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渡》第17 6章 番外三 江河重生

江河一覺醒來,覺得頭痛裂,這種疼痛他非常悉,應當是宿醉過後的覺。

他捂著頭起,整個人有些難,緩了片刻後,他僵住了。

他不當在這裏的。

他抬起頭來,茫然張。這個房間的件他有些悉,又帶了幾分陌生,原因無他,這本該是他十七歲在東都的房間。

他當了江家的家主後,便離開了這個房間,自己有了宅院,屋中的擺設也與此全然不同,為什麽……為什麽他明明該死在東都宮廷大火中,卻又出現在了這裏?!

饒是江河慣來聰明,一時也有些不明白了,正想著,外麵就傳來了江的他母親的勸聲:“阿河,你的事兒,我聽你姐姐說了,那姑娘是怎麽回事兒,你同家裏說一聲啊?母親為你提親去,但凡有一機會,家裏也會幫你……”

悉的話語傳來,江河聽著,更有些茫然了。

他記得這些話。

他十七歲,與依水在一起後,便高高興興回來說要去提親,家裏人都知道他要給一個姑娘提親,都備好了,可當他去找依水,問家家門時,依水低笑著說了那一聲:“我便是家的大小姐?”

家,哪個家?”

依水抬起手,指向了城郊遠那片桃花。

他忘記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他倉惶逃了,連夜回了東都,然後就日日宿醉,什麽都顧不得了。

這是……

江河腦中有驚雷劈過,他猛地反應過來——這是二十二年前!

外麵的人還在絮絮叨叨勸著他,江河在短暫的震驚後,他翻下床,衝到了門前,他猛地開門,看著站在門前的母親和父親,他氣,艱難道:“幾月了?”

“十月……”

他母親下意識回答,江河閉眼退了一步。

十月,二十二年前的十月,依水就是在這個時候出嫁的。

“阿河?”

江夫人有些擔憂,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扶扶住看上去還有幾分虛弱的江河,江河緩了片刻後,他突然道:“我要去揚州。”

“你之前才回來……”江夫人不太理解,然而江河卻是堅定了目,認真道:“我要去揚州。”

江家養孩子,一貫是放養的,而江河又是江家孩子中向來最放肆的一個,誰都管不住他。他要去揚州,也就隻能乖乖備好了車馬,然後就讓他趕去了揚州。

去揚州的路上,江河慢慢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況。

他的確是死過一次,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這個年紀頗為尷尬了些,他若是早一點回來,就能不同依水在一起,甚至於再早一點回來,他也許就能阻止家害死他兄長。

二十年黃粱大夢,一夢醒來,他早已不像年時那樣偏執,對於家於江家之間的仇恨,他也已經坦然。當年他提起依水,恨之骨,又骨,他恨家每一個人,卻又獨獨這一個人。而如今一晃二十年,恨消散了,平和了,對這個子最多的,便是愧疚。除卻對這個子的愧疚,還有的,便是對子商……不,或者說,江知仁的愧疚。

這個孩子,他讓他出生,卻因自己的懦弱拋棄了他,而後一路看著他走向歪路卻不阻攔。

為人父親,他簡直是該千刀萬剮。

他無法彌補依水,因為他的確不可能娶依水,哪怕隔了二十年,他也不能娶一個仇人之,而且依照上輩子的形,依水最終,還是上了秦楠,他們本是眷,他也不該打擾。

可是無法娶依水,他卻依舊得好好照顧江知仁,這一輩子,他不能再讓江知仁走上老路,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天下。

他理清了思緒,趕到了家,這時候家張燈結彩,剛好是依水出嫁前一天。

他奉上了自己的令牌,求見依水,家本是不肯的,但江河恰巧在門口遇見了秦楠。

年輕的秦楠一如後來那樣,看上去固執,沉悶,帶了幾分古板。

他看著江河,江河靜靜瞧著他,許久後,江河開口道:“明日嫁你,我再同說幾句……”

話沒說完,秦楠一拳就砸了上來。

他和江河的武藝,本是天壤之別,然而江河卻仍舊讓著他,讓他一拳砸在了地上。秦楠一把抓起他的領子,將他按在了牆上,紅著眼,抖著聲道:“為何不娶?”

