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令景軒不似曹舒八面玲瓏, 其人耿介，不財貨, 待下溫厚, 侍上慎謹，十年如一日，是府諸監中的另類。

是以鸞刀等對他敬重, 見他來到椒房殿，殷勤向他：“什麼風把阿公也吹來了？”

景軒知是宮中老人，不敢輕慢：“為皇上向殿下帶口諭來。”

話雖如此說, 他卻沒有擺出傳旨的架子, 而是朝里張：“殿下在午歇？”

鸞刀道：“倒沒有, 舞長公主來了，皇上口諭不敢怠慢，我這就去通報。”

“倒不急。”景軒拿這極為難辦、可親可疏的差事，一時踟躕，便不讓先通傳，只在偏殿里歇腳喝茶等待。

此時，舞長公主齊湄正親親近近的偎依在朱晏亭邊說話。

見頭上埋著一支極的白玉鬧蛾簪, 道：“皇嫂是悄悄替平公服孝麼？”

朱晏亭只是笑，未作答。

知道舞先前為先太后服喪, 孝期剛過, 婚事就又擺上了議程，今日來此必為此事。

果然，癡癡的看那白玉簪片刻，話鋒一轉便問：“皇嫂可有后將軍的消息？”

李弈現任后將軍。

在元初四年出征雒城立功獲封爵左庶長后, 年底, 他從執金吾平級調任后將軍, 被委任至故燕國、如今的北涼郡。

一來消化老燕王殘部，收編戰馬，修筑殘破的雒城工事；二來督北涼、雁門兩郡之兵，北據匈奴。

兩樣都是難之又難，艱之又艱的重任。

所幸他都完得很漂亮。

李弈到任以后，鐵腕掃了燕王舊部的小反叛，又擊退了帶著匈奴部眾打回來的吳王齊鴻，又選了幾百匹燕地良馬，擇出其中最優幾匹，獻給皇帝，龍大悅，加封了左更。

那之后，他也一直沒有回長安。

朱晏亭見齊湄問起李弈時神微赧，便知心中所想，答道：“前些時日聽見你皇兄提了一句，現在是春天，北方戎族的馬匹牛羊了一冬，又是繁衍羸弱之際，邊境無需憂慮，有意讓他先回長安來。”

齊凌的意思很明顯，齊湄孝期已過，將李弈調回長安賜婚。

齊湄聞言，紅下頰腮，喜上眉梢，抿著只是笑。

又問：“我從前賜酒給后將軍，他不肯接，是不是不肯作我的駙馬？”

朱晏亭道：“這你要去問后將軍。”

齊湄想了一陣，搖搖頭：“我要是問了他，他說不肯，那我豈不是面掃地？不如不問，他也無說，只得爛在肚子里，肯與不肯，他都是我的駙馬了。”

齊家的公主骨子里都有一恣而為的勁，齊湄平素俏俏，遇到了自己婚事卻直白又大膽。

聽如此剖白，朱晏亭笑了笑，沒有說話。

齊湄下自己想了一陣，起要走，到外面又轉了回來，小聲問：“我聽說章華子許多傾慕他，他‘李郎’，皇嫂，你知道他看中過哪個楚嗎？”

聽這話，皇后殿中的聞蘿面都微微一變。

朱晏亭卻容分毫未改，含笑。

“你既認準了他作你的夫婿，這話，你就該自己去問。”

齊湄粲然一笑。

“皇嫂說得對。”

……

齊湄走之后，景軒跟著后腳就進來了，請求避左右，小心翼翼對皇后說了來自不肯親自面的皇帝也不知當真盛怒還是別有深意的一番責難，一溜煙快步退下了。

他走后，朱晏亭陷了震驚和疑之中。

此時隔吳氏宮已將近十日，不知他又是從哪里找出這樣陳舊的事出來發作。

但尋常宣這樣的斥責詔書，需攜門下郎來，要叩拜接旨，并等候錄寫的請罪之言。

但景軒沒有這麼做。

而是輕車簡從，諱莫如深。

但這卻不能當作皇帝在與玩笑的信號——因為被派來的是景軒，而不是深知圣意的曹舒。

齊凌九轉心腸，特意繞這個彎，就是要猜不。

已對吳氏開赦此事，并同時許諾了“太子納齊”，如若出爾反爾，必恩信掃地，導致心照不宣的盟約破裂。

但若心存僥幸不發落，卻可能有更嚴重的后果。

卻不知道皇帝知道了多，又究竟是針對的哪一點發怒。

仿佛可以過這管窺其后那向來傲慢的天子含謔笑對說——

“你看著辦吧。”

……

翌日，朱晏亭往宣室殿見他一面再做打算，但尚未梳妝停當，便聽見曹舒來報，說逢先帝祭辰，皇帝離京去景陵邑，并特意留下了一句：“殿下有書信可付鄭思危，已備下快馬通傳。”

不知恰好還是故意，堵死了先見一見再做打算的路。

朱晏亭當即中斷梳了一半的妝，將嚴嚴整整的半髻懶簪漫綰，便起離開鏡臺。

前些日子不堪齊凌需索無度，將他半勸半趕的“請”回了宣室殿安歇，此時不由得微后悔。

若人在前，其觀其想稍可觀其言、察其行，其可，其溫可。

但隔著冰冷的宣召和監傳話，他便是為眾人口傳那個恩威深藏、喜怒莫測的君王。

夜深人寂時，單臥玉枕，畔踟躕。

豎起指頭以指作足，慢慢從褥上“走”到空的枕上，屈指又作錘，重重敲擊枕上，翻過了。

可榻上還殘留著他上的味道，夾雜了干陀羅耶香和年輕男子的氣味。

他曾在榻側堆了慢慢一撂的書簡，后來侍還特意為他做了一個擋隔在那里，免書簡坍塌。

寢殿還有一座明火煌煌的燈臺，燈耀目，照影映壁上。

那是太子出生以后，還沒滿兩周歲，心思多被太子分走，時常逗留齊昱那里。

齊凌對咿呀咿呀的嬰孩毫無興趣，很看太子。

來了有時會等，等的時候又不愿空耗辰，便攜些卷宗來，后來不知何時寢殿里也有了一個與他書房一樣明亮的燈臺，將這里作了他的書房。

卻似乎從未發覺，也記不清他等了多次。

著自己被明晃晃照在帳上的影子。

實在難以睡，慢慢坐起來。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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