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從慕笙靴筒倒出來的細細紙卷，眾人一片嘩然，而其他臺州的學子們更是唬得臉都白了。

需知科舉下場前須得五名學子相互作保，但凡有一人舞弊，其他人都要到牽連。

除此之外，同籍貫的學子也要接徹查，甚至會影響日后的仕途，由不得他們不怕。

而在場眾人中，就有兩人是慕笙的保人，其中便有李青禾。

李青禾就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聲，剎那間天旋地轉，仿佛什麼功名利祿全都了虛幻泡影。

完了，完了！

他渾發抖，恨鐵不鋼地看向慕笙，跌足道：“你，你何至于此啊！”

都到了殿試，何至于此啊！

慕笙好像現在才回過神來，赤著腳踩在地上，拼命搖頭， “不是我，這不是我的！”

那負責檢查的人冷笑一聲，“不見棺材不掉淚，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來啊，繼續搜，尤其是這些臺州來的，保不齊還有其他的！”

慕笙穿的夏靴名為青云履，白底青面，取青云直上、平步青云之意，頗歡迎，十人中倒足有八人穿這樣的鞋子。

為了氣，腳踝以上的靴筒做得略寬幾分，配著時下盛行的窄穿著，腳便不存熱氣，瀟灑風流，分外清爽。

春衫單薄，有時兜和荷包裝太多東西難免凸起，不夠觀，許多人便會在寬大的靴筒側制夾層小口袋，隨手放些輕便細小的玩意兒。

而紙卷，就是從慕笙的靴袋中倒出來的。

紙卷長約三分，卷得比柳枝還要細，若不細看真的很容易掉。展開之后全是麻麻的蠅頭小字，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你們是他的同鄉？來認認，是不是他的字跡。”搜的員將紙舉到李青禾等人眼前。

曾經市面上有賣專門的刻板小抄的，但瞧著這個，倒像是自己做的。

因此時名次未定，宮前眾學子們便按照籍貫分隊排列，故而此時臺州一派也都站在一。

眾人有許多與慕笙不，瞧不出什麼，此時卻也不敢不看。

“翠峰兄，你覺得呢？”關清小聲問道。

就在約莫一刻鐘前，他終于匆匆趕到，總算沒誤了時辰。

李青禾此時頭暈目眩，本來還心存僥幸，可盯著那紙卷細細看了一回，直接眼前一黑，踉蹌起來。

關清等人忙七手八腳將他接住，拍背順氣，“翠峰兄！”

李青禾眼神渙散，強撐著對那員道：“確，確是他的字跡。”

就算現在不承認也沒辦法，他們這一路考來的卷子都還封存著呢，兩邊一核對便知。

“只是，”他咬牙道，“只是此事頗為蹊蹺，還請大人明察！”

慕笙此人他是知道的，虛榮輕浮，上不饒人，不大討人喜歡，但還算有幾分真本事。況且都到了殿試最后一步，何必冒這個風險？

關清隔著服掐了他一把，低聲音道：“翠峰兄慎言！”

其他幾人也紛紛出聲，“是啊，莫要再講了！”

此時雖難免被牽連，但只要他們真的不知就不要，大不了下一科再考。

但如果強出頭，慕笙是清白的還好，萬一，萬一他真的舞弊了呢？你可就要被視為同黨了！

那員嗤笑道：“好個蹊蹺，偏是從他靴子里搜出他的字跡，當真蹊蹺極了！”

“大人，還有！”

正說著，旁邊的小吏眼睛一亮，又把另一只靴子遞了過來。

原來那靴底上，竟然還黏著一片！

那員用木挑起，“好手段，若非翻看，還真要你逃過一劫了，來啊，帶走！”

為博好彩頭，但凡有條件的考生都會在這天穿戴新行頭，這紙片用飯粒黏在雪白的鞋底，因紙張本與鞋底同便很難察覺，走了幾步之后黏得更，又沾染灰塵，就更難發現了。

慕笙幾乎要瘋了，“我……”

他還想再喊幾句，誰知一時氣上涌，竟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現場頓時作一團。

“立刻讓人把這里圍起來！”

謝鈺一邊走，一邊吩咐霍平道。

霍平領命而去，果然帶軍將這一圈圍了個嚴嚴實實，遮住了外面圍觀百姓的視線。

眾百姓仍嫌不足，挨挨，拼命踮起腳尖長了脖子看。

他們本是來看熱鬧蹭喜氣的，哪里會想到竟出了這場大戲，不看個過癮怎麼夠本？

謝鈺皺眉，三步并兩步走到宮門口，見那幾個吏有些手足無措，便立即分派起來，“你馬上將此事上報，你繼續帶人組織考生宮，莫要誤了吉時。你們去找擔架和大夫來，此時塵埃未定，就這樣把人丟在宮門口何統！”

