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第136章 永昌(十七)
鸞刀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朱晏亭的眼神。
若說瘋了, 那雙剪水雙瞳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若說沒瘋, 頰腮邊若有若無的笑意, 又令人心底發寒。
著,自華屋暗影深。
腦袋轟然,一瞬, 什麼都明白了。
張了,千言萬語,卻不知從哪一個字問起。
也就在此時, 朱雀門的方向天際騰起紅, 照亮半邊天, 四起喧聲,未央宮人翹首東。
朱晏亭的眼睛越過鸞刀,向外看去,火像天邊的云霞,緋云布,斜斜的盤踞,照得殿里也明晃晃。
照得面上明暗錯, 仰頭看著窗外,笑意深了些。
兩扇宮門開敞著, 腥味從里灌出來。
齊元襄的親衛被提醒闖進殿里時, 他人已經咽氣了。
殿中大灘泊,齊元襄的尸首趴在當中,今日為了太子登基而穿著佩戴的華褒博帶皆散開,嚨里著一支金晃晃的箭, 活像只被釘在地上的蛺蝶。
僵跪在門口的鸞刀似被丟了魂的行尸, 雙目在向殿里, 又似不全在殿里,空雙眸過虛空,看著其他什麼。
親衛驚懼加,連聲呼喚:“大將軍!大將軍!”
原來齊元襄生多疑,曾在鸞刀險些用刀將他砍傷時搜過椒房殿,收走所有的利。
如此細,卻最終還是死在了曾經任他率搜刮、欺主掠仆的“殿宇”中。
親衛等推他不,探得鼻端已無呼吸,紛紛拔出刀,四面顧看。
但看到執弓的是皇后,個個五雷轟頂,滿臉慘白,其中兩人佩刀直接落到地上。
當先為首那人,想來是臨淄嫡系,又深齊元襄的提攜,尚能著聲問:“殿下……為何刺殺大將軍?”
朱晏亭雙手執弓,輕輕擱回寶架,從暗影里慢慢走出來。
“臣弒君,刺,君殺臣,誅。卿慎言。”
那雙目清凜凜,看得后者竟生生打了個激靈,威視睥睨,哪里還剩半點往日懵懂混沌?
倘若并非失智,卻任人剝奪權力,尊嚴落地,以至于欺己辱兒,忍辱負重,蟄伏這麼些日就為了一擊必殺,如此心機,怎麼不人后脊發涼?
那人不惻惻然打了個寒戰,被這一問堵得啞口無言:“可……可是……大將軍……大將軍為同三公,所犯何罪,殿下何以……不審不問就誅他?”
朱晏亭只看著他,看著看著,眼里就生出了稠的笑意。
不答反問:“你舉著刀,是要殺孤?這位……將軍,你要在未央宮里刺殺皇后?或者是,太后?”
連連三問之下,那人手里的刀個不住,手腕緩緩放低——齊元襄已死,太子今日登基,明面上,未央宮就只剩下一個主人。
不管是誰要借機上位,都會是太后。
“現在把刀收起來,孤就當沒看見過。”
此時的宮殿里,手里握兵的都是齊元襄的人,但朱晏亭手刃斯人以后,沒有表現出毫的驚慌,閑庭漫步一般,泰然自若地緩步走到齊元襄尸首旁。
那幾個人竟不約而同往后退了幾步——對神鬼莫辨的出手懼怖如此。
朱晏亭尚散發赤著足,足底不免沾上污,裾移過后,步步在殿里留下帶的足印。
自顧自俯在尸首袖子里,扯出一截帶的綬帶,扯摜出那個明晃晃的金印。
……
火燒紅朱雀門上的半邊天,像一場旖旎頹靡久久不散的霞,將椒房也映作絳紅。
皇后居住的宮掖椒香浮,尋常就較旁的宮室溫些,此時陷落火里,更是煙斜霧橫金鼎,幕幕珠簾,似隨時都擁含著綺麗的。
鳥雀未敢窺檐,宮門寥落深閉。
宮,尤其是后宮,是謀最佳的溫床。
任是一朝重權在握、統率天下兵馬、頭戴千重冠、垂朱紫綬,他死在皇后的寢殿里,也只能悄無聲息被香霧淹埋,不辨形跡,不為人知。
朱晏亭并不急著理尸,沒有第一時間將此事聲張,控制椒房殿后,囚鸞刀,閉宮門,封鎖消息,只宣椒房殿宦之首大長秋來見。
