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食探案錄》第8章 留下吧

涂爻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欣賞。”

所以才想方設法把人往開封府拉。

謝鈺沒有否認,可該有的懷疑也不會因為欣賞而消減分毫。

他見過太多才華橫溢的人誤歧途,其中不乏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縱橫多年的國之棟梁。

那些人不值得欣賞麼?可他們照樣會因為種種原因墮落。

馬冰到達徐府的時間和份都過于巧合,況且確實有這樣的能力……在真相大白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涂爻能理解他的想法,“不過事關一個人的清白,還需謹慎行事。”

謝鈺道:“自然。”

如今他沒有證據,就不會將懷疑置于明面。

人一旦被先為主的想法困擾,就再也不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正因為是人才,所以他才需要時間,需要慢慢地,細致地觀察。

“也好,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如果那位那姑娘確實是罪魁禍首,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翻出什麼浪來;若不是,在這里任職絕不比漂泊在外差,而開封府也喜得人才,兩廂得益。

謝鈺道了謝,略說幾句,起告辭。

“你不怕下毒?”涂爻帶著幾分揶揄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謝鈺搖頭,“不會。”

說來,那位馬姑娘著實有些矛盾。

明正大地財,不放過任何一點賺錢的機會,連多送一餐都要加錢。可又會連續數月在寧安州義診,甚至還會為在城門口偶遇的陌生人看病、送橘……

這樣的人,不是會任意妄為的濫殺之輩。

從書房出來時,日頭已經升得很高,暖融融的灑落,曬得院中那只波斯貓兒昏昏睡。

墻角的迎春花開得極旺,一叢叢一簇簇,你挨我,幾年下來,已然繁衍出一溜兒春日連廊。

謝鈺沿著那鮮花連廊往前去,還沒到前院,就聽見一陣殺豬般撕心裂肺的嚎

正假寐的貓兒被驚得跳了起來,渾都炸開了,留下“喵”一聲,滋溜一下鉆到花叢中不見了。

謝鈺的眉心跳了跳。

住不遠的雜役,“前面在做什麼?”

那雜役神復雜道:“就是方才元大人帶回來的一位姑娘,好像是個大夫來的,才剛問完了話出來,說來都來了,順便給大家義診……”

道理謝鈺都懂,唯獨不明白那一聲慘從何而來。

那是看病還是行兇?

雜役張了張,“大人,您還是親自去瞧瞧吧,這三言兩語間,如何說得清呢?”

謝鈺真就去了。

前院有一極大的空地,日常做演練之用,此時被無數來看熱鬧的吏、雜役圍得水泄不通,只看到烏的人頭,聽見此起彼伏的哄笑。

看著眼前的人墻,謝鈺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老實講,他有點想進去看,但……又實在做不出拉人的舉,著實左右為難。

可巧有個衙役正歪頭與同伴說話,無意中往后一瞥,“謝大人?!”

這聲兒一出,周圍一片人齊刷刷回頭,瞧見謝鈺后齊齊抱拳行禮,“大人!”

謝鈺嗯了聲,站在原地沒,也沒說話。

大人來這里做什麼?

最先出聲那衙役眨眨眼,試探著往外讓了讓,“大人,您請?”

謝鈺遞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

能在開封府做事的,眼力見都不差,于是眾衙役頓時恍然,紛紛向兩側退讓,瞬間空出來好大一條通道。

下屬們一番好意,若拒絕未免太不近人,謝大人勉為其難地走進去,一抬眼,正中央極震撼的一幕撲面而來:

老大一個漢子側躺在地上,氣上涌滿面赤紅,嗷嗷扭。而傳說中被帶回來問話的馬姑娘一只膝蓋杵在他骨上,一手按肩,一手反向扭著對方的胳膊,視對方的掙扎為無,笑瞇瞇發力。

就聽咔嚓嚓幾聲悶響,眾衙役們紛紛變,那漢子猛地瞪大眼睛,渾一僵,然后就像條被丟上岸的死魚一樣,趴趴癱了下去。

“行了,”馬冰站起來,用腳尖踢了踢他的后背,“別裝死了。”

那漢子的魂兒好像都被方才那幾下扭飛了,躺在原地放空許久才慢吞吞爬起。

他的目渙散眼神呆滯,行間十分僵,仿佛已經死過一次。

他試探著走出一步,咦?!咦咦咦?!腰不疼了!

“妙啊!”

馬冰笑道:“你早年發力不當,又累得狠了,腰背的骨頭都有些錯位,如今雖然按回去,但這些年造的損傷卻無法彌補。不過若日常保養得當,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每逢雨天就痛了。”

“這就很好了,”那漢子喜不自勝,“多謝多謝,馬大夫這一手正骨之當真神妙!”

馬冰爽快一擺手,“不客氣,誠惠二兩銀子。”

那漢子點頭不迭,急忙去掏錢袋,“不貴不貴,值得值得。”

這些年因為腰背痛,他幾乎大半個人都廢了,遭罪不說,也只能做點輕省的營生,俸祿自然也了。

如今既然治好,日子必然會慢慢好起來,區區二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

默默圍觀的謝鈺:“……”

你是不是對二兩有什麼執念?

