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弈說出不會娶齊湄的時候, 朱晏亭察覺有人悄悄離席。

淮安王后這個人面尷尬之，轉頭看向。

朱晏亭不發一言。

不同于淮安王后的驚訝擔憂, 仿佛早料到這個后果, 此時的心十分平靜，像是經過連日雨濃霧，終撥云見日。

宴無好宴, 這話談不，便沒有再繼續的必要。

淮安王妃不疼不寒暄幾句，便請辭了, 朱晏亭卻還在原地不, 手中還拿著著一粒才從冰鑒里取出來的葡萄, 著它出神，指尖冰僵了也沒能察覺。

因皇后說還有兩句話囑咐后將軍，所以李弈也還沒走。

這是從瑯玡以后他們第一次靠近說話，那時地牢暗，此刻花滿玉堂。

在中間還橫亙了太多：三年的時、各自地位的拔升、周遭人的來去、戰爭、還有被老燕王扯開的瘡疤……因此，或許還有猜疑。

許是暑熱，悒悶又涌上來, 慢慢吃下那粒葡萄，酸楚之味將煩悶稍住, 也得聲音有些干啞, 終于開口：“將軍為什麼就是不肯遵從陛下的意思娶長公主呢？”

此際，皇帝安的人往宣室殿中報訊，鸞刀便趁機將信不過的人也打發，留出來難得的一隅清靜。

李弈察覺到周遭的變化, 神微凜, 稍稍前傾：“方才不便說。殿下也知道, 此事并非婚事這麼簡單，干系太大。如今局勢莫測，暗濤洶涌，誰都在等冒出的那個頭。臣本就鋒芒畢，再娶了公主，必炭火之上。倘或有萬一、登高跌重……與其他日連累殿下和太子殿下，不如就禍止臣一人之。最起碼，如今皇上就算是夷臣的三族……也沒有幾個人。”

“你這說的什麼話？”朱晏亭心底微微一痛：“我難道肯為了我自己的安危權勢就放棄你？”

李弈道：“殿下不為了自己，難道不想一想太子殿下嗎？”

朱晏亭張口立時駁斥，卻久久說不出那個“不”來。

瞬時，周遭安靜得可以聽見冰鑒里冰塊融化掉的叮呤聲。

朱晏亭著沾染葡萄水的指尖，忽然有些想笑。

李弈道：“臣雖然短于政事，不擅與人縱橫謀略，卻累年征戰，知道每一戰都需要長年累月耐心等候一個最適合的戰機。而今太子尚，虎顧狼視，如陳兵散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時機遠遠沒有，貿然輕取，是禍非福，必招災殃。”

“臣也和殿下一樣，從不愿廝殺必死之局。善戰者，先知不可為，再謀可為。不可為之戰，不如不戰。”

“臣說的不戰，不是要殿下不戰，而是此時此刻，臣這一地一城是可以舍棄的；此時此刻，殿下也舍棄得起。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殿下比我更清楚，當下全局就是太子殿下最重要，只要他好好長大，勝局就在殿下這里。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殿下千萬不要失去方寸，切記一切、一切以大局為重。”

他說完，利落起。

朝后走了兩步，再度下跪，直叩拜。

朱晏亭聞他字字摧心，面龐漸次泛白，目隨著他，見其在廊檐遮不住的烈日強里下拜，臉龐衫都模糊得看不清。

臉孔一模糊，仿佛人立時就要走遠一般，這念頭令朱晏亭心里發慌，驀的立起來。

李弈對叩首，向告別。

朱晏亭怔怔的站著，腦海里念頭紛至迭，一時竟不知在想什麼。

至他禮罷要起，如夢初醒一樣，快步繞過桌案：“將軍，你還想回章華嗎？”

章華兩個字是太遙遠的記憶。李弈聽聞時，神乍僵，肩頭劇震。

他呼吸如滯，不知如何回答。

朱晏亭目從他肩頭移開，向烈日下被曬得流溢彩的瓦當：“古人曾說富貴不歸故鄉，無異于錦夜行。世人都笑他愚蠢偏狹，不顧大局。可這點愚念癡念，誰能逃得過呢？現在我當了皇后，可我娘已經死了、丞相叔叔也死了、朱恪也死了、就連蘭舒云也死了……你還活著。”

“我總有一點念頭，總想要有一天，也許你我都老了，不再朝不保夕、不再為人魚，與你再回一趟章華。我們那麼狼狽像喪家犬一樣逃出來，總要鋪張聲勢好好地走回去。”

“你難道就不想嗎？”

李弈愕然抬頭，看見朱晏亭站在烈日下，燥熱華傾落頂，卻像被水淋了一樣，從指尖到發簪都在微微抖。

咬著，死死盯著他。

倔強面龐將一瞬從繁雜飾之中摘出，帶回到求著他授技的韶齡小姑娘。

李弈忽然到心肝像是被鈍摧砸了一樣疼痛：“臣何忍……何忍……”他著聲，中微哽，言不能盡。

“世上怎麼可能只有相聚，沒有別離。臣從前便教過殿下，要狩到獵，便要去除冗雜之，心無旁騖、輕裝而上。”