太子被喂了一點昧下來的安神藥,藏在裝的笥里,黑甜淺寐一晌,面頰猶自紅彤彤。先手輕探其鼻息,才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將其抱出來,挨上他溫熱的頰,眼目微微潤。
著窗外的火,無暇逗留,依依不舍轉過,將此子付宮人,遞到一半,手又收了回去。
“傳……”猶豫了良久,才再度開口。
“傳侍中朱恂夫人張氏、太仆謝誼之妾母張氏、掖令景軒,同至。”
“諾。”
大長秋名為椒房殿宦之首,但在齊元襄掌權后一直虛置,接到詔命匆匆趕到,只見外一切如常,邁進殿里,才被殿里腥的一幕驚到。
幸而老監侵宮闈久了,稔將驚駭瞬息收斂眉目間,未將口那聲驚呼真的喚出來。
只不免心驚魄,面蠟黃,小心翼翼窺探上座的狠角。
朱晏亭端坐殿中,召他向前,道:“臨淄國世子齊元襄佩刀進殿,意圖戕害太子,篡取重,已被孤死。你等他控蒙蔽,其驅使,不知者不怪,傳筆墨,替我擬旨。”
大長秋聽見此命,心頭起落多次,唯唯而已。
齊元襄此前權勢盛極一時,但畢竟到未央宮才未足半月,基淺薄。
他本人一死,威懾力也如浮云飄散,遠不如在尊位上多年、并且誕育了太子的皇后。
皇后取得金印后,拿回宮里的控制權易如反掌。
大長秋迅速命人擬好懿旨,盡書齊元襄之罪行,包括“謀篡逆、竊奪重、卑侮王室、傷化民……”數列十狀,奪其職爵,貶為庶民,賜死。罪止一,余者皆免。
加以皇后金印,以此收回未央宮各區廬調兵權,又書兩令,任命衛將軍李弈兼任領軍將軍,侍中朱恂為護軍將軍,掌未央宮衛士軍,加皇后金印,拿回軍權。
……
在未央宮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燃燒的朱雀門和攻城的羽林軍時,一道一道旨意有條不紊從椒房殿發出,烈烈火下,監、黃門郎得旨疾行,個個面肅穆,閉。
傳旨似羽箭,以椒房殿為渦心,數旨并發,一刻也不停歇地展開一場不同于真刀真槍的無聲絞殺。
先是雷霆乍出擊殺此時實際掌權者齊元襄,再拿回太子未登基前整個未央宮威重最高的金印,再是奪取軍權,然后才頒布齊元襄的罪狀占據話語權,再以“罪止一”,安定其附庸黨羽。
皇后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但若不是朱雀門牽引了所有人注意的羽林軍和那把驚天駭地的火,也不會走得這般順利。
……
熊熊烈火燃起之時,等候在宣明殿的公卿紛紛往外看,只見映在窗上的紅,像有驚雷在天邊,轟然響過,聽不分明。
跳躍的火閃在窗欞里,人面上什麼都有,慘白、鐵青、黧黑,有對瑩瑩微閃,是額角布墜的汗,喧鬧不知何時止住的,裝了百來人的大殿安靜得落針可聞,焦灼不安的氣息流轉在舉起拭汗的袍袖間。
朱雀門的這把火像烤灼在未央宮龐大底座上,將整座宮殿都燒得灼熱,殿上人都了驚惶不定的熱鍋中螞蟻。
所有人都盯著前方,無人在意后方發生的翻云覆雨劇變。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列約莫兩三百人的宮廷衛士披堅執銳圍住了宣明殿。
刀門外又加刀門,彎弓道道似月,森森大戟如林。
群驚惻,然而衛士只圍不,眾人心慢慢又安定下來。
因齊元襄一直掌握軍權,眾人以為是他見桂宮黨攻心不安,為保護登基大典又調了軍護衛。
唯有孟嘉言覺察況不對,上去詢問。
衛士只說奉皇后金印來,其余皆不答——從前齊元襄挾皇后之威,也常常作此言。
孟嘉言見軍將領是衛士令,與他面,便問:“賊軍都攻到朱雀門了,正是需要大將軍坐鎮的時候,他怎麼還不回來?”