江河苦笑出聲來:“我今日來,便是來解釋這個。”

總該心無芥嫁給你,秦楠。”

秦楠愣了,許久後,秦楠慢慢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低聲道:“我帶你去見。”

秦楠領著江河府,而後江河悄悄到了依水的屋中。

依水正坐在鏡子麵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神十分平和。

江河在角落裏打量著

當年依水嫁給秦楠之後,一直掛念子商,以為自己孩子死,因為愧疚和執念,常年鬱結於心,以至於早早就去了。他最後見時,已經消瘦得不樣子,沒有半點人風采,而如今的依水還是最好的年華,哪怕消瘦了些,卻也得驚心魄。

是自學了武藝的,和秦楠不同,故而他方才進房中,便察覺了。

靜靜看著鏡子,平靜道:“既然來了,喝杯茶。”

江河從房中走了出來,依水站起,回頭看他。

穿著嫁,清麗的麵容上沒有半分悲傷,依舊如同平日一樣,優雅又冷靜。

注視了他許久,終於道:“我要嫁人了。”

“我知道。”

“那你來做什麽?”

說著,依水笑起來:“總不是來帶我私奔。”

“若我是呢?”江河抬眼看,他突然很好奇這個答案。依水靜靜注視著他,好久後,慢慢出聲道:“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一麵說,一麵走上前來,坐在了桌邊,平靜道:“秦楠向家提親,我也已經答應了,你我的,是你我的事,不該牽扯無辜的人。我既然答應了他,便不會辜負他。若你今夜不來,我當你是負心薄幸,但你今夜來了,我便知你仍是顧三。”

說著,依水抬頭看他,目澄澈如溪澗:“既然是顧三,便不會做這樣的事。”

江河沒有說話,其實他幻想過無數次,當年的依水是怎麽看待他的。然而如今親眼見到了,卻才知道,當年的依水,哪怕麵對這份讓,也沒有失了的風度。

“你不恨我?”

“你自有苦衷。”

依水搖搖頭,說著,笑起來:“你若沒來,我當恨你。可你來了,我便知道,你是來給我一個結果。”

說著,抬眼看他,審視著他道:“說,為什麽?”

“我哥哥,江然,”江河看著依水,平靜道,“是因你父親而死。”

聽到這話,依水睜大了眼,江河低頭喝茶,慢慢道:“細節,你可以問你父親。”

“所以……”依水好久後,才反應過來,“你是因此,與我分開?”

“對。”

江河沒敢抬頭,他不敢直視依水的目,然而依水在短暫的震驚後,靜默了很久,好久後,終於道:“我把孩子生下來了。”

“我知道。”

“我本以為,我可以不出嫁,我可以養著他。我以為我足夠有能力,便可以對抗這些禮教規矩。”

依水說著,苦笑起來:“可我錯了。”

“其實我不是很明白,顧公子,”依水抬眼,看著江河,是笑著的,笑容裏卻有了諸多過去未曾有過的苦了他過去化用的名字,仿佛兩個人還是之前那樣,從來不知對方的名字,不知對方的底細,隻是是大小姐,他是顧三。他靜靜凝視著,聽道:“我做錯什麽了?”

“我不想婚,我想自己一個人養自己的孩子,我可以給人教書,我可以經商,我有錢,我為什麽一定要嫁給誰,有一個名分,才不算辱沒家門?”

聽著這些話,江河不由得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清清楚楚知到,他老了,而依水,仍舊是當年那個大小姐。

他當年依水什麽呢?

的與眾不同,的抗爭,劍指天地那一份豪

因他也是這樣的人。

他靜靜凝視,好久後,他終於道:“你沒錯。”

“不,”聽到這話之後,依水眼淚驟落,“我錯了。”

“錯在太過自負,錯在太過天真。我對抗不了家族,亦如家族對抗不了世間。江河,”依水閉上眼睛,“他死了。”

說的“他”是誰,江河知道,依水了拳頭,沙啞道:“我逃了出去,想將孩子生下來,我逃得很遠了,還是被父親找到了。那時候接近臨盆,已經打不掉了,我看著他們把孩子抱出去,我哭著求他們……”

那一夜,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所有曾經擁有過的自尊,都拋卻了。

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眾生中,不過是個普通人。

改變不了什麽,也沒有自立的資本,甚至護不住一個孩子。

苦苦哀求,但是孩子依舊被抱走了。

江河靜靜聽著,好久後,他終於道:“孩子,沒死。”

依水聽到這話,震驚抬起頭來,江河平靜開口:“我會好好養著他,好好教導他,你若願意,可以和秦楠商量,也可以來看他。”

依水睜大了眼,抖著,呆呆看著江河。

“我兄長的死,我不計較了,”江河慢慢道,“你同你父親說,玉璽在他手裏,早晚會有殺之禍,過些年讓他給我。他若不給,家,早晚保不住的。”

說著,江河站起來,他看著依水。

他注視著,此時此刻,他發現,這個人,真的是個小姑娘。

十八歲的年紀,在他眼中,不是個小姑娘麽?

