嶼看向顧蕭惟, 先是撐在桌子上，一重心一偏，差點栽倒, 但是又正好撐在了顧蕭惟的上。

他的腦袋有些沉, 緩緩地抬起頭來和顧蕭惟對視。

被顧蕭惟幽深的目看著，嶼早已忘卻的失落和委屈忽然全部涌上心頭, “那個檢察助理的臺詞……我背得滾瓜爛, 到最后都沒機會念出來。”

顧蕭惟依舊是端坐的姿態, 型沒有晃，眼睛紅了。

他把嶼撐了起來，又問：“那學長, 還有一部講飛行員的電視劇——《夕大道》, 劇組請你去演一位思想進步的教書先生。這個角對你來說沒有任何飾演難度, 你為什麼又拒絕了呢？”

嶼晃了晃, 瞇著眼睛看著顧蕭惟的臉, 歪著腦袋用力在腦海中搜索, 然后笑了：“我記得那部劇！你演的王牌飛行員——帥到炸街！”

“我問你, 教書先生那個角不好嗎？”顧蕭惟了聲調, 他不是想要指責嶼不斷放棄那些好的角, 只是想明白為什麼。

“好啊！接到那個角的時候我高興的不行……他那一段一段直抒臆的臺詞，我花了好多個晚上才背出來，我喜歡那些臺詞，雄渾又有懷……”

“是不是跟帝俊傳還有薄文遠有關，他們又做了什麼？”顧蕭惟的聲音很冷，像是從齒的隙間出來。

嶼無奈地笑了笑, 舌頭有些捋不直了, “還能為了什麼？當時帝俊傳投資了薄文遠的一個網絡劇……帝俊傳剛出道的新人當主角, 要……要……要……”

嶼的腦袋昏昏沉沉，話都有些說不清，但顧蕭惟卻很有耐心地一直等著嶼把想說的話理順。

“要怎麼樣？”

“要我去當配角。薄文遠說這個配角……給的片酬比那個教書先生高了許多倍，而且《夕大道》這樣的正劇本不歡迎……還說如果我不演那個網絡劇……帝俊傳就撤資……他直接替我拒絕了。”

嶼說完，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麼，歪著腦袋用力地看著對面的人。

“等等……《茶道》我記得你在里面演男二……那個王爺？”

“嗯。”

“《荊棘刺》你演的男主……那個……那個有智謀有手段……的檢察？”

“嗯。”

“天呢……《夕大道》是年度最佳電視劇，你演的那個飛行員是年度最佳男主角……”

“是的。”

“如果這些角我沒有錯過……我們早就相遇了？”嶼睜著大大的眼睛問。

“是啊。”

兩個字而已，充滿了憾。

嶼忽然用力摁住了自己的腦袋，然后捶了捶自己的口。

無盡的懊惱涌上心頭，他覺得那些年的自己沒有囤上一百年的腦積水……都解釋不清怎麼會那麼聽信薄文遠！

不，不怪薄文遠，是他自己不夠堅定！

“嶼啊嶼……我真的是……這幾年的沉淪怪不了別人，只能怪自己啊！這些角我自己喜歡的不行，卻從沒有力抗爭過！就算薄文遠不同意能怎樣！我應該……解約啊！那個時候我對他都沒啥價值了，我要走，他說不定如釋重負不會管我要違約金呢！”

嶼的眼眶紅了，熱了，這一腔的悔恨他不知道該對誰說，可在顧蕭惟的面前他想收都收不住。

“嗯。”顧蕭惟很淡地應了一聲。

眼淚承不住重量，洶涌地從眼眶里流了出來，面前的顧蕭惟在水里一片模糊。

腦子發暈的嶼就像被打了一樣了起來，“就算帝俊傳要塞新人又怎麼樣，這世上總還是會有像林鉞那樣的導演……只想讓最合適的演員演最合適的角！只要我不斷抗爭不斷嘗試就一定會得到我的角！可不去抗爭，就只能被到角落里，連他麼的退路都沒有！”

“嗯。”顧蕭惟的聲音更清晰也更堅定了一些。

“什麼黑什麼水軍，他麼的誰就去誰，管他怎麼罵我呢……又不會掉一塊……何慕不想我接的角我就越是要接！我要走他走不下去的路，讓他以后無路可走！”

嶼狠狠把啤酒罐摁在桌面上。

顧蕭惟的上難得出了一抹笑，“從現在起，也來得及。”

