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脂的香味像霧一樣在偌大空間里蔓延流轉，令人飄飄然。

向錦聽著涌耳畔的議論聲，笑容止不住地揚起，他一步步走向人群盡頭的裴清沅，腳步像是邁在了綿綿的云朵上。

“裴爺別急著走啊，好久沒見了，不如坐下一起吃啊？”

畢竟有許多外人在場，他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容，換上一副虛偽的關切模樣。

裴清沅背對著他，似乎沒有聽見，腳步卻停滯在了原地。

見狀，向錦的心里越發痛快，幾乎能想象出對方難堪又狼狽的神。

曾經出那樣神的人總是他——他是裴家管家的兒子，從小和裴清沅一起長大，也算得上是遠房親戚，卻從來見不到裴清沅的笑臉。

他永遠是冷冰冰的，對自己敬而遠之，仿佛從沒有將這個管家的兒子看在眼里，向錦曾無數次被這種冰冷的眼神刺痛。

現在，終于到裴清沅這樣的待遇。

不枉他特意人給裴清沅介紹了這份兼職。

剛才全場噤聲的尷尬時刻里，他險些要開心得笑出來。

向錦走得越來越快，他迫不及待地要欣賞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大爺此刻的表。

就在他即將拍上裴清沅肩膀的時候，對方似乎若有所，先一步轉過來。

他驚訝地看到，裴清沅竟然單手抱著一個有些灰頭土臉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來像是摔過許多跤，這會兒正揚起腦袋板著臉教訓人：“都怪你要來看什麼爸爸媽媽，害我一個人待著變得這麼臟的……現在信了吧，他們都是不想再理你的壞蛋……”

向錦聞言一愣。

裴清沅早就知道這次宴會了？

這個小孩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他目猶疑地打量著眼前的兩個人，小男孩雖然看起來臟兮兮的，模樣卻很標致可，手里提著一個致的盒子，臉頰氣鼓鼓的，正催著裴清沅回去。

“快走嘛，這里有什麼好的，又吵又小，還沒我家客廳大呢……”

小男孩對這里環境的嫌棄溢于言表，顯然是個富裕家庭里長大的孩子。

裴清沅先是怔了怔，很快便反應過來，輕輕點頭。

見兩人真的要走，滿腔疑問的向錦不假思索地開口問道：“你在給人當家教？”

裴清沅竟然知道來做這份兼職會遇到裴言一家。

是他反過來被裴清沅利用了嗎？

裴清沅是怎麼找到這份家教兼職的？

向錦握了拳頭，剛才的愉悅心不翼而飛，只覺得勝利的天平又向另一側搖晃。

然而不等裴清沅回答，那個家境很好的小男孩先盯著他面不滿：“你，好沒禮貌。”

向錦一時語塞：“我……”

“清沅哥哥才不想跟你一起吃飯呢。”小男孩突然回應了向錦說的第一句話，還朝他做了個鬼臉，“你看起來就像一個滿肚子謀詭計的壞蛋。”

向錦：……

面對這麼點大的一個小孩，他漲紅了臉，竟不知道該怎麼回。

“真沒意思，我要回家。”在扯著裴清沅轉離開前，季桐主住了一臉懷疑人生的向錦，“喂，你能幫個忙嗎？”

向錦對他這種順理章的趾高氣揚到不可思議，而下一秒，就見到小孩指揮裴清沅把手中的銀餐盤塞進了他懷里。

他還來不及回神，眼睜睜看著兩人揚長而去，逆里，小男孩還朝他回頭一笑：“這個餐盤還是跟你比較配耶——”

向錦被那個拉長的尾音激得全發抖。

離開宴會廳后，季桐回味著向錦的表，頗為得意。

估計他的心里應該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知道宿主現在的緒區里是什麼樣子，可惜現在不方便鉆進去看。

沒有其他人的更室里，裴清沅把他放在了長長的更凳上，季桐很老實地背過去，順手打開了從剛才起就一直攥著的打包盒，一邊啃熱乎乎的羊排，一邊等宿主換服。

其實他是很想看的，但宿主還沒滿十八歲，這屬于違規畫面。

裴清沅下了這還算面的服務員制服，折好放進柜，換上自己來時穿的短袖和長，簡單的款式與，和今天鮮亮麗的裴言截然不同。

但他好像沒有那麼在意了。

裴清沅轉頭看著后一團的小不點，聞到更室里彌漫著的越發濃郁的香，忍不住開口道：“你知道向錦最討厭別人把自己當作傭人。”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他和向錦從小一起長大，深知對方自卑又勢利的本，絕非良善之輩，才會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季桐點點頭：“從他格外得意的表分析，很有可能是他讓人你來酒店兼職的。”

裴清沅怔了怔，下意識道：“……我以為那是個巧合。”

“當然不是。”見他換完了服，季桐也轉過來，一本正經地同他對視，“未來你可能會遇到許多像這樣的事，但我會幫你改變這一切。”

裴清沅盯著他角還沒掉的油漬，輕聲道：“所以，你是誰？”

