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前的九十三級階梯，蜿蜒地延在坡上，蘇渺每天都要爬一遍，所以這一雙長，又細又筆直。

住得高有住得高的好，視野遼闊，不需要購買昂貴的江景房也能眺整個嘉陵江。

蘇渺回到家，很珍視地將那盒冰放進冰箱里凍著，等晚上寫作業了再吃。

蘇青瑤懶洋洋地躺在床上，面困倦，緩緩支撐子坐起來，慵懶地打了個呵欠。

經常和別人倒班，上夜班，白天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家里睡覺。

晝伏夜出，再加上在浴足館工作，小巷里左鄰右舍閑言碎語不斷，盡是些難以耳的骯臟詞匯。

但蘇渺知道，媽媽清清白白，靠自己雙手勞掙錢。

“媽，給你帶了面。”將打包好的小面擱在餐桌上，拎了書包回房間練書法。

蘇青瑤踏著懶散的步子來到桌邊，隨手拎開了小面打包盒，抱怨道：“你又給我打包清湯面，清湯寡水的，哪個吃嘛！”

蘇渺擔憂地回頭：“你最近神不太好，臉有點浮腫，可能上火了，最好別吃辣。”

“啰哩啰嗦的。”

蘇青瑤已經去廚房拎了辣椒盒，將油辣子一勺一勺加了面湯里，“媽告訴你，人最忌諱啰嗦，以后看哪個男人愿意娶你當婆娘。真要嫁不出去，只有便宜路興北那個小雜皮了。”

蘇渺撇撇，又道：“你放點。”

“哎呀，快去寫作業，煩死了。”

蘇青瑤坐下來，挑起面條正要吃，忽然干嘔了一下，沖進洗手間，扶在洗漱臺上一陣陣地胃部痙攣。

“媽，怎麼了？”蘇渺趕上前，輕著的背，幫順氣，“是不是面有問題？我去找老板！”

蘇青瑤一把拉住了蘇渺，漱了口：“沒事，胃不舒服，可能是最近熱傷風，冒了。”

“讓你睡覺的時候不要抵著電扇吹，冒了吧！”

“行了，快去寫作業。”蘇青瑤推著蘇渺進了房間。

孩擔憂地看著：“真沒事啊？”

“說沒事就沒事嘛！”

“你…你吃點藥！”

“你是不是我生的啊，怎麼這麼啰嗦！”

蘇渺滿心擔憂地回了房間。

蘇青瑤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愣神發呆。

想到自己快兩個多月沒來的例假，的手攥了拳頭，低低喃了聲：“他媽的。”

……

蘇渺練字到深夜，已經蠻久沒寫了，一時間也不太能找得回手，行書也不是很適應。

準備再多練練，能生巧。

因為語文小組作業的緣故，這幾天同學們的位置基本沒怎麼變，蘇渺仍舊和秦斯坐在一起。

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做著自己的事，不怎麼和蘇渺講話。

那天早上，他瞥見了蘇渺擱在桌上的筆，多看了一眼，提醒道：“筆已經分叉了。”

“我知道。”蘇渺將筆裝回書包，“但這只用慣了。”

“勸你還是換一只。”秦斯看著講臺上的語文老師李涓，“是座，吹求疵。”

“……”

蘇渺知道，秦斯是不想被拖后，畢竟他是年級優等生。

雖然和遲鷹是好哥們，但一定程度上，倆人也有競爭的關系。

“我放學就去文店選一只新的筆。”

“200以下選不出好筆，建議你去閑云堂看看。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力臻完。”

咬牙：“知道了。”

忽然間，語文老師放下了講解課文的教材書，警告地向了蘇渺和秦斯——

“蘇渺，秦斯，你們聊完了沒有？”

蘇渺臉頰瞬間脹紅，低低道：“對不起。”

秦斯也有些猝不及防，這還是第一次被老師當眾點名批評。

聽到老師點名，全班同學都轉頭，意味深長地向了后排座的兩個人。

絕了，優等生秦斯…居然會上課講話！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秦思沅知道自家兄長的個，他是班長，比任何人都遵守班級的規則和秩序，怎麼可能…

皺著眉，眸疑。

全班都回頭他們，除了遲鷹。

他指尖漠不關心地轉著筆，以背影相對。

脊背闊，宛如孤絕的懸壁。

*

放學后，秦思沅追上了推著自行車出校門的秦斯：“哥，語文課你和聊什麼呢！”

“作業的事。”

秦思沅蹙著眉，擔憂地問：“你不會看漂亮，喜歡上吧！”

“可能嗎？”秦斯神冷淡。

“是啊！你別忘了，是怎麼進來嘉淇的！是媽勾引了咱爸。”秦思沅咬牙切齒，憤恨道，“我要把趕走，你必須幫我！”

