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時，馬冰盯著陌生的房頂，著實懵了會兒才回過神來：啊，是了，我在開封府。

推門出來時，正趕上飯堂開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飯菜香，馬冰仰頭嗅了會兒，決定還是去街上逛逛。

大鍋飯嘛，吃飽為主，味道還是不要苛求太多。

大祿經濟繁榮產富，人們從不在吃上吝嗇功夫，當真是食不厭膾不厭細。

出了開封府的門，各食肆、茶樓、酒坊沿著大街往東西兩側鋪開，匯聚天下奇珍，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吃不到的。

近來天氣晴好，百姓們的春衫越發艷靚麗，只這麼看著，便覺賞心悅目。

這條主路兩側都栽著杏花，據說是因為先帝曾沿街巡幸，取個諧音好意頭。

眼下已是三月末，杏花漸落，只有零星梢頭和地上的落英還在訴說著曾經的景。

馬冰不遙想一回，想來杏花盛開時，滿城香云翩然如瀑，該是何等壯場面？

可惜今年錯過了。

杏花落了，生生的枝葉間留下一點鼓囊囊的小包。再過幾個月，這些小包就會變青的小果實，然后果實又會變橙中的茸茸胖嘟嘟的杏兒。

每到杏子時，開封府還會組織人手采摘，挑選好的送宮中，剩下的，都散給城中百姓品嘗，也算與民同樂的意思。

許是因此緣故，百姓們都很愿意自發維護杏樹。

馬冰邊走邊看，十分愜意，鼻腔中卻已被各濃香塞滿了。

大祿并不宵，許多食肆都是通宵達旦的營業，煙火一刻不停。

溜達了大半條街，最終停在一家買荷葉夾餅的鋪子前。

臨街的鋪面大開著，案子上堆滿了紅棕油亮的醬，旁邊一個干的伙計埋頭狂切，每一刀下去，就是新一波香氣來襲。

一個扎著頭巾的利索媳婦剛好過來拿餅，“我家有半半瘦的，六分四分瘦的，還有四分六分瘦的，姑娘想要哪樣？”

若問“可要來一個？”或許馬冰還會踟躇一二，可直接就問要哪種，馬冰便下意識口而出，“自然是些才香。”

那媳婦便笑著應了，“六分荷葉餅一個！”

馬冰跌足扼腕，唉，中計中計！今早看來是去不得別啦！

切的伙計聽了，略捻出一塊好，果然是的多些。

他手起刀落，將那醬剁略大些的噴香臊子，左手取了一只對折的荷葉餅，右手拿刀一收一抹一攬，那臊子便塞了進去。又往里頭澆一點油亮的醬，灑幾顆芝麻，簡直好看得不得了。

沉甸甸一只拿在手里，馬冰顧不得許多，立刻大口咬下，瞬間迸發開來，浸了面餅，覆蓋了舌。

這餅極勁道，給泡過也不囊，反而是激發出一濃郁麥香。

醬在大鍋里煮了一宿，油都化了，，瘦爛，香而不膩。

這樣老大一只也不過五文錢。

馬冰搖頭晃腦吃了幾口，又發現對桌的母正嘶溜溜吃著一碗羹，不由心難耐。

可巧方才的媳婦路過，順著的視線看了一回，笑了，“可要幫姑娘一碗羹？天寒，早起熱乎乎吃一碗，舒服。”

馬冰忙不迭點頭，就見這媳婦朝隔壁招呼一聲，不多時，那邊就有小伙子端著熱氣騰騰的蝦仁羹跑了過來。

“姑娘稍后與這荷葉餅鋪子里結賬即可。”

毗鄰的店鋪經營項目甚雷同，彼此間也會幫忙相互拉生意，算作互惠互利。

因這一出，馬冰胃口大開，又了一只合菜餅……

因初春時節青菜難得，菜餅的價格幾乎與餅等同，作價四文。

聽說到了夏秋時節菜蔬繁盛時，同樣的合菜餅便會降至兩文錢。

馬冰左右開弓吃得滿流油，不住思緒飛起來。

那老六究竟是誰殺死的？

他的死亡地點太過特殊，又值深夜，鮮有人至，若非對方事先聽說他要去，提前尾隨埋伏，就只可能是偶然撞見。

思及此，馬冰下意識屏息凝神，發現周圍的說話聲十分清晰：

“這湯有些淡了。”

“知足吧，前兒東邊那家還漲價了哩！”

“……吃不了給我。”

