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陸懸魚這位幫傭雖然勤快、老實、力氣大，但一開口總能莫名其妙的惹到別人，甚至有時還未開口，就惹到了別人，因此派給的活計要麼是單純殺豬的力氣活，要麼是去城外收豬這種甲方活，真讓出門同城里的顧客們打道倒是頭一次。

送豬的這戶人家在貴人區，也就是城北，雖然仍然是土路，卻比城南明顯寬闊了兩丈有余，往來路上的大半是乘車的貴人，小半是推車過來送貨的勞力，偶爾聽到馬蹄響時，麻煩就來了。

因為你得趕將推車靠至路邊停下，否則隨機會發生以下四種況：

1騎士是個品行高潔的貴族，在城騎馬時不僅小心，而且沒脾氣，見你擋了路，只會默不作聲地繞道而行；

2騎士是個品行比較正常的貴族，在城騎馬時小心，但不是沒脾氣，見你擋了路，要不就喝斥你一句，要不就你一鞭子，然后再繼續向前；

3騎士是個飛揚跋扈的二代，在城騎馬也看心放飛，見你擋了路，沒空喝斥你，更不會紆尊降貴的停下來你一鞭子，而是會玩一把重騎兵游戲，直接沖過來，踩翻你的小推車，有可能還在你臉上印個馬蹄印兒，再飛奔而去；

4騎士不僅是個飛揚跋扈的二代，不僅從你上踩過去，而且人家出行怎麼能不帶侍從呢？沒你的鞭子當然是由豪奴來代行啦！

聽過好心伙計的“北城區送貨攻略”之后，咸魚小心翼翼，聽到馬蹄聲便趕停在一邊，候著貴人先過去，饒是卯時出門，斷斷續續竟然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指定送貨地點。

開門的是個老仆，待得說明來意，正準備卸貨時，院傳來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聽不出什麼，只是清清朗朗，珠圓玉潤，堪稱配音演員水準，讓人不覺想多聽幾句。

“何事？”

“郎君，是送的商販到了。”

“你令他來我這里，我有些事要吩咐。”

……瞬間不覺得這聲音好聽了。

……就以往經驗看來，多半是送上門的豬有問題，甲方準備噴人了，要不一位住在城北的貴人跟有什麼話說呢？

這座宅邸十分寬敞，但并不如想象那般豪奢，只能說是樸素大方，打理得也十分心仔細。

院中種了些不明的花草，散發著一幽靜而馥郁的香氣，草叢中還真養了一只仙鶴！見進來，還歪著頭看了一眼。

不過當多走了幾步，立在主室的臺階下時，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這宅邸的香氣并非自花草而出，而是出自這間屋子。

案幾后坐著一個年輕士人，頭戴束髻冠，著藍灰直裾，除卻腰間配了一枚玉飾外，周再無點綴，正在那里專心致志地寫著什麼。

聽到院中的腳步聲，他抬起了頭，于是那張雕細琢，奐，無懈可擊的臉，展在面前。

……難道半空中有個形的燈師嗎？就照著他的臉打？

這人一抬頭，整個世界好像都調亮了兩度。

頂著那張臉，咸魚心中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可以靠臉吃飯，那肯定就是這位了。

不過這個二十余歲的年輕士人現在不打算刷臉，他看了階下的布一眼，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有點尷尬，上臺階到底要不要鞋？進屋肯定是要鞋的，但是這個長廊呢？

猶豫了兩秒，還是鞋上臺階，進了屋子。

至于子上有補丁什麼的……連子都穿得起，在雒的平民階層里也算個面人了！出城看看，還有那麼多不蔽的老百姓呢！

他看了一眼，一邊翻冊子，一邊開始同說話，“你是城南羊屠家的傭工？”

“是。”

“送貨來此？”

“是。”

“辛苦了。”

……這什麼對話，一個住在城北的貴人喊進來，總得有點什麼理由和目的吧？

“這是小人的本分。”

自帶燈師的男終于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翻開之后，和悅地看向了。

“今日之后，不必再送來此，將賬目結一下吧。”

！！！！！！

一瞬間撲了上去。

“我家的哪里不如郎君的意了嗎？是不夠新鮮嗎？是郎君喜歡吃瘦我家送的豬太了嗎？還是誰家低了價？若是如此，郎君千萬不可偏聽偏信，我家的豬素來都是當天殺當天送，送來郎君府上一律是挑細選最好的——”