“我想為……像你一樣的人。”嶼把手覆在顧蕭惟的膛上。

他看起來醉了，可那雙眼睛卻明亮得像是要燒起來。

“為……我嗎？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

顧蕭惟出雙手，扣住嶼的肩膀，幫助他穩住重心，看進他的眼里。

嶼搖晃了一下，低著眉笑了，“你不知道……表演系的陳教授見到落魄的我……他說……嶼啊，希你能為一場風暴……獨當一面不附屬于任何的力量。你說……他對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顧蕭惟沉默著看著他。

嶼仰著頭，看向頭頂那一片明，念出了他們那一屆畢業時候的宣誓，那般的豪滿懷，“就算風雨來，黑夜墜頂……也能力為火花，可以因為燒盡一切而熄滅，但絕不自己冷卻。”

顧蕭惟的嚨了，抬起手撥開嶼額前的發。

“我知道，這個圈子有它的規則……金字塔的頂端站著的是那些手握錢和權的人……他們是造星者，他們撰寫這個娛樂圈里的列王傳。”嶼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口，“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在地里隨波逐流，等待著他們施舍一場大雨……”

“那你現在想要什麼呢？”顧蕭惟很輕卻又很認真地問。

嶼的眼簾抬了起來，直落落地看進顧蕭惟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晰沉穩地說：“我需要有自己的同伴。”

“什麼樣的同伴？”顧蕭惟靠得更近了，像是要確定在嶼的決心里有自己的存在。

是啊，我想要什麼樣的同伴呢？

嶼驀然想到了自己和顧蕭惟合作的第一部話劇，他們站在臺上看著彼此的眼睛說出那段臺詞。

“不甘心活在別人寫好的劇本里，不愿著別人給的標簽。”

讓帝俊傳還有那些黑子、水軍都見鬼去吧！

顧蕭惟愣了一下，卻又點頭道：“好。”

“一起扎在這泥濘的名利場里，向上……爬……長出自己的姿態，結出我們自己的花苞……”

“好。”

“反正……開與不開都絢爛，輸贏皆悍勇。”

“樂意奉陪。”

一切就像是越時間和空間，去到了上輩子他們第一次對戲的時候。

話音落下，嶼的下就砸在了顧蕭惟的肩膀上，手也垂了下去。

沒過多久，拉長的呼吸聲傳來，嶼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有人將他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他好像還聽到了小琴的聲音。

“就讓哥睡這里嗎？”

“嗯，我會照顧他，你不用管了回去休息吧。”

有人輕輕捋著他的發，抹開他眼角不甘心的淚水。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中午快十一點了。

嶼的頭疼的的要命，腦袋就像要炸開，嗓子也快要冒煙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才確認這是顧蕭惟的房間。

記得自己借著酒意把這幾年的郁結都抒發了出來，而顧蕭惟不僅讓他這個醉鬼在這里睡下，還給自己喂水，幫他汗。

低頭一看，自己穿著的果然是顧蕭惟的睡。

床頭柜上還放著一杯蜂檸檬水，下面著一張字條：【中午小琴會來送飯。】

嶼呼出一口氣來，他把蜂水喝了個干凈，清涼的檸檬水，干啞的覺被緩解，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沒多久，小琴就拎著飯來了。

“呀，哥你醒了！了嗎？今天劇組的伙食還不錯的，沒什麼辣椒。”

“應該是林導怕演員吃辣椒上火，所以訂的飯菜一般都不放辣吧？”嶼笑著說。

這會兒他是真覺得了，盒蓋一打開，飯菜的香味讓他流口水。

“小琴，昨天晚上我沒給你們添麻煩吧？”嶼問。

小琴笑了一下，“哥你喝醉之后可有活力了！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還會打拳！上天地無所不能啊！”

嶼一聽，被雷住了。

“你說……什麼？”嶼掰筷子的手僵在那里。

小琴拿出手機，“我都拍下來了！哥你慢慢欣賞啊！”

嶼嚇得盒飯都要掉了，自己發酒瘋的樣子，小琴還拍下來了？

他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嗎？

嶼瞥了一眼，發現本不是自己發酒瘋的視頻，而是顧蕭惟早上拍的那段戲。

是嚴野跟白仲行對峙的節。

飾演白仲行的老戲骨連眼角的紋路里都是演技，顧蕭惟也是實力全開，兩人又是一試探與鋒，彩得讓嶼反復看。

“呼呼……小琴你學壞了。”嶼拍了拍口說。

“嘻嘻。哥你喝醉之后很乖的啦，倒下就睡著了。覺對你做什麼你都沒反應。”小琴說。

“乖就好。”嶼一邊吃著飯，一邊說，“不過可惜看不到你們顧哥的戲了。只能等電視劇播出，才能看到他的吻戲。”