秦斯將手臂搭在了妹妹肩上，漆黑的眸子里著幾分冷意：“不用你手，在這里呆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走。”

就這條件，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嘉淇私高堅持太久。

秦思沅聽哥哥這樣說，頓時放下心來，愉快挽住了兄長的手臂：“去吃sweet吃甜品呀。”

“嗯，上車。”

秦思沅坐上了秦斯的自行車后座。

恰是這時候，遲鷹和段喬倆人也騎著山地車從校門出來，正要沖下校門外的陡坡。

秦斯住了他：“遲鷹，我帶我妹去吃甜品，一起嗎？”

“沒空。”

年嗓音平靜，眼神淡漠地平視著正前方，頎長的輕輕一蹬，山地車沖下了坡地，帶起一陣清爽的夏風。

秦思沅擔憂地問：“哥，你和遲鷹是不是鬧矛盾了？”

“沒有，他脾氣就這樣。”

秦斯也踩著自行車，按著剎車，緩緩下了坡。

秦思沅嘆了口氣：“這人...真的太難追了。”

“他對你不是禮貌，昨天你約他拍素材，也沒拒絕。”

“雖然但是...關鍵…他對誰都很禮貌哎！”

秦思沅已經覺到了，這男人外表謙和有禮，但心卻如覆著層層厚繭，誰都不能靠近。

他禮貌而疏離，與每個人都保持著如水的君子之。

在他眼里，所有同學一視同仁，沒有任何一個是特殊的，包括那樣喜歡他的秦思沅。

這才是最讓意難平的。

沒有人能真的走進他心里。

秦思沅眼睛泛酸了，靠著他的背：“可是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他哦，怎麼辦，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每天都想見到他，每天都想和他講話，就連看到他擱在桌上的筆，我都會心跳加速。”

秦斯冷靜地說：“別太表了，男人不喜歡白送的。這一點，就比你強。”

秦思沅知道他說的“”是誰，不屑地輕哼了一聲：“算老幾，也敢和我比。”

秦斯抿了抿，淡淡道：“蘇渺可能有點自卑，但也不至于像你說的這樣，骨子里有不服輸的氣。遲鷹第一天就選當同桌了，對印象應該不錯。”

“笑死了！”秦思沅冷道，“你在開國際玩笑吧，就蘇渺這條件，我要是，就離得遲鷹遠遠的，省得丟人。”

秦斯笑了：“也是。”

秦思沅摟著兄長的腰，自信地說：“我喜歡他，我就是要讓他知道。只要我堅持下去，哪怕他是冰山也會被我融化的。”

秦斯還想說什麼，但著孩自信而的緒，最后也只是溫地回了一句：“你說得對。”

自卑的人才會偽裝。

秦思沅自萬千寵于一，開朗樂觀，生命中全是，和那些在角落影里踽踽獨行的孩截然不同。

他要好好守護，不讓一星半點的傷害。

*

閑云堂在這附近很有名，是專業售賣筆宣紙的店鋪，民國時期的老牌子了，店也收藏了不書法墨寶。

蘇渺一進店門，就被懸掛在最顯眼位置、裝裱的一副墨寶吸引了。

這字極有骨氣，筆走龍蛇，筆鋒遒勁又灑，一看就是大手一揮、一蹴而就寫的。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蘇渺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幾個恣意不羈的大字，贊賞道，“好一個送我上青云！”

“小姑娘有眼啊。”店主見對這副書法興趣，笑意地走過來，“這副是我們店里的鎮店之寶。”

“這多錢啊？”

“這副字已經預售出去了，不然您再看看別的？”

“我不買。”蘇渺抱歉地說，“只是興趣，問一問，不方便說也沒關系。”

店主倒也客氣，說道：“這副字，預售價說五位數吧，如果有多位客人挑中競價，還能更高。”

“寫字…也能這麼賺錢嗎？”

“寫得好，當然賺錢了。”店主欣賞地看著面前這副字，“練書法的人這麼多，能到這種程度的，萬里挑一吧。別說，這筆墨的作者年紀也不大，將來啊…無可限量。”

蘇渺點點頭，也知道，書法這東西，還真是需要日積月累的功力，而且很考驗心境。

像，因為家里的條件，一心只有高考，都沒有時間練書法了。

藝…都是富人的閑，不是窮人的謀生之路。

蘇渺也不再多問，來到筆墨區，挑選著筆。

果然如秦斯所說，這閑云堂的筆都是品質絕佳的好玩意兒，三百四百的比比皆是，還有上千的。

最便宜的基礎款羊毫筆，都要一百二。

秦斯對這次語文作業完的質量要求很高，但蘇渺絕不會買這麼昂貴的筆。

一切都要量力而行。

還是…去校門口的文店看看吧，那支羊毫筆用了一年多呢，也才30塊而已。

這時，店主恭敬禮貌的聲音傳來：“您來了，這不就巧了，剛剛還有客人看中了您的墨寶，正和我說著呢。”