眾人一看是他，頓覺找到了主心骨，忙依言辦起來。

其他的倒還好些，只是慕笙不夠格用太醫，而距離這里最近的醫館也有兩條街，外面得人山人海，一時間哪里尋得來？

被分派了任務的小吏頭大如斗，只好先向人群中大聲問起來，“可有大夫麼？”

話音剛落，便有一條手臂從黑的人頭中猛地刺出，“我是大夫！”

眾人大喜，忙分開人群，一抬眼，竟是個穿綠紗衫的漂亮姑娘，瞧著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

這？

別是胡說八道吧。

“是大夫，”那邊謝鈺的聲音傳來，“帶過來。”

馬冰便從人堆兒里扎出來，一路小跑去看病患。

方才就在這里，親眼目睹發生的一切，倒不用問前因后果。就見慕笙雙眼閉，呼吸聲十分重，好似拉風箱一般，兩只手都掐得死死的，嚨中不斷發出“咯咯”的聲音，好像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馬冰看了一回，又拿了脈，沉實有力，心下就有了主意。

“這是急火攻心氣上涌，以至氣機逆造的氣閉證，”語速飛快地說著，從腰間出針囊，“我先給他扎一針定神，若有安宮牛黃丸，吃一丸就好，不過稍后還需細細用藥調養，不然恐怕留下病傷及本。”

就見素手一翻，指尖就多了一枚雪亮的銀針，不等人看清，銀針便巍巍立在慕笙臉上。

一說完，謝鈺就問在場眾人，“誰有安宮牛黃丸？”

似這類藥，多有人隨攜帶，問了一圈之后，還真就尋出一丸。

黑乎乎的，龍眼大小，現在慕笙牙關閉難以咀嚼，謝鈺就人拿水化開給慕笙撬開灌下。

灌了藥不久，慕笙突然咳咳幾聲吐了幾口涎水出來，果然悠悠轉醒了，只是目仍有些呆滯。

謝鈺命人將他抬到涼等候發落，這才有空問馬冰，“你怎麼在這里？不是和王老義診去了麼？”

馬冰忙活一通，手上又是汗水又是藥水的，便也要了水洗手。

“嗨，都來看熱鬧了，竟沒人去看病，我同王老坐了一會兒，索也收了攤子。”

還沒見過殿試哩，就過來瞧熱鬧，王衡年紀大了，不耐吵鬧，先行回了開封府休息。

一個人拿著水囊洗手著實狼狽，半片袖子都被打了，又洗不干凈。馬冰正手忙腳時，那邊謝鈺就接了水囊。

怔了下，滋滋道謝。

霍平瞅了一眼，您還心安理得！

“霍平，”謝鈺突然出聲，“拿著我的腰牌，帶人去吏部將卷宗取了。”

已經耽擱夠久了。

霍平遲疑，“可您……”

他一走，世子爺邊不就沒人了嗎？

馬冰抬頭道：“放心，我保護你家世子爺，算是報了這倒水之！”

謝鈺眼底就淬了笑意。

一時洗完了手，馬冰忍不住看了不遠的慕笙一眼，“謝大人，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謝鈺猜到的意思，“殿試舞弊只是，并非沒有。”

許多人可能覺得，既然都到了這一步，最不濟也是個進士出，何必再冒這樣的風險呢？

其實則不然。

不說前三甲，就連進士和進士，也不一樣：

二甲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三甲雖也被稱為進士，卻是賜的“同進士”，外人瞧著風，可實際上總有點名不副實的意思，完全不能與前二者相提并論。

多這麼一個字，仕途前景便天差地別。

所以經常有舉子寧肯多等三年，也要混個二甲。

狀元、榜眼、探花為一甲，也稱三鼎甲，靠的是天賦和臨場發揮，作弊是不的。但二甲三甲卻大有可為。

與前面的考試不同，殿試是實現學子和員份轉變的最后一道分水嶺，考試容多為時事政務和帝王言論，容極富針對，如果事先準備充分，或有高人指點、押題，從三甲沖到二甲，或從二甲末沖到前茅也不稀奇。

可以說殿試舞弊的風險最大，但一旦功，收益也是最高的。

不過此事干系甚大，還是要仔細調查才能下斷論。

謝鈺略一沉，對旁邊一名軍侍衛道：“本先行一步，稍后霍大人出來，你請他自行回開封府便是。”

那侍衛應了。

謝鈺扭頭看馬冰。

馬冰瞬間會意，“既然人手不足，那我就陪謝大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