“吻戲？這部劇沒有吻戲啊。”小琴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吻戲？不是有嚴野借接吻，把膠囊送進主角里的戲嗎？”嶼問。

“嗯？那個是幾百年前的舊劇本了吧？早就改掉了啊。林導和華編劇都覺得那個節太老套了，所以改了。”

嶼抓了抓后腦勺，因為自己的戲份到此為止，他是不知道后面華編把劇本改了怎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改的。但這不是意味著那天晚上他和顧蕭惟對的吻戲純屬浪費時間？

好吧，勉強也不算浪費時間，至讓顧蕭惟知道借位吻戲要怎麼拍。

不過關于誰比誰深，他們終究沒有比出個結果來。

“小琴，你不去陪在你顧哥邊嗎？他應該還在演戲吧？”嶼說。

小琴笑瞇瞇地坐下，“不用。照顧好我顧哥的學長也一樣是大功一件。今天顧哥還問我影視基地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我覺得他是想跟你去玩。”

“他拍戲拍得眼睛下面都起烏青了，昨天晚上還跟我喝了那麼久的酒，現在搞不好頭暈腦脹呢。”嶼擔憂起顧蕭惟的狀態來。

“顧哥……唉，那麼幾罐啤酒應該對他不算什麼吧。”小琴小聲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小琴晃了晃手，“哥你還是說說看，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好給我們顧哥一個參考。”

就在這個時候，嶼的手機響了，是崔姐打來的電話。

“喂，崔姐！你是想問什麼時候去長途車站接我嗎？”

“對！我看到劇組發了你的殺青照！顧蕭惟還站在你旁邊，他還搭著你肩膀！本來還有黑說你抱完林導的大又去抱顧蕭惟！顧蕭惟的馬上就替你說話了——顧蕭惟看不上的人，他連個眼神都不會給，更何況摟著你的肩膀拍殺青照啊！”說到這里，崔姐激的要死。

嶼笑了，他哪里不明白顧蕭惟的用意。

上一回是故意給自己喂潤糖，這一次是陪他拍殺青照，就差沒把“送關注”寫在腦門上了。

“他……是個很認真……也很好的人。”嶼說。

“那你如果殺青了就趕回來吧。我都沒想到活來的那麼快！我替你收了好幾個試鏡邀請呢！最早的一個就在明天！是一部電視劇《風暴》，經偵題材，讓你飾演大集團的CFO！你想想，西裝革履，無框眼鏡一戴，是不是很斯文敗類？”

嶼愣了一下，“那這個角應該很多人想要啊。劇組怎麼會想到我？”

崔姐小聲道：“我也是猜測的。《風暴》也屬于下半年M臺的重點劇目，而且是電視臺和視頻網站同步播放，它的導演是許涵，林導的同門師弟。你看，應該是林導給你介紹的。”

嶼一聽，心下了然。

上次林鉞說會彌補他因為白穎這個角延期而失去的機會，就真的說到做到。

“這個角屬于反派小BOSS，出場率還蠻高的！最重要的是這部劇跟帝俊傳沒有半錢的關系！投資方是星漢影業和遠景影視！”

嶼微微呼出一口氣，如果一個角能憑實力競爭，那麼嶼有自信能夠PK掉大部分的人。

“不過我也得到了消息，紅河影視和帝俊傳都有演員去試鏡這個角，你……會不會覺得力太大？說不定風塵仆仆跑過去，只是陪太子讀書。”

“那也沒關系，去過過戲癮也。”

“行，我把試鏡的部分發到你手機上，你回來的路上抓時間看看。然后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決戰紫之巔！”

掛了電話，嶼看向守在一旁的小琴。

小琴的眼睛鼻子都皺在一起了，一副舍不得嶼的樣子。

“哥，你要走了啊……”

“是的啊。不過我先去片場看看你顧哥，也得跟林導打個招呼。”嶼笑著說。

小琴滿臉都是憾，“顧哥還說要跟你到影視基地附近逛逛呢……”

“以后一定有機會想逛哪里逛哪里的。”

嶼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去到顧蕭惟拍戲的地方，這時候還于午休的時候，顧蕭惟和謝裳都圍在林鉞的邊，聽他講戲。