衛士令低頭,向旁邊側殿舉臂:“先生,借一步說話。”
時將正午,天愈蒼,似穹頂一弧璧,門疊著門,闕累著闕,千重萬重琉璃之頂刺青天。
宣明軍五千援軍由臨淄嫡系大將車騎將軍帶領,因為朱雀門再度起火,不得從東進,只得繞遠道,持令符繞至端門,由南向北走,軍隊繞了大半個未央宮,本布箭|弩手到升門頂,怎奈還來得及支援,聽見東面一聲巨響,兩扉轟然中開。
遠眺樓上旌旗殘斷,升起幾道黑煙,便知門已淪陷。
宣明軍只得槍機布防,將弩手布到宮殿的階梯、廊橋、闌干后,在升門后布下最后一道防線。
就在大軍急布防,兵荒馬時,黃門郎持令至,車騎將軍到一旁聽旨。
……
為了破升門,羽林軍才在地形占極大劣勢的況下經過一場惡戰,付出了巨大代價,死傷過半。
這門終于打開以后,恰逢旭日東升遙掛天頂,金盈門。
一門之隔,一邊是火廢墟,一邊是仙宮鸞殿。
但,眾人都來不及為之歡騰振。
先登者站在門樓上,中兩箭,系著肩甲和臂甲的索被砍斷,胳膊里拖著落到地上的殘甲。也是他第一個眺見門后的狀,笑容僵在面上,轉頭疾聲呼:“陛下!”。
此時大門開敞,視線再無遮蔽,所有人在向門里時、看到如雨點一樣的伏兵時,呼吸都屏住了。
誰也沒有料到,付出慘重代價,殺到長夜終焉,以為終見曙時,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面……
地獄之后,是更暗的地獄。
前方景象讓羽林軍剛剛沸揚至頂點的士氣狠狠跌落,十人死其五、傷其八,鏖戰力竭,已無力再戰。
后一片死沉沉,扶傷摜甲之聲,趙睿張合幾次,終沒能下一字之令,將手覆門,猛向外再推,側一避,回頭看皇帝。
齊凌正站在這道門的中間往里看,他一直沒有說話,行過殘兵紛紛讓道,顧他以次列地黧黑紫雜之面,黑白分明懷期冀又絕之眼、間以蠕干裂言又止之。
齊凌一一收眼底,步伐漸次沉重,一步一步邁進門去,披風幾乎被染了,紅凝角,沉沉墜著拂過門檻。
趙睿手阻攔,他撥開了他手,前行數步,直到看清第一列伏兵,手里控弦,千萬箭簇都對著他。
甲向日,皪皪刺目,箭頭星星點點,階陛間、長橋上、哨樓上都是,依著未央宮巍峨威重殿宇,竟有從九天散落了一帶浩星河之勢。
齊凌握刀的手因劈砍力盡而微微抖,他怔怔前方,被無數星點映著眼眸,掌中收,又數度力,頭一次嘗到手中這把“天子之劍”拿也不是,棄也不是的滋味。
千難萬險殺進宮來,沒有預想中的景象,但他也沒有片刻須臾失的時間。
他頭滾幾遭,咽下幾口腥甜,心間念如電轉,抬起銳利視線在伏兵里逡巡,默然與千軍對峙。
四五個呼吸之后,他覺察到不對,驀地兩肩一震,抬起頭來。
軍機稍縱即逝,兵貴神速,□□手更是瞬息彈指必爭。
但這支伏兵卻遲遲沒有任何靜,沒有一箭一弩,似乎三軍失將,一直在等候號令。
按理說,最后防線,要關頭,不應有此失。
這一異常令他心頭一,目中一簇亮重新燃起,看向廊橋之上,來回掃視幾道,往盾甲疊的發令細觀,趙睿忽然有話要說,他抬起手臂制止了他,好像他一點聲音都會將遠的誰驚走。
這時,哨笛鳴起,衛尉倉促道:“有靜。”
甲士列陣放盾,一一排開,見對面亮甲攢簇,似雪浪奔涌,號令出,衛兵簇擁著一道人影分陣臨階,徐徐下行。
齊凌幾乎同時舉步前行,堪堪克制在□□最遠的程之外,親衛均能聽見他忽然急促的呼吸聲,見他眼眸明亮,遙遙追尋那影,若有火,該能灼出來。
隨著那影子越來越近,漸次地顯著,頭冠,模樣……他目中的火像是被冷水淋下,倏然澆滅,沉下來,就像是那道漆黑影直侵進了眼底。
只見對方令旗擁,大將昂然拔立,直如一桿鋒芒初試的銀槍,面龐稔至極。
李弈。
他從皇帝的驚訝里,品出些許趣味,微微笑起來:“很意外嗎?”