這是最苦難的時候,曾經天之,眾星捧月,一朝落下神壇,便是萬劫不複。他看著,忍不住走上前去。

“依水,”他認真瞧著,“明天你就要出嫁了。”

依水沒說話,江河笑起來:“遇見我,你後悔嗎?”

依水靜靜瞧著他,看著麵前人,發現不過幾個月時間,這個人卻仿佛突然飛升了的神佛,帶了過去遠沒有的滄桑沉穩。

其實一直等著他,等了好久,從一開始的怨恨,等到絕曾以為他來了,應當大悲大喜,然而如今他站在這裏,卻發現,原來自己等這麽久,等的,也不過是個結局。

仿佛被困在這裏許久的亡靈,終於得到了救贖,突然笑開。

“沒的。”搖搖頭,“沒後悔。”

“我喜歡的人,依舊是我心裏那個樣子,縱然你我不能在一起,”依水笑起來,“我也不後悔。”

“我不是騙你的,”江河看著,將那藏了二十年的話終於說出來,“我是真心要娶你。”

“我知道,”依水低笑,“無妨的。”

兩人沒有說話,仿佛過去好友,江河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道:“秦楠……你嫁給他,又是真心的嗎?”

依水垂下眼眸,這時候,江河已經察覺門外已經來了人。

江河知道,依水是從不騙人的,向來坦,他問,不過是為了給未來的秦楠,安一個心。

“顧三,”依水溫和出聲,“我最絕的時候,陪著我的是他。”

說著,抬起頭,平靜道:“我不會嫁給一個,我全然無心的人。”

站在門外的秦楠猛地睜大了眼,江河笑起來。

若他是年時,怕已經早是滿腔怒火,然而如今他看著年依水,竟有了幾分安

“我會好好照顧知仁,”江河溫和開口,“你放心。”

“好。”

“那麽,”江河猶豫了片刻,終於道,“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依水想了想,終究是搖了頭:“當說的,已經說完。”

江河點了點頭,終於道:“再會。”

“再會。”

說完之後,江河轉過去,他開了門,門外站著秦楠,他呆呆看著他們,江河笑了笑,溫和道:“日後,祝二位白頭偕老。”

秦楠沒有說話,江河想了想,又道:“子不好,去永州後,要好好休養。”

若換做旁人,聽這樣的話,大約是要生氣的。然而秦楠卻不是,他向來以依水為先,他抿了抿,低聲道:“謝謝叮囑。”

江河點點頭,他往庭院外走去。

此時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一個人往外走,聽見秦楠和依水低低說話的聲音,他頓住腳步。

他想起來,這是他的十七歲,他最張揚、最輕狂、也最好的年華。

他有一句話,從未這樣與人說過,於是他忍不住回了頭,大聲道:“依水!”

依水和秦楠抬眼看他,江河笑起來:“我喜歡你,把你放在心上,放了一輩子!”

上一世,他便是如此,哪怕到最後,也沒有讓人折辱這個名字半分。

依水聽到這話,呆愣了片刻,而後卻是輕輕笑了起來。

仿佛他們最初遇到時那樣,驕傲又矜持的微微頷首,笑容明朗又溫:“那,多謝公子厚了。”

連半分推拒都沒有。

仿佛他的喜歡,對於來說理所應當。天生驕傲如斯。

江河朗笑出聲,轉走了出去。

那一場雨裏,終於吹散了他們三人糾纏了二十多年的恩怨。

江河走出府,心裏終於知道,他放下了。

他再無愧於依水,也再不掛念

他對這二十多年的愧疚和深,也終於有了歸

江河同依水道歉完,便直奔城隍廟,開始找“子商”。

他將那陣子被人拋棄的孩子都找出來,逐一辨認之後,終於找到了。“子商”雖然是被拋棄,但他被拋棄時包裹的錦布卻是家的,所以他很輕鬆找到了這個孩子,然後又怕抱錯,滴認親過後,才終於帶回了家。

