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此刻真如冰窖一般了。

護軍將軍趙睿在門外匯報宮中異。

朱晏亭默默低下頭, 回數著十來塊磚石行過，走到殿宇正中間。

向后張一眼, 趙睿還沒有說完。

轉舉袍下跪, 直直向了齊凌。

齊凌也正深深的看著。

從未到他眼神如此刻這般令人心驚，并不懼怕迎接盛怒，卻怕到他怒意之中藏著的悲傷和失, 那一點目的微，直勾勾剜下人的心。

而無可回避，只能仰著面, 等待接下來的狂風驟雨。

“阿姊？”齊凌輕喚, 尚帶著問詢的意思, 存著一希冀。

而朱晏亭回答他的，只是默默取下了綰在發頂的的白玉華勝，青隨即垂落，其上干干凈凈不著一——簪戴罪。

此時才看清，這分明不是素淡裝扮，而是徹頭徹尾的請罪裝束。

覺察這一點，齊凌的眼睛幾乎是一霎就紅了：“阿姊……皇后,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朱晏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而殿太冷了, 冰涼氣息鉆鼻息、落肺腑。令從心間到指尖：“我知道。我宮數年了,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我在做什麼。”

齊凌目閃爍了一瞬，抬起頭不再看，也沒有說話。

朱晏亭到心臟砰砰的鼓在膛里, 連耳畔快速流的都在奔涌跳, 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齊凌聲音凝, 幽幽發問：“你知不知道這是謀逆？”

朱晏亭深深低下頭，扶首叩拜：“陛下，我但凡有毫的念頭想謀逆，也不會只而來，跪在這里任你發落。”

“你也要這樣同天下人自辯？”

“我無意剖白于天下人，只是不想你誤會我。”

“誤會。”他喃喃重復，聲音極為輕極輕：“那你在做什麼？阿姊，你在想什麼？”

朱晏亭聲答：“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讓陛下不殺李弈。”

“朕一時不忍，憐你流離，放你與他再見一回，竟貽禍至此。”齊凌失聲冷笑，悵默良久，咬牙道：“朱晏亭，一回生、二回是嗎？上回你怪我不信你，我信了。托付你金印，你竟用來倒戈相向。”

他深深吸一口氣，聲音竟有了一微微的抖“你如今為一己私，衛軍想調就調，他日是不是還要伏幾百個刀斧手在椒房殿？你要麼懷恨在心、按兵不熬死朕，要麼直接闖宮刺殺、扶你兒上位，不管何種，九泉之下朕還敬你是個人。如今這個不清不楚，不進不退的局面，你朕如何收場，我如何……再信任你？”

“我從未有一刻想辜負陛下的信任。”朱晏亭渾戰栗，中急痛，驀的抬起頭來，雙眼已經紅：“我進宮服侍陛下三載，持后宮，生兒育，沒有做過一件不忠僭越的事，就這一回。我就剩下這一個親人，陛下一句話說殺便殺，問過我哪怕一句嗎？”

齊凌出的手倏然收回袖底，指尖扼住袖邊，結翻滾：“你竟為了一家臣，做到這步田地。”

“一家臣是不足此。”一夕覆國的悲痛歷歷在目，覺渾倒灌的奔涌著撞向腦門天頂，帶出一不知何時就積郁在心的怨忿，它像巨浪般翻滾洶涌，如驚濤拍岸撞擊著腦門，沖的陣陣暈眩：“若我章華國尚在，帶甲十萬，我還怕陛下殺一個嗎？你哪怕要殺十個、百個李弈呢？就剩這麼一個了，你還不放過？”

這話一出，整個殿宇落了死一樣的寂靜。

朱晏亭說這些話似用盡了平生之力，面如脆紙，目如幽壑，靜靜著他。

齊凌走到朱晏亭前，蹲下與平視。

朱晏亭抬起的雙目中淚，而雙眉蹙抿，令面上混合著傷心絕和堅定決然的神。

因他靠近，睫劇烈著。

他目先投向腰間的玉佩，墜子底下绦千萬縷糅雜，未及厘清。他出手，慢慢替梳理。

“阿姊，你和老燕王齊振一樣，也因為一個部下就和朕反目仇。他死前說你永遠都是諸侯國的王，阿姊，是嗎？”

他將玉佩整好，視線緩緩移過腰、肩、頸，至面龐時，見一行清淚恰好劃過的下。

著聲答：“可我生下來就是了……”

……

“好。”

齊凌站起退后幾步，良久才吐出一個字。

說完這個字，又安靜了很久。

深寂之中，他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卷被摔擲過七零八落的文書，輕輕拋落前，簡書竹片順著黝黑地磚一片片翻卷攤開。

“你看看吧。”

