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緡覺得自己這次定然是逃不過去了。

他之前想得簡單，今歲黃巾賊已平，縱有流寇作，天子腳下必是無虞，因而明明在莊可以歇腳停留，他偏執意要走夜路穿過石門，到渡口再歇。

理由倒也簡單，莊離雒不過二十里，往來客商多在那停留，因而客舍生意興隆，要價也不菲，他這三四個仆役，算算至要二三百錢的宿費。

況且春分已過，白日漸長，哪有申時打尖住店的道理？

只要再辛苦兩個時辰，行至渡口營寨時，這差役便可了結了。

他運送的這批藥材原本便往河南朱儁，渡口自有軍吏接，他只在路上需得多費一支火把，到渡口時再花幾十錢請軍吏們喝兩碗酒，便能在營寨中討個空閑帳篷，睡個飽足，甚至連這兩頭驢子的草料也可省下來，豈不兩全其？

但這些幻想在此刻都迅速消散，轉變為了無盡的悔意。

對面賊匪也并不算人多勢眾，火把照出來的山路上，只有三個衫襤褸，手持環首刀的男人。

此時天氣已不算很冷，但火若若現中，他仍能看到對方發黑的手上遍布了傷痕與凍瘡。

石門兩側皆是石荒山，鮮有人煙，此刻便是想高呼救命也無人聽得見。

但時逢世，民為賊，這幾個賊寇也未必便想要取他們命。

為今之計，只有先告饒看看。

“諸位，諸位，驢車笨重，不堪諸位驅策，”他連忙討饒，“若取財，在下略有余饒，諸位何不取了錢帛，各自趕路呢？”

幾個賊寇互相看一眼，“你那車上，裝了些什麼東西？”

時有大疫，這些藥材皆是搶手貨，若是在此丟失，府便要他拿自己的家產去補。

這一車藥材至萬錢，他便不說傾家產，也要元氣大傷。

想起來臉上一陣陣的痛，然而張緡知道撒不得謊，仍是老老實實的賠了個笑臉，應了一聲。

“是些麻黃、茵陳、白頭翁……”

果然為首的漢子臉上容，“藥材？你運送藥材，也敢夜里趕路？”

“府差役迫得，”過火，那幾個人臉上的表并不十分真切，但張緡知道什麼樣的話更能討好他們，“小人也是無法，敢不應踐更？”

他這帶有哀求與訴苦意味的話語令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而后才應答。

“既如此，你拿幾千錢，還有上的干糧，一并過來。”

數千錢不是什麼小數目，張緡雖覺疼，心中還是一寬，好歹這一車藥材保住了。

更要的是，他們的命也保住了。

他見這三人的模樣，十分機敏的先從車上取了餌餅與干，再加上一囊濁酒，送了過去，果然為首的那人打開酒囊聞了一聞，甚至還笑了。

“郎君倒是伶俐。”

自然伶俐，他家命都要代在這里，怎能不伶俐。

就在他了五千錢，又送上了幾袋草藥，終于哄得這幾人走時，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說起來，也不過是他家那個呆頭呆腦的仆役見主人破費，因而心痛，在后面小聲嘟囔了那麼一句。

“這是朱太守的軍資，他們竟也敢如此放肆1

那個為首的賊寇聽到了那麼一句嘟囔，腳步停了下來，突然轉過。

“哪個朱太守？”

張緡慌忙揮手想令仆役住，但后者顯然未曾意會這個手勢。

他甚至似乎覺得，搬出了這樣一位大人的名頭，能令這幾人聞風喪膽，將那幾千錢還給他們。

“自然是朱儁朱太守1

……………………

當今之世，諸侯討逆者眾，伐黃巾而百戰不殆的名將，唯皇甫嵩朱儁二人，這兩位名將在長社斬黃巾首級數萬，堪稱“威聲滿天下”。

——但這只針對那些士人而言。

火跳在荒涼的山路上，映出那三名賊寇變幻莫測的臉。

為首的那個看了看自己兩個兄弟，而后手進了懷中。

他掏出了一條骯臟殘破，卻還能看出的黃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