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二年的三月十八, 臨淄王后吳琢攜世子齊元襄長安，將與文昌侯孫氏完婚。

孫家的祖上是開國有大功的文昌侯孫驊, 立朝后王侯大多恃功反叛, 幾乎只有他家韜養晦存了下來。

齊元襄去了孫氏后，還與恒王齊漸做了連襟。

“齊郡世刺繡，恒無不能。”

從臨淄來的車馬載著一匹一匹繁縟麗齊郡刺繡, 將東海畔溫文厚重的氣度也攜長安，“齊錦”風靡一時，婦人爭相用齊繡裁, 上等之家養工織錦, 中等之家花重金從賈人收, 做不起裳的若能得幾尺鑲個邊，也足以耀目。

有人說，最好的那一匹錦繡一定是穿在臨淄王世子未婚妻孫氏的上，伴隨風大嫁。

而得以在三月的皇后生辰，德殿拜謁朝賀的貴婦們卻已經知曉——最好的那一匹穿在皇后上，團團鳥，叢叢繁花, 日下如裹迤邐重霧，極盡線之繁, 卻又輕流曳如水。

因朝賀那日皇后在明宮, 坊間便多稱之為“明錦”。

三月二十一日，朱晏亭生辰過后的第十天，穿著臨淄送來的瑰麗裾端坐高位，看著吳若阿披掛戎裝, 與皇帝逐獵場中。

狩獵是皇帝最喜歡的行游, 遠甚于歌舞歡宴。

這一場都是些皇室宗親, 氛圍便愈發松散。

元初四年和元徽元年、宗室的連連滅族并沒有給剩下的齊氏兒郎帶來任何霾，剩下的依舊是天潢貴胄，子龍孫。

皇帝在狩獵，座中諸人也沒有一個閑著。

恒王齊漸與自己未來的連襟齊元襄笑語頻頻。

同昌公主將自己藏的珍寶給淮安王世子賞鑒。

舞長公主齊湄遙遙著皇后，似乎言又止。

……

諸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朱晏亭，在看見吳若阿單騎白馬、執弓獵場后，忽然也明白了自己的“目的”。

這一幕似曾相似——

從前，謝白真也想這樣博得皇帝歡心。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死。

抓住了君王的喜好，總有人會不顧一切前仆后繼。

與謝白真擅自行不同，吳若阿是“自己人”。

不管是誰看來，這都是一場皇后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將人推薦給皇帝的宴會。

朱晏亭笑著舉起面前的白玉雙耳羽觴，回敬王后的酒。

余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了吳若阿。

吳若阿與謝白真一來就明晃晃擺上的鋒芒畢不同，維持了溫敦厚的形象兩年，一朝換上戎裝，連朱晏亭都到新鮮。

遙遙看見吳夫人場后，皇帝勒馬轉頭看了一眼。

朱晏亭垂目低頭，呷了一口酒。

臨淄王后道：“若阿得封夫人，還要拜謝殿下。”

朱晏亭著酒水里圈圈開的漣漪，道：“王后對我有提攜之恩，何必言謝。”

王后道：“如今殿下母儀天下，穩如泰岳，是廣開闔閭，讓眾人依附的時候。我等自當為殿下驅馳……”

朱晏亭抬起頭，見滿目春明，眼睛被耀了一下，瞇著眼道：“吳夫人的馬真漂亮……孤怎麼從來沒見過啊。”

座下候立的未央廄令回道：“殿下，是前年李將軍和趙將軍帶回來的馬種，今日是殿下要，臣才命人牽了出來。”

愕然：“孤要的？”

吳琢慌神了一下，忙道：“是妾去請了玉藻臺的太仆……”

朱晏亭立刻心領神會——臨淄見遲遲不肯扶助吳若阿得寵，今日是先斬后奏、宮來了。

其實這算不得什麼，不過是借的手舉薦一個夫人而已。

正如臨淄王后所言，應當“母儀天下，廣開闔閭”。

朱晏亭的手比白玉羽觴還要白上幾分，襯得裳格外的紅，重重疊疊，錦繡繁復。上鳥引吭，鳴云霄間。

提醒，是萬民之母，要懷天下。

是未央之主，要忍不發。

……

苑里，駿馬飛馳，嘯犬吠，羽林兒郎歡沸。

有專門傳戰報的，將吳夫人新獵的數來，齊漸贊嘆道：“都說齊魯之淑，吳夫人真是亦剛亦。”

有前的小黃門奔上來，要未央廄令多放幾匹馬出來備著。

廄令不料今日皇帝興致這麼高，連忙令人把天馬也牽出來。

一時又走了一撥人，宮臺上顯得有些蕭索。

宮娥列次上來又換了一酒。

臨淄王后舉酒將要勸皇后，卻見高位屏障一掩，朱晏亭已不在原位。

白玉羽觴中的酒，還在輕輕晃。

……

吳若阿在苑里馭馬馳了半日，額上滲出薄汗，力逐漸不支。

連連拉弓，指側已經磨破，更不堪側，生疼。

唯有皇帝的目還在激勵著，令咬牙關，執韁跟隨。

皇帝這日騎了一匹玄馬，皮是日出東方時黑里紫之，金羈烈鬃，神采飛揚。

齊凌在看到吳若阿的一瞬，先是訝異，后是沉默。

然后便有難以言喻的肅殺神，浮現在他的面上。

被那雙眼睛盯著，吳若阿到從腰至頸如被冰水浸，渾發麻的不自在。

能覺到皇帝并不高興。

奇異的是，他口里說的話卻與神全然相反，令郎將獵得得兔、狐等昭示眾人。

皇帝與吳夫人并轡而行，忽見前方叢林中白影一閃。

皇帝下詔：“你若獵得上林苑的白麎，即封昭儀。”

吳若阿大振，引弓便上。

麎鹿躍然林間。

匆匆打馬追逐。

兜轉幾遭，連發三箭，卻都到木上，才再拉弓，忽然聽到耳邊風聲一響，一道凌厲的箭風從頰邊掠過。

那一箭狠戾非常，奪的一聲，正中林間白麎。

吳若阿心中一悸，回頭看去。

只見朱晏亭騎著天馬，正在背后。

沒有更，還穿著價值連城寸寸金的明錦，角不便騎馬的地方被毫不憐惜的用刀割破，風吹袂，绦飄曳。

頭發也垂著，發髻上珠翠累累，金爵泛冷。

手中的弓嗡嗡長，手上還有一支箭。

但一眼也沒有看自己，垂下的手抵著箭，箭輕輕靠著弓。

神莫辨，著前方的齊凌。

齊凌也在看著。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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