齊凌也笑了,把刀收回鞘里,那把刀尚在淋漓淌,殘從吞口洇出。
“有些意外,也并非太意外……你能來,宮里已是說了算了?”
“”是誰,陣前眾將聽著云里霧里,二人卻皆心領神會。
李弈點了點頭,左右顧盼,沒有細說,只道:“已出手,大局已定。”
他說完這句話,看見齊凌渾驟然松弛下來,便不像之前那樣著站立,微微歪斜,配刀撐向地面,面上竟然出一若有若無、悅然自矜的笑。
他皺眉,沉下臉。
“我后五千箭手,箭已上弦,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得葬于此。”
他扯著角,笑起來:”你猜,是讓我來殺你,還是來迎你的?”
……
“火好像小了。”
寂靜大殿,門窗閉,多燈燭也照不亮的深沉暗里,有人低低說了一句。
黃金座上,皇后抬起頭,靜靜看著云窗里的焰,如賞明月,如觀煙霞。
紅彤彤火變得越來越淡,看起來也有些意興闌珊,似在嘆好戲落幕。
重新將目投向眼前,鸞刀雙手被縛,獨跪殿中,淺待斑皺的眼皮下,一雙黑桑葚一樣的眼睛,始終凝在上。即便落到這個境地,眼神依舊殘留溫和專注,像慈母看兒。
鸞刀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在桂宮,你說可以用齊元襄的時候。”朱晏亭道:“之前有猜測,但我始終不相信你也會背叛我,才會在大事之前把我兒給你,沒想到……”
“我從來沒有背叛殿下。”鸞刀驀地出聲打斷,直背脊,自被拘來一直晦暗無神的雙目在此刻迸出亮,即刻反駁:“從沒有。”
朱晏亭微笑著,從手里取出了一個香囊,碧青底,上繡一枝蕭蕭竹葉,尚帶著一草葉清香,將那香囊展給看。
“那我再問你一遍,當真是我指使你刺殺的陛下?”
鸞刀眼里陡然明暗變幻,閃過一慌:“這是……”
將那個香囊輕輕拋擲到鸞刀的角,道:“陛下遇刺的地方臨近昭臺宮,那日是我懼怕胎請他來,只有我的人能手破去圍網,遇刺之地剛好灑有這種香草,吸引他騎的天馬,讓他遭到襲墜馬,滾進早就鋪好的鐵蒺藜里。”
朱晏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我剛好曾經用過這種香草,在瑯玡,向臨淄王后求來,為了救李弈。”
“你該也不知道吧?整件事唯一留下的‘罪證’便是這個香囊。因為李弈落詔獄,舉家都被搜過了,剛好搜到過這個香囊。你說,天底下怎麼有這麼剛好的事呢?”慘然一笑,余聲微哽:“鸞刀……我那時舉世無依……神志不清。倘若不是在桂宮看到這個廷尉寺奉上的香囊,我便……真信你了。”
“殿下。”鸞刀面痛,聲喚。
而朱晏亭的哽咽人好似聽晃了,僅僅是聲音著浮了一下,只一瞬,又復歸無瀾靜水。
“若,他死,扶我兒登帝位。若不,我深構陷,鐵證如山,也不得不與皇帝反目,還是我和我兒為你們所用。”
鸞刀定定道:“不管哪一種,殿下都會是太后,臨朝掌權。”
朱晏亭輕輕笑了起來:“你是說,被一狗彘之徒隨意欺辱的太后?隨時會被殺死,連取代之人都備好了的太后?你不會不知道,吳若阿已經到未央宮了吧。”
鸞刀面上盡褪,慘白層層泛出來。
“可……殿下……如果沒有裝作不知人事,讓出金印,也不會被他欺辱。”
朱晏亭冷笑道:“我原先在昭臺形同廢后,手里只有一點軍,他已拿下武庫,背靠臨淄國,朝中黨羽眾多。我和我兒在未央宮,便似懷寶過市,難道我對他曲意逢迎做小伏低,會比對我丈夫來得更加痛快?”
鸞刀啞口無言,默然良久,面上的都被盡了,額頭一片慘白。
窗口火漸漸黯了,時近正午,天還盛,半截子埋在幽深無界的黑暗里,鬢發在燭下跳著雪。
頭緩緩埋下,聲音很啞:“是我……識人不清。奴婢……雖從無背叛殿下之心,卻為殿下引來禍水,是我之過,應當死。”
“哦?”朱晏亭出微微詫異之:“到這時候,你還要對我有所瞞?難道你不是細作麼?”