蘇渺好奇地踮腳去，隔著參差的筆排架，和遲鷹銳利的黑眸撞了個正著。

是他？

那副極有風骨的“好風憑借力”，竟然是他寫的！

年側臉廓犀利如削，骨相近乎完，眸子如崖上孤絕的頑石絕壁，黑而亮。

蘇渺的心跳頓時慢了半拍。

遲鷹見小姑娘像只土撥鼠似的，一看到他，趕將腦袋回去。

還真是重度社恐癥患者。

他溜達到了筆排架邊，和并肩站立著，挑選著排架上的筆。

蘇渺用余也能到這男人拔的影，在狹小的空間里，特別能給人一種極致的迫。

周遭氣溫在升高，不由得加快了呼吸的頻率。

“寫王羲之的字，最好用狼毫。”年漫不經心地說著，出一只狼毫筆，遞到手里，“試試這支。”

蘇渺一言不發地接過筆，試了試筆尖，比平時用的羊毫韌度強了很多。

“我不太用的慣這種，我用的都是羊…”

話音未落，年竟然翻過的手背，掀開了袖子，在紋的鷹翅，輕輕用筆尖勾勒廓。

！

他全然未曾察覺孩緋紅的耳垂，自顧自道：“行楷草，都以飄逸為主，簡潔遒勁，尤其是王羲之的行，飄逸恣意。羊毫太，撐不起這份氣度。”

說罷，他又用羊毫筆在白皙的皮上勾勒著，“能覺到區別？”

的筆如電流般在皮表層掠過，，漫骨。

的確，只有細膩的皮才能最真切地到兩者間細微的差異。

練了這麼多年的羊毫，想要進，應該試試更有難度和挑戰的狼毫筆了。

只是......

“謝謝推薦。”

蘇渺矜持地回手，摘下袖子，瞥了眼他手里狼毫筆的價格，低聲道，“就逛逛而已，我不在這家買。”

遲鷹不再多說，手里的筆掛回了排架。

這時候，店主走了過來，將裝著筆的絨盒遞到了遲鷹面前：“您看看，這是您定制的閑云堂筆，要不要試試墨。”

“不用，你這里我放心。”

“得，有您這份信賴，我肯定給您挑最好的。”

遲鷹接了絨盒，直接放進了黑書包里。

“走好嘞，歡迎下次再來。”

走出了閑云堂，倆人一前一后地走著下坡路。

他背著黑書包，校服外套懸在山地車頭，單薄白襯下，約可見他拔的骨型。

路過垃圾箱，遲鷹按下剎車，從書包里出一只用舊的筆，隨手便要丟進去。

蘇渺眼尖，趕跑過來牽住了他的手腕：“別、別忙扔！”

他的手背溫比高一些，微燙，皮也很實，約能覺到皮下骨骼的度。

遲鷹輕佻地看著：“怎麼，剛剛了你，你還要回來？”

“才不是。”蘇渺臉頰泛起盛夏特有的紅，趕松開手，“我只是想問，這筆是不要了嗎？”

“用了很久，該置換了。”

“能給我看看？”

遲鷹遞給了。

這只狼毫筆同樣也是頂級筆品牌閑云堂的定制款，筆桿子雖然看得出有歲月的痕跡，是使用了很多年的，但筆尖仍舊銳利有韌。

“還能用，扔了浪費。”

遲鷹看出了孩眼底的心，淡笑道：“你怎麼總撿我不要的。”

蘇渺知道他在影那天蛋糕的事，臉頰微燙，從書包里掏出小錢包：“你出個價吧，別太高，都用這麼舊了。”

遲鷹將書包掛在了自行車把上，挑眉道：“說說你的心理價位。”

蘇渺想了想：“最多…”

他看到孩對他比出了三手指頭，指骨秀氣又小巧。

“這筆我買六千，閑云堂的上乘貨，就算用了很久，你出三百是不是過分了。”

蘇渺遲疑幾秒，咽了口唾沫：“我只能出到三十。”

“……”

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樣太過分了，但這就是能承的最高價位了。

年角勾了勾：“這筆..我私人用過，多錢也不會賣。”

蘇渺心頭一陣失落，卻見他爽快地將筆||進了的書包側兜：“請我吃飯。”

蘇渺到年熾熱的呼吸拍在耳畔，某種深深抑的緒，呼之出了。

“遲鷹，有的是人想請你吃飯。”

遲鷹附在耳畔，意味深長道：“那要看…我想跟誰吃。”

他收斂了角的笑意，騎上了車，一路駛下了緩坡。

掛在車把手上的校服鼓了風，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