朱晏亭深深吸了一口氣，的手終于不再，在未央宮的數載令擅于收斂容，聲音很快便回復了平靜：“你說的很對，大事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可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你就能保證你做的選擇是正確的嗎？而不是今年你死，明年我就帶著我兒，到九泉之下去見你？”

微微冷笑，低聲喃喃道：“我的命在章華就和你綁在一起了。如今之勢，要麼一蘆葦渡江、要麼一繩上燒死，豈有他哉？”

說罷朝后退了兩步，而后轉離去。

李弈在后喚，而帶帶風，毫沒有停留的意思，在門外一聲令下，兩個黃門就跑進來將手無寸鐵的李弈制在那里。

朱晏亭徑直朝等候在外的車輦走去。齊凌在宣室殿等著，淮安王妃離席的時候，定然已有人向他通報消息了。

兩三步登上車輦，吩咐鸞刀。

“留李弈片刻，待淮安王妃出宮后，就托他酒醉——”

鸞刀正要應承，方低下頭，便眼角見金一閃，一個小小的金印掛在朱晏亭的指尖，在車輦的金帷帳之間晃。

“調孤的衛隊護送他出宮。”

鸞刀中怦然直跳，失聲：“殿下？陛下還在宮中，調衛隊，這！萬萬使不得！”

朱晏亭平靜的嗓音從帳后傳來：“我心里有數，照辦就是。”

鸞刀心如麻，眼皮直跳，勉力應承。

朱晏亭的眼皮也在跳，不自手去按。

齊凌下手狠辣，豫章王太后葬禮被斬一事令心有戚戚，今日怪異至極的招李弈宮，還留下這點時間，太像讓與故人告別，一一毫不敢托大。

直到把金印出去，才真正的平靜下來。

……

宮中平靜如昔。

宮數載，朱晏亭已經知任何一個季節、任何一個時辰未央宮會是什麼模樣。

帝王之居起于王制，卻仿佛亙古便有，眾人在其中制章作法，這些章法再調人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年復一年，做著同樣的事。

從朱晏亭宴見李弈的軒臺前往宣室殿約莫半個時辰的路程。

這日是烈日，長樂衛隊調時干戈倒映熾，沉悶的靴聲響在不知哪個甬道里，無幟無旄。

越顯得眼前廊腰縵回的復道似永無盡頭。

朱晏亭的車輦行到昭臺門附近時，一列巡視的衛兵與皇后儀仗對上，兵士退讓。

朱晏亭問：“現在是衛隊換哨的時辰麼？”

黃門回來稟：“殿下，這幾日都變作了兩個時辰一換。”

朱晏亭沒有說什麼，車輦復行。

還未到關中最熱的時候，但今日的宣室殿出奇的冷。

榻換作了畫石榻，產自昆山的畫石似玉非玉，石上玄紋斑斕，被通雕琢坐，比冰簟還要涼。

這還不止，冰盤堆得如茫茫雪山，宮娥還打著扇子。

甫一走，涼氣森森撲來，似雪窟一般。

齊凌閑閑的歪在那畫石榻上看書，似乎沒有聽見通報，只是聽見朱晏亭腰側懸掛組佩叮鈴撞的聲音，才合上書卷。

“阿姊來了，什麼事走得這麼急？”

朱晏亭四顧一圈，見他薄單衫，肩頭又蓋了絨絨的銀狐皮袖，甚是怪異。

先向他的肩膀，手探到狐掖下的溫熱，先問：“陛下究竟是冷是熱？熱就穿些，冷就他們將冰盤搬幾個出去，暑熱悶，也不要著涼了。”

“午間心里煩悶，燥不自覺，冷不自知。還是阿姊聰明，知道撤幾個冰盤。”

齊凌聽語氣關懷，笑著屏退左右。等著人退出去，期間只手撐在膝上，眼睛一不的打量朱晏亭，見裳素素淡淡，唯一朵白玉華勝端著皇后的份，角漾出一笑：“今天見王后，就穿這樣？改日傳到淮安國去，又讓人議論未央宮還不如淮安王宮。”

他說話間，拿手勾著腰間綴的玉佩。

朱晏亭低頭看他，見他面有疲，低垂眼簾，上涼涼錦袍松垮垮、綿綿的，讓他人也顯得格外溫和，與前些日子棱角突出的鋒芒之態大異，當真君心難測。

朱晏亭垂眼看著他，手覆上他冰冷堅如玉的五指，低著頭：“莫弄，了怎麼見人呢？”

意態親昵，毫不提李弈的事。只覆著他的手，似是貪婪一樣著此刻的安寧靜謐，奇怪的是齊凌也沒有張口問，與默契相對。

直到的后響起羽林軍疾報。

*

作者有話要說：

【約還有二十章和幾個番外，此前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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