鸞刀霍地抬起頭,看見冰冷如雕的玉面上,燈火寥落,朱開啟,字字誅心。
“你若真的只忠誠于我的母親,為何三年不見蹤影,偏選了我最落魄的一刻,才來見我?我一葉障目,只因你侍奉過我的母親,便忘了你在之前,還曾在宮中度過五載歲月,是不是?”
鸞刀為誅心之言所傷,神惶然,眼中淚波泛溢,逐漸雙肩塌,脊梁遂彎,整個人枯朽如老木,仿如一瞬,老了許多歲。
靜默了很久,再開口時,嗓子已啞得不像話。
“是……我是不止忠誠于長公主。”
朱晏亭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從進宮就是臨淄王的人。臨淄王曾經和我外祖母端懿皇太后過從甚,當中,你沒出力吧?”
鸞刀忽然抬起頭,蓬發間眼睛亮如電:“絕非!我從未效從豎子。我跟隨殿下時,殿下是要嫁章華郡守,我也跳云澤,義無反顧。只因我忠誠的另一個人,就是殿下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后!”
朱晏亭眉心忽蹙,眼底驚慟之一掠而過,似被閃電擊中了,面慘然。
難怪,鸞刀總是對著看另外一個人,難怪總是有意無意提起,和母親不一樣。那和誰一樣?此時方明了。因說:“殿下應當像你外祖母一樣。”
鸞刀重新抬起頭,容蒼白,眼波殘絮似的一縷,黑眸中那一點明,隨時會消散。
“殿下一定要把權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否則到死族滅那一日,悔之晚矣。從前張氏何辜,為何會滅門?你去看看玉臺山上的青煙荒冢,多王子皇孫萬戶侯……事已至此,奴婢今日固然只求一死。但殿下既然已經掌控未央宮,奴婢冒死進諫,必須讓陛下薨,太子即位。否則,以他的帝王之心,冷厲權,以殿下曾犯下的罪行,未央宮里,你……你無片磚可以立。”
一言三嘆,眼作兩眼泉,清淚淌落,因面上皺紋,淚水微橫,起無盡煙波。
朱晏亭默不作聲,事實上,聽到端懿皇太后故事后就歪著頭,抿了,鬢上步搖如晚春海棠微頹,疾雨打過,紅幽凝,花枝傾墜。
在幾乎以為要哭出來時,步搖影中,一個小小的笑渦如風吹云,云朵淺陷。
殿里門窗閉,垂落的幔帳擋著,實在太暗了,疑是看錯。
那絕非是苦笑,亦非冷笑。
而是發自心底的笑,因眉眼里玉解冰消,似水。
朱晏亭起走到前,玉指如盞,將下頜托就,觀在掌中蒼老的痕跡,脖下淺紋鬢發銀,有唏噓之意。
“我不會殺你的,你立了大功,我豈會殺你。”那只手的,停在脖頸之間。神專注至極,半點也不似在玩笑,輕言細語,馥郁含芳,如細細春風滌耳際,小聲道:“是,我手底下未見得干凈。若非你引狼室,我還不知選誰來替我擔這些臟水……既然我那舅舅如此有心,我又何妨,借他和他兒子人頭,為我鋪路。”
鸞刀一震,只覺遍生寒,涼氣嗖嗖的從嚨往里灌,不可抑制地戰栗起來。
朱晏亭放開了,朝外行兩三步,又止步。
廊窗明朗,華影蕭瑟。
“你這一出誅心之計,使得很好。但我告訴你,就算是我真的指使你去刺殺齊凌,也沒什麼大不了。本來,端懿皇太后外孫是我,章華長公主兒是我,諸侯王孤是我,刺客主人是我,逆臣故主也是我。”
“天子妻是我,太子母是我,皇后是我,天下臣民之母是我。”
柴薪盡了,火勢消減,窗外火越來越淡,漸漸的盛大天里。
昂著頭,靜觀一窗明,喃喃道。
“弒帝自立,可以做;扶子登基,也不是不行,王敗寇,我都得起。但我很早很早,早在丹鸞臺上讓我習琴時,我就告訴你們了,你們需要我做的所有事,都必須得我愿意。”
“否則,天來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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