男沉默地盯著看。

……真不能怪聒噪！出門送貨第一天！弄丟了東家一個大主顧！哪怕說是質量問題價格問題，誰會來接這口鍋啊？！要是東家，非得讓回家吃自己去！

男好像還是不為所，心想，要不打他一頓，打到他服求饒，繼續買家的豬怎麼樣？

【冷靜點兒】黑刃看不下去了，【你還是個守序中立呢。】

男可能終于忍不下去了，他開了腔。

“我并非對你家的貨不滿意。”

那是對價格不滿意？

“我已辭，將回故鄉，”他說，“因此才要結清賬目。”

……話雖這麼說，但不管賬目，應該回去報告一聲，讓負責結清銀錢的伙計過來才對？

……咦？

此時忽然想起來，那個平時負責結算各家賬目的伙計，今天出城收豬去了。

有點奇怪，老板娘為啥派他去呢？

“小人明白了，”想了想，“但郎君吩咐得突然，小人并未帶賬本過來，可否明晨再來？”

男看了一眼，“我府中亦有賬冊，你可信得過我？”

“郎君說笑了，”有點尷尬，“小人連郎君姓甚名誰都不清楚，怎談得上信不過呢？”

室陷了一片沉默。

男看向的目溫度越來越低。

……肯定說錯什麼話了。

“我明晨便將離城，無暇理此等瑣事。”他最后還是沒給趕出去，而是用平靜而不起波瀾的語調說道，“若你帶回去的銀錢不足賬上數目，盡可告知鄉鄰，言說守宮令荀彧短了鋪的錢。”

……這5魅狗，出門去說別人壞話大概也沒人信，何況這人聽起來名聲就不錯，還長了這麼一張臉呢？

——你長得帥，且由你說。

反正真要是短了鋪的錢，肯定也有辦法追上把錢要回來。

作為一個難得知書達理，守了三個月國孝的員，這位守宮令府上的確實吃得不多，算上近期價上漲，也只有二千多錢而已。

豬錢結算過之后，守宮令大人并沒有急著放走。

“雒城中，近日民生如何？”

“托天子的福，百姓安居樂業，一片欣榮。”

他微微側了頭打量，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但眉頭皺一個奇妙的角度。

“哪位天子？”他問。

“每一位天子？”小心地回答。

男又一次一臉省略號，而后他站了起來。

當他起時，繚繞在室的馥郁香氣如流水一般，潺潺流淌起來。

“既如此，便不打擾你做活了。”

……這位大人還彬彬有禮，連謝客都說得這麼客氣。

只是在躬而退，正準備離開時，他又喊住了。

站在廊下的青年如修竹玉樹，帶著幾乎令人無法直視的貌輝向了。

“迨天之未雨，”他說，“亦不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

“……您這話什麼意思？”

青年滯了一會兒，最后說道，“替我勸你家主人一句，進些豬。”

雖然這位大人只是隨口拽了個文，提醒未雨綢繆，也確實準備如此……但兩個人想的事是完全不同的。

……懷疑東家后院起火了。

眉娘子只需要一筆救濟錢，羊喜當初做假賬時也賭咒發誓，說是只要外放的利錢回來，必然將這個窟窿補上，但一次假賬沒有被抓，二次沒被抓，三次也沒有。

做假賬就了羊喜新領悟的技能，并且越來越練，不需要陸懸魚的幫忙，他也可以將貪污的那點自家錢塞在各個采買項目里，以達到騙過媳婦的目的。

但夫人的會計技能也跟著升級了。

每次看到城外采買賬目都做得七八糟，因而不得不跟著點燈熬夜理清賬目的老板娘一次看不出，二次看不出，看了倆月怎麼也不可能看不出了。

做賬目的伙計是羊四伯留下來的人手，明強干，十分重。

派他出城收豬與其說是收豬，不如說是去核實那些賬目。

……這麼一想，咸魚頓大事不妙。

待那伙計回來的時候，羊喜的骨頭是吃不住媳婦一頓打的！

吃得住也吃不住他親爹的一頓打！

那豈不是要供出來？！

但所擔心的事并未發生。

那個出城的伙計當晚并未回來。

第二天也沒有。

第三天也沒有。

就在鋪的大伙覺得這人多半棄下妻兒，自己卷款跑路時，雒城也開始變得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