帶你回開封府,是讓你來這里做生意的麼?

馬冰滋滋收了銀子,頓覺干勁十足,又對眾人道:“還有誰?”

咦,那不是世子爺?

沒什麼誠意地對謝鈺頷首示意,然后視線就從他上劃過去了,不帶半點留

謝鈺:“……”

我不值二兩麼?

眾衙役面面相覷,一時竟無人上前。

若說心,自然是心的,可方才同僚那一聲聲慘絕人寰的慘著實可怖,萬一自己忍不住,豈不是當眾丟人?

馬冰揚了揚眉,忽然似笑非笑道:“我打賭你們沒人敢上,也就只有方才那位好漢罷了。”

謝鈺的表瞬間變得極其復雜。

這法子……你還真就馬上活學活用了?

有些法子之所以老套卻還屢試不爽,就是因為直人類心深的沖,一點就炸。

果不其然,馬冰此言一出,現場頓時躁起來。

打賭?

你說這個,兄弟們可就不干了啊。

也不必馬冰再如何員,當即一人闊步上前,將自己的膛拍得砰砰作響,傲然道:“上就上,還能按死我怎的?”

方才被按過的漢子沉默片刻,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是真的有那麼幾次以為自己會死。”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看見死去多年的沖自己笑。

新的勇士:“……”

謝鈺看不下去了。

總覺得再這麼下去,開封府的臉面就要像外面剝落的墻皮一樣,刷拉拉掉了。

他上前兩步,“馬姑娘,借一步說話。”

眾人見他開口,不便打擾,只得散了。

離開之前,遂自薦那衙役暗自松了口氣,兀自,“你們都瞧見了,我是要上去給按的……”

眾人便都笑道:“這有什麼?人就好端端站在那里,你只管等大人與說完話再去按也不遲,還能飛了怎地?”

“是極是極,只怕你到時候不敢去,空說大話而已。”

那人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狡辯道:“習武之人的事……能說不敢麼?”接著又是些好男兒、大丈夫之類聽不清的話,引得眾人哄笑起來,路上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馬冰目送他們離去的樣子,活像在看一堆不翼而飛的銀錠子。

因此,看向謝鈺的眼神中充滿了明晃晃的不善,“謝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能走了嗎?”

謝鈺不覺失笑,主上前幫收拾醫囊,“馬姑娘沒想過留在開封府麼?”

留下?馬冰一怔,這可是開封府哎!全國上下不知多破頭想來都來不了呢。

謝鈺將醫囊上沾染的塵土拍了拍才遞過去,“你依舊可外出義診,每月亦有固定俸祿可拿,不必風餐宿四奔波,姑娘以為如何?”

落在他的眼底,波粼粼,似溢滿了和的春水。

馬冰忽然有點不自在。

順手接了醫囊,歪頭一想,眼前一亮,“那我照舊在外行醫,每日往這邊來一趟,兩不耽誤,豈不是好?”

還能賺兩份銀子呢,豈不滋滋?

謝鈺:“……”

你想得還

馬冰自己也覺得不大可能,不由訕笑起來。

開封矣,一應開銷確實數倍于別雖不缺銀子,可若長期在外居住,只怕也不起消耗。

若果然在這里謀個缺,房租和每日伙食都可省下,又有俸祿可拿。這一進一出,每月說也能多出幾兩銀子。

況且謝鈺也說,并不妨礙自己外出和義診……

謝鈺也不催,就這麼安安靜靜等著,不消片刻便有了答案。

“也好。”馬冰痛快應下,“那日后就打擾啦。”

解決了老大難問題后,馬冰也不著急走了,“對了,徐大人的案子怎麼樣了?”

之前不是開封府的人,不便詢問,現在問一下,不過分吧?

謝鈺不答反問,“馬姑娘覺得徐家父子為人如何?”

馬冰嘖了聲,停住不了。

發現他們兩個有個共同點,看似平和,實則謹慎,從不輕易被人帶著走。表現在言談上,就是一貫問的比答的多。

與人說話實在是一門了不起的學問,你一旦對別人有問必答,就意味著已經淪為弱勢,被人牽著鼻子走,落敗只是遲早的事。

馬冰將問題丟回去,“我一介弱子的看法重要嗎?”

謝鈺深深地看了一眼。

拋開后半句不提,他對前面的“弱子”著實不敢茍同。

一直到現在,他腦海中還回著那衙役的慘呢。

“重要。”謝鈺淡淡道。

人家都答了,自己也不好一直回避,馬冰略一沉,吐出八個字,“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謝鈺驚訝于的直白,眉梢微抬。

“你想說,既然我早知道,為什麼還替他們治病,對不對?”馬冰問。

謝鈺點了點頭。

這實在是個很聰穎的姑娘,你只要略表現出一點苗頭,就輕而易舉猜到后面的。

馬冰仰頭看著蔚藍的天,“大人看這天空何其遼闊,可即便如此,卻仍時有烏云蔽日,天力尚不可為,人意又如何?”

普天之下,真正的好人又有幾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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