落在面前一片，恰寫著“吳王鴻”幾個字，直直刺眸里。

朱晏亭拾起拋擲在面前的斷簡殘篇，看了一片，放下，又向另一片。

空曠殿中，回響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這是一卷廷尉的卷宗，有吳王齊鴻死前指認李弈通敵、暗中調撥馬匹糧草支援雒城的證詞和證據。還附李弈下屬證詞、后將軍府搜出違刀甲的載冊。

字字句句，都是李弈謀反的鐵證。

齊凌道：“朕若以舞婚事為幌子，調他進宮殺了，罪止他一人。朕若治他以國法，令廷尉押解調查……廷尉張紹剛剛出事，廷尉寺現在就是個風的簍子，他原本是你的家臣，人進去審出什麼來，你不知道？”

朱晏亭恍然大悟，恍然失笑。

今年春天以來在長安發生的諸多事件像連珠一樣串起來，倏然就明白張紹的事本是個幌子，看似是不滿皇帝創尚書臺所以寒門出的張紹，本的目的只是調虎離山，讓忽然失去主心骨的廷尉寺八面風，接機羅織李弈謀反罪狀，劍指和太子。即使不能讓牽連被廢被殺，也讓斷臂折翅。

“朕其實知道你的選擇，所以沒有告訴你。”

朱晏亭抬起頭，對上齊凌蒼白面龐和冰冷的眼神。

“你愿意作為諸王之和他死在一起，也不愿作朕的妻子，是嗎？”

渾了一下，沒有回答。

窗外，一道一道戈戟的影子掠過，遠約回齊整靴音。

因衛隊收到幾乎相反的兩個調令，羽林郎巡防到干擾，宣室殿周遭已經響應最森嚴的防衛，為防嘩變，護軍將軍趙睿執軍中最高的印信虎符親自坐鎮。

恰此時，趙睿在門外回稟：“急報。”

齊凌朝外看去，走到闔攏的門扉側，良久才啞聲開口：“就在外說。”

趙睿高聲道：“建章營按照陛下的吩咐，持騶虞幡自朱雀門向昭臺門，長樂衛隊見旗解兵，已退回駐扎營地。”

齊凌吩咐：“押解羽林中郎將、羽林左右監、羽林左右監丞。以矯詔發兵為由，就地斬。”

“諾。”

“至于你……”他站在門口，沒有再回過頭，仰頭著外面的景。

此時冰盤里的冰都化得差不多了，無端的燥熱從窗欞、門，無所不的竄進來。他影投地面，幢幢如山。

很久很久，他才開口：“回去等候發落吧。”

……

朱晏亭回到椒房殿的時候，正是日暮時分，母抱著太子來尋。

“晨起就不見殿下，哭了一日，哄都哄不住。”

果見齊昱兩只眼睛紅紅的，腫了一圈。看見又咧傻乎乎的笑，手來夠，口齒不清喚：“阿母。”

朱晏亭推開了他的手，到那小小的手掌在自己掌心停留了一瞬。便向后退去。

后齊昱哇的大聲哭出來，角劇烈抖，又合齒深深咬住，齒痕出泛出腥味。

“抱走。”

“阿母、阿母。”齊昱在母懷里手腳，不肯依伏。

“殿下……”母不知為何一反常態如此冷，跪下勸道：“小殿下尋了殿下一日，哭的停不住。要不就讓奴抱著他在這里玩一玩，絕不打擾殿下。”

朱晏亭厲聲呵斥道：“你是母，太子哭嚎不休是你失職，疏于照看，還不速速抱下去。”

母連忙喏喏，疾步退了下去。不過一會兒，齊昱的哭喊聲就弱了，再一會兒，便一丁點也再聽不到了。

這夜太子是在明日抱他找阿母的哄中睡著的。

然而第二日晨起天還沒亮，周遭就開始忙碌起來。

監將他各種各樣的寶珠玩封在笥里，一件件湘紋楚繡的小收匣中。宮人托著，從椒房殿魚貫而出。

本應三歲才離開母親的齊昱，忽然接到皇帝下旨，提前了足足一年多移居東宮，倉促的幾乎是連夜移宮，甚至沒有讓母抱著他去向皇后拜別。

而后幾乎是前腳跟著后腳，皇后也離開了未央宮，移居到上林苑中僻靜的昭臺殿，對外宣稱與龍首山相沖，不適，故需移宮養病。

之后，羽林軍包括軼兩千石的羽林中郎將陳坦之都被誅殺，羽林郎大換，許多人事的安排只得是匆忙替上，鄭安、鄭沅兄弟安進羽林軍的鄭無傷和鄭延志趁此渾水，得到了拔擢。

后將軍李弈為廷尉羈押，落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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