季桐正要回答，卻聽見屋外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他想了想，換了主意，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更室的大門也被推開，領班顧不上敲門，匆匆走進來，四張：“那個……小裴，你在不在？”

他看到已經換上自己服的裴清沅時，立刻松了口氣：“你在這里就好，今天這個兼職就到這里結束吧，工資我還是按照一天的錢結給你……”

裴清沅怔忡的視線從領班上掠過，然后有些急切地向四周。

更凳上空空，小男孩消失了，剛才他捧在手里的打包盒也沒了蹤影。

昏黃日漫過斜斜的百葉窗，在無人的長凳上溢出細碎的，黯淡地發著亮。

裴清沅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夢里有問自己想不想哭的陌生小孩，這個小孩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個打包盒，又用滿口大話幫他面地打發了想要來看他笑話的向錦，然后專心致志地吃起了東西。

這是一場幻覺嗎？

見裴清沅沒有說話，領班面尷尬，正想說些什麼，鼻子忽然微微：“怎麼有烤的香味？”

他心生疑，四看了一圈，什麼也沒有發現。

裴清沅的眼睛卻猛地亮了起來。

不是幻覺。

恰在此時，他的腦海里響起一道年輕的男聲。

“您好，系統0587號為您服務，聽得見嗎？喂？哈嘍？”

接下來是一陣約約拍話筒的聲音。

裴清沅意識到了什麼，他無暇思考這件事聽起來有多麼離奇，而是匆匆告別了領班，快步離開酒店。

等走到四下無人的公車站，他才著氣謹慎地低聲回應：“是你嗎？”

季桐還以為宿主聽不見他說話，正苦惱地翻閱著工作手冊查找原因，聞言舒了一口氣：“是我，宿主可以嘗試在心里跟我說話，就不需要避開外人了。”

裴清沅學得很快，在心底重復著這個陌生名詞：“宿主？”

“是的，你是我的宿主，我是為你服務的逆襲系統。”季桐一邊在意識空間里散步消食，一邊據手冊的指引做著自我介紹，“你生活在一本小說里，起初擁有不那麼盡如人意的世遭遇，但在我的幫助下，你將會改變命運，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

裴清沅聽得很認真，并沒有對這段聽起來很莫名其妙的介紹提出任何疑問，反而問他：“你是人類嗎？”

“當然……”季桐正要隨口回答時，突然想起手冊里的提醒，猛地拐了個彎，“不是！”

工作手冊里規定由人類擔任的系統不能對宿主真實份，以免對劇的發展造不可預料的影響。

“宿主可能會對我高度擬人化的智力水平到驚訝。”為了避免宿主懷疑，季桐開始胡說八道，“這很正常，畢竟我是系統界最聰明的AI，置了多套可以靈活運用的境模板，專門用來為宿主服務。”

“但是你可以變人類。”裴清沅很敏銳，“剛才我抱過你，溫是真實的。”

季桐被他說得有點害，小聲道：“系統有自由變幻形態的功能，人類形態也是其中之一，但這和你的長度息息相關，而且這類高級形態會有各種限制，不能算是真正的人類，目前我的人類形態只有三歲左右，每日累計只能維持一小時。”

所以為了節約這個寶貴的變形時間，季桐選擇回到裴清沅的意識空間里做背景介紹。

這樣省下來的時間還能再跑出來吃一頓夜宵。

烤羊排真香。

裴清沅不知道他心里打的小算盤，他一路坐公車回家，安靜地聽著腦海深的這道聲音碎碎念，介紹著這宛如天方夜譚的一切。

等到公車停下，裴清沅回到日漸悉的老舊小區，他低垂著頭，碎發凌地在額前，遮住了仍顯稚氣的眉眼，整張面孔都沒在越來越暗的暮里。

走進低矮的單元樓，他的腳步聲回在滿小廣告的臟樓道。

快要到家的那一刻，裴清沅終于在心里提問：“你會……消失嗎？”

季桐愣了愣，很快解釋道：“我們已經綁定了，除非這個世界毀滅，不然我都會在你邊。”

世界毀滅等于裴清沅消失，然后他才會接到新的任務，但這一點就沒必要告訴宿主了。

裴清沅聽到這個答案后，仿佛松了一口氣，手往口袋里拿鑰匙。

季桐的飯后散步剛好散到了黑大門附近，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忍住好奇心，悄悄推開大門，看宿主此刻的心。

之前把他吹得滋滋冒電的龍卷風已然平息，目是一無際的沙漠，偶爾起漫漫黃沙，小機人季桐在門口探頭探腦，忽然覺得上有一點熱。

他順著線看去，看見沙漠的盡懸著一小小的太。

就像此刻樓外垂落的黃昏，不夠明亮，但尚未沉下，固執地閃爍著橘紅的芒。

裴清沅對此一無所知，他作輕緩地用鑰匙旋開鎖芯，似乎不想打擾任何人。

而當大門推開，他一眼就看見了材瘦小的羅秀云坐在沙發里，像是早就等在那里，等著對他發難。

他剛被養母人趕走，又聽見親生母親話語里醞釀已久的怒氣。

狹隘閉塞的客廳里，羅秀云猛然站起來，面慍怒地質問他：“你今天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