“只給娃娃一碗就罷了，我家去吃去。”

也就是說，如果兇手當時就坐在附近，老六的安排本瞞不住人。

馬冰從羹里挑了只蝦仁，慢慢咀嚼。

蝦子都是清晨剛從外面河里撈的，下鍋前還活蹦跳，十分鮮甜。

又或者，兇手本就是老六的同伙？

畢竟都是不務正業的潑皮，平時時常拌，也未必就有多麼深厚的兄弟義，借機尋仇未嘗不可。

至于偶然相遇……馬冰有點好奇，究竟是怎樣見不得人的營生，才會讓對方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

努力回想野墳場的腳印，似乎并沒有多重復的痕跡。也就是說，兇手很可能并未在同一地點盤桓太久，路線非常單一。

“二兩！”

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馬冰：“……”

裝作沒聽見，卻在瞬間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這家伙真是魂不散！

元培卻已經從后面小跑過來，笑嘻嘻拉開對面的條凳，用力了。

“哇，二兩啊，早飯就如此盛？”

馬冰磨牙，“你才是二兩，你全家都是二兩！”

“大人這邊坐。”元培向后招呼道。

一陣熏風拂過，地上堆積的殘花便扶搖直上，馬冰抬手籠住飛的額發，視線追隨紛紛揚揚的花瓣而去，目送它們翩然而輕盈地越過渠、拂過人頭，留幾片躲在笑的郎鬢發間，余下的，便都飄飄落河中，合著船夫的號子和浣們的捶打說笑聲，在波粼粼間往不知名的遠方去了。

而謝鈺就站在這片波間，對一干手下道：“辛苦了，都散了吧。”

除配合開封府抓捕行之外，軍還要負責日常都城的巡防治安，謝鈺一行人就是才跟人班回來。

謝鈺還真就在馬冰對面坐下了，“二兩？”

什麼二兩？

馬冰迅速道：“你聽錯了。”

元培哈哈笑著將前因后果說了一回，謝鈺眼底就沁了笑意，簡直可比后那條亮閃閃的河。

馬冰在桌下狠狠踩了元培一腳，故意尋些事來岔開話頭，“殺害老六的兇手抓到了麼？”

謝鈺道：“馬姑娘對探案很有興趣？”

不有興趣，大約還頗有天分。

他已經聽元培和霍平說起昨天的事，對馬冰的思維之敏捷尤為贊賞。

馬冰托著下想了下，“像猜燈謎，還有趣的。”

謝鈺垂了眼簾，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后忽然道：“早起我帶人出城查看，尸附近的墳地并無可疑之。”

馬冰詫異地看著他，“這是我可以知道的麼？”

謝鈺看了一眼，滿臉都寫著：之前我沒說，你也沒問。

難得他這樣大方，馬冰也來了興致，將剛才自己的想法說了。

謝鈺搖頭，“老六的幾個伴當都問過，其中三人都在家睡覺，并未外出，另一人在賭坊耍到深夜，也有人作證曾見到他。”

“一直都在嗎？”馬冰追問道。

謝鈺道：“中間無人作證的空檔并不足以往返城和野墳場。”

夜后城門就會關閉，他不認為一個潑皮擁有讓人破例開城門的本事，若果然如此，就不會這樣落魄。

若城門開后再行，萬萬來不及。

“那當日同在一家店用飯的食客、店員呢？”馬冰又問。

熱茶上來，元培先給謝鈺斟上，聞言大搖其頭，“你看這人來人往，談何容易！”

他們這兩天已經問過店員，大家雖然都認得老六等人，甚至多有些厭惡，但還不至于殺人。

至于那些食客……

“大人，并未小人有意瞞，”掌柜的苦著臉道，“也非小人自夸，每日來店里吃茶用飯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人來了又去，小人哪里記得清呢？”

謝鈺便讓他們努力回憶，看是否曾有腳不便的人出，掌柜的應了，并保證一有消息就去開封府回稟。

馬冰看著街上流的人群嘆了口氣，“這倒也是。”

尋常做生意的，除了那些客，誰會費心思記客人長得什麼模樣？

“大人！”

正說著，突然有個開封府的衙役從人群中跑來，神又驚又喜。

有進展！

馬冰三人心中同時冒出這個念頭。

“可是有線索了？”

元培快步迎上去。

那衙役猛點頭，氣都沒勻就低聲道：“才剛有百姓看了懸賞令來檢舉，說他的一個鄰居這幾日形跡可疑，最要的是，大約半月前，那人剛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