他給孩子找了娘,但這孩子黏他,每天鬧得不停,他沒有辦法,日日得了空,就得抱著他。

期初還擔心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日後的子商,養了幾年,江河從那的眉目裏,便看出了後來子商的影子。

或許是改名了江知仁,他脾氣與後來不太一樣,他格溫和,甚至有那麽幾分。而江河有了孩子,也不太一樣,他年輕的時候殺伐果斷,做事頗有些不擇手段,可是他總怕江知仁學他,於是凡事都留了幾分餘地,遠不似當年。

可一步改變,便事事改變,他做事溫和,不像當年那樣冒進,自然升遷慢了許多。但秦楠在永州,因為有著依水指點,竟不像當年一樣冒進。

依水天聰慧至極,當年陷囹圄,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常年生病,以至於幫不到秦楠什麽,可如今心緒解了,心境甚至更上一層,竟也能領著秦楠和江河在朝廷中隔空打著配合。

於是後續本該留給顧九思解決的永州,早早便被依水清理幹淨,而秦楠也如期做上了永州州牧,統管永州。

一事改變,事事改變,縱然最後還是他同範軒建立了大夏,可是卻不像當年那樣鮮淋漓。

他建立大夏的時候,顧九思恰恰十八歲,江給他寫信,說顧九思子太過鬧騰,沒人願意嫁他。

江河想了想,大筆一揮,送了封家書回揚州。

“去柳家,給一個柳玉茹的姑娘下聘,不必問九思意見,娶就對了。”

江河這信寫得非常強,他想了想,還不放心,領著江知仁一起回去,親自上門給柳玉茹下聘。

顧九思被他們關在房裏,對房門敲敲打打,怒吼著:“江河你個老匹夫,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江知仁靠在門口,手裏抱著劍,忍不住笑起來:“表弟,別折騰了,你娶柳玉茹是娶定了,算了。”

江河回來時候,聽見兄弟兩在吵,他站在門口,抱著扇子道:“九思啊九思,我給你娶這媳婦兒你保準喜歡,你現在罵我,未來怕是要趕著上門謝我。”

“你做夢!”

顧九思在門裏大罵:“這全天下人都死絕死,我也絕對不會看上柳玉茹,你做你的春秋大夢!”

江河聽著大笑,等到了親那天,顧九思被打著上門去接新娘子,他扭扭領著柳玉茹步大堂,風吹起紅帕,出了柳玉茹半張臉,顧九思微微一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房挑開喜帕時,所有人都瞧著,柳玉茹抬起臉來,漠然看了顧九思一眼,而後便愣住了。

江知仁靜靜瞧著,也愣了愣。

等眾人散去,顧九思坐在柳玉茹邊上,結結道:“那個,那個,咱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啊?”

柳玉茹其實也有同,但沒好意思說,矜持道:“郎君何出此言?”

“我就是,就是頭一次見你,”顧九思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好像,好像上輩子已經見過無數次一樣。”

說著,他抬起頭來,靜靜注視著,深吸了一口氣,頗為張道:“歡喜得。”

柳玉茹沒說話,笑著看著顧九思,顧九思不由得道:“你看著我笑,是什麽意思?”

“巧得很,”柳玉茹低下頭,“我也是呢。”

兩人說著話,江河和江知仁走在院子裏。江河打量了江知仁一眼道:“我方才瞧見你看著玉茹愣了愣,你是想什麽?”

“嗯?”

江知仁得了這話,不免笑了:“父親你眼睛也太尖了,這也能發現。”

“你是我兒子,”江河冷笑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

江知仁笑容溫和,他抬頭看向天空,聲道:“就是覺得有些麵罷了。”

“隻是有些麵?”

江知仁認真想了想,終於道:“還帶了幾分歡喜。”

“好像上輩子曾經見過,如今見過得好,我亦過得很好,似如故友相見,久別重逢,頗為欣。”

“僅此罷了。”

過得好,他也過得很好。

故友相見,久別重逢。

於盛世中相遇,他們便永是年。

江河聽到這話,不免溫笑開。

“你放心,”他抬手江知仁的頭,“爹給你找個更好的媳婦兒,這一輩子,保證你過得比九思好。”

話剛說完,就聽新房裏傳來顧九思震驚的聲音。

“讀書?!你要我讀書?!不可,就算我喜歡你,這也是萬萬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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