嶼沒有出聲，而是在一旁看著，直到林鉞抬頭的時候看到了他。

“小啊，來來來！我聽小顧說你昨天晚上喝了點酒，還以為你要睡到下午呢！”

嶼快步走了過來，彎腰道：“林導，我是來道別的。也順道看看顧老師。”

聽到“道別”兩個字，低頭看劇本的顧蕭惟抬起頭來，說了句：“這麼急？”

“有個不錯的角，明天下午要試鏡。現在回去，還能趕上。”嶼說。

林鉞一點都不驚訝，看來這個角果然是他穿針引線。

“有試鏡就去。年輕人多一些嘗試，自然是好的。試鏡的經驗多了，以后遇到什麼角都能收放自如。”林鉞開口道。

“那是。就算選不上，也能過過癮。”嶼笑著說。

林鉞拿起自己的保溫杯，擰開又蓋上，蓋上又擰開，然后忽然說：“小，我是有點舍不得你的。你激發了很多人的靈。比如我的，華編劇的，還有小顧的。我希你永遠保持這種挑起人心緒的熱，不會被眼前的利益和困難所絆倒。”

“我知道。林導，你放心，我知道。”

當林鉞與嶼對視的時候，看著對方坦澄澈的目，那是他許久沒有見過的赤子熱誠，他終于放心了。

“哥，你就只是來跟導演還有顧哥告別的啊。那我嘞？”謝裳一臉難過的樣子。

“哈哈，那肯定也是要看看你的，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嶼對謝裳還是很有好的。

雖然是一線小花旦，但熱開朗沒有架子，而且總會在閑暇時刻跑來看顧蕭惟和嶼拍戲。

林鉞跟嶼擁抱了一下，在他耳邊小聲道：“小謝是你的，每次跑來都是為了看你的。鼓勵人家一下啊。”

嶼一聽，愣住了。他一直以為謝裳是來看顧蕭惟的，卻沒想到是來看自己的。

再仔細看謝裳，好像有點眼，可是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等等，是《梅子雨》！《梅子雨》里面的那個小群演！

深吸一口氣，嶼走到謝裳面前，嘆說：“你……真的是長大了，亭亭玉立了，變得更加出，所以我都認不出你了。只是很抱歉，我沒有為能讓你驕傲的演員。”

謝裳看著嶼，出了燦爛的笑容，“沒關系的！我的本來就不是什麼一線大咖！我的是那個給我扎麻花辮、鼓勵我站到鏡頭前的大哥哥啊！”

嶼的眉頭了，他以為自己是個nobody，上輩子放任自己消沉，辜負了很多的期待。

“謝謝。你也依然是那個在鏡頭前笑的最燦爛的小妹妹。”

謝裳用力點了點頭，“我會一直笑著給哥打Call！”

林導輕輕拍了一下顧蕭惟的肩膀，說了聲：“給你二十分鐘送送他。”

顧蕭惟沉聲道：“謝謝林導。”

他陪著嶼走出了片場，一路上都有人看過來，也有人跟嶼揮手告別。

這段時間相下來，劇組的工作人員們或多或都覺得網上對嶼的言論有失公允，能跟顧蕭惟飆戲，能讓林鉞和華星云認可，還能讓武指導逢人就夸，這個嶼以后一定前途無量。

“千里送君，終須一別。”嶼說。

“嗯。”顧蕭惟低低地應了一聲。

有些大言不慚，但嶼還是開口問：“在跟你對戲的演員里，我算不算演技一流的？”

“如果我說……是你的白穎讓我為嚴野，你相信嗎？”顧蕭惟問。

嶼笑了，“我信。”

這也意味著，嶼一走，能夠讓顧蕭惟完全沉浸在嚴野世界里的焦點沒有了。

他必須要讓自己沉得更深一些，這也意味著他出戲會更難。

“顧蕭惟，我們立個約定吧。”

“什麼約定？”

“等到這部劇殺青的時候，我會打個電話給你，如果時間允許我也會來看你。那個時候請你以顧蕭惟的份和我說話。”

嶼認真地看向他。

顧蕭惟愣了一下，難得聲音里帶著幾分疑，“嗯？”

“我說的是顧蕭惟，不是嚴野。”

那一刻，顧蕭惟完全明白了嶼的意思。

他繃著的線放松下來，彎起好看的弧度，“好。”

嶼揣著口袋，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們就聊到這里，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這樣還能趕上五點的大。”

“好。”顧蕭惟點頭。

嶼轉走向寢室的方向。

十幾步之后，他聽見后傳來一聲“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