晚的事,所以來找薛宜寧,來找自己。
他想穩固兩家的姻親關系,剛才那番話,是討好,也是承諾。
討好他,說岳父主幫他。
承諾他,薛家會一直幫他。
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共同進退。
最后,薛棠說起幺妹薛宜貞當嫁,已許配任國子監司業的紀家,下月紀家到薛家提親,到時邀駱晉云與薛宜寧一起去薛家同聚,駱晉云承諾一定前往。
到此時,雙方幾乎就已經確定,兩家姻親關系不會有變。
送走薛棠時,駱晉云站在和正堂院,看著他的影,出神許久。
不知為何,他這樣回復了薛棠。
這一場談話后,他再說要休妻,便有些出爾反爾了。
所以他不能再休妻了,書房那張休書作廢了。
一瞬間,他松了一口氣。
連日以來的云散去了,他突然覺得慶幸,輕松。
于是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其實他并不想休了薛宜寧。
若要休,在那天早上他就休了,出休書,通知薛家來接人,一日便會辦好此事。
可是這事卻一拖再拖,拖到許多人都來阻止他,拖到薛棠來同他言和。
其實他明知母親會反對,明知妹妹會抱怨,也明知薛家若知道他猶豫,會想辦法穩住兩家關系。
他就是在等,等這些阻力到來,然后他就好順理章,告訴自己薛氏該休,可大局為重,還是暫且留下。
這就是他的目的,他的想法。
他就是想留下,如今,木已舟,局勢已定,他留下了。
夜幕來臨時,他再次進了金福院。
玉溪子清看見他,皆是屏氣凝聲,神不安。
們不知詳,但也大概知道出了事。
薛宜寧已經三天不整儀容,不理事務,閉門不出,期間老夫人讓人來請了兩次,也不理不睬。
直到上午薛家公子過來,才讓說了幾句話,然后在公子走后又是哭,哭了一會兒,仍是這樣呆坐。
若不是夫人說不用,們真的要去請大夫了。
將軍對夫人的態度向來涼薄,以前便看不順眼,現在這樣,不知會怎樣。
更何況,們至今不知那晚夫人出去做什麼了……
駱晉云仍是讓們退下。
待們出去,帶上門,駱晉云走到了薛宜寧面前。
仍是坐在之前那張坐榻上,臉似乎又小了,掌大似的,靜靜坐在坐榻角落里,一言不發。
他看一會兒,說道:“下午你哥哥來找過我。”
薛宜寧不回話。
他繼續道:“你與那裴昭玉的事,他自是清楚,想必,他也同你談過。他與我談,意思是仍希兩家為秦晉之好,互助互利,共同進退。
“他還說,下月你妹妹定親,屆時邀我與你同去一聚,我同意了。”
薛宜寧緩緩抬眼,目落在他上。
他看著道:“母親與晉雪都不愿你走,我也不想節外生枝,休妻再娶,徒增笑料。所以,我想問你,你還愿意做這駱家的夫人嗎?還是一心解,要我放你回家去?”
薛宜寧開口,聲音低低的:“將軍若愿網開一面,既往不咎,我自然激,也愿意留下。只是……我傾慕他,掛念他,怕是這輩子也忘不了,將軍威風赫赫,怎能容忍我這樣的心思?”
駱晉云冷聲一笑,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只要你子是清白的,給我駱家的脈是清白的,我不在意你心里想著誰。只是從今往后,那晚之事,你不可再犯,若再犯,我不保證能放過你,放過薛家。”
薛宜寧這才驟然明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之于他,就如同手中的刀,座下的馬,只是一個工而已,只要它們能為他所用就行,至于那刀是不是有想法,那馬在思念誰,他不在意。
的清白,在新婚之夜給了他,他心知肚明。
在駱家,裴雋在南逃,他們沒有見面的機會,沒那個可能與他私通,污染了駱家脈。
所以,他不擔心,無所謂。
點點頭:“好……謝將軍。”
到此時,駱晉云突然覺得之前輕松下來的口又堵了起來,難得不過氣。
他沒去理睬,看著冷聲道:“繼續做駱夫人,就如之前那樣,你之前做得便不錯。只有一條,我駱家雖只是草莽武夫之家,卻也須有香火為繼,你至,該誕下嫡子,所以有些藥不能再,你明白嗎?”
薛宜寧再次點頭,緩緩道:“我明白……我,不會再。”
說到最后,語中已帶了幾分悲愴。
這句話出口,便是與以往作別,徹底放棄了,徹底死心了,也徹底認命了。
從此就是駱夫人,生是駱家后院的當家主母,死是駱家祠堂的一只牌位,從此,再無變數。
駱晉云沒理語中的痛楚哀戚,似乎并不在意,然后道:“既然說定,那你明天便去見見母親吧,以為這幾日你是因要被休棄而灰心喪氣,所以不理事務,你去向認錯,不會多怪罪你。”
“好。”幽幽回答。
駱晉云不知還能說什麼,似乎就是這樣了。
他站立片刻,發現確實無其他話可說,便轉走向屋外。
此時薛宜寧突然在他后道:“松月和戚進……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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