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秀云臉上的紅霞很快褪去，盡失，像是不敢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在裴清沅刻薄又直白的諷刺中，空氣足足寂靜了半分鐘，才有親戚尷尬地打起了圓場。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怎麼能當著你媽的面說這樣的話？多傷的心啊，快跟你媽道個歉。”

裴清沅沒有半分退讓，冷笑道：“我傷的心？到底是誰該給誰道歉？”

自從他見到羅秀云的那一天起，兩人之間從來沒有談論過當年那場錯誤。

羅秀云沒有主對他提起，因為所有解釋的力都代在裴明鴻夫婦上了。

裴清沅也沒有主提起，因為他覺得自己才是需要被解釋的那個人，他以為親生母親會對自己開口。

可羅秀云對裴明鴻夫婦道過歉，對被欺騙了十七年的假兒子裴言道過歉，甚至對差點被追責的醫院領導道過歉，唯獨沒有對他說過一聲對不起。

因為他看似了十七年不應有的富裕生活，他就是得利的那個人嗎？就理所當然地被排除在害者之外嗎？

裴清沅之前不愿意去想這些事，因為這只會是一個讓人越想越絕的深淵。

但現在，在羅秀云和一眾親戚輕飄飄的態度里，他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不過奇怪的是，這一刻，裴清沅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憤怒與難，看著眼前一張張陌生又慌張的面孔，他更多覺得可笑。

那些本應涌著的敏又脆弱的緒，好像被人小心地保護了起來，藏在的盔甲里，逃過了這次刺痛。

在他看不見的世界里，渾芒閃爍的小機人正在草地與花園間奔走。

潔白的雨棚擋住了天空中傾盆落下的大雨，明的玻璃罩里停著一只差點就要飛走的麗蝴蝶。

季桐努力地留住了蝴蝶。

在裴清沅態度尖銳的質問中，這群完全是奔著自利益來的親戚，你看我我看你，都回了腦袋，不敢再吱聲，生怕自己被攪進這樁家務事里。

如遭雷擊的羅秀云地抓著圍，深吸了幾口氣，終于組織出破碎的句子：“那時候你爸爸得了癌，治不起了，家里的錢都為了治病花了……我想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才會冒險把你換給有錢人家的，我沒有其他辦法了，媽媽是為你好啊……”

這是一套聽起來無懈可擊的，可恨人必有可憐之的邏輯。

裴清沅卻道：“這些年里，你和裴言兩個人，過得幸福嗎？”

與兒子清冽的目對視著，羅秀云沒辦法做出違心的回答，只能含糊道：“……不算糟。”

裴言個天真，懂事又善良，打小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又為了彌補這個無辜的孩子努力付出著，雖然是單親家庭的相依為命，但稱得上其樂融融。

裴清沅聽出的言外之意，臉上幾乎漫出笑容：“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我在裴家過得幸不幸福？”

羅秀云愕然地著他，似乎從未想過還有不幸福的可能。

“我過得不幸福，他們不是一對真正疼孩子的父母。 ”裴清沅異常平靜地自問自答，“這不是更好的生活，我不想要這種生活，比起他們，我更想要一個真心在乎我的母親，就像裴言擁有的那樣。”

他最后說：“所以，你會給我道歉嗎？”

羅秀云清楚地看到了裴清沅眼里的堅持和倔強，震驚于兒子此刻吐的，腦袋尚未轉過彎來，又念著有那麼多親戚圍在四周，目灼灼地落在兩人上，像看一場難得一見的戲碼。

說不出口。

時間在猶豫中流走。

裴清沅轉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放下過肩上的書包，沉重的木門在他后撞出砰的聲響。

羅秀云眼睜睜地看著他摔門離開，在親戚們忽然洶涌而至的安聲里，肩膀弱地垂下。

裴清沅一言不發地下樓，走到之前停好的自行車旁，久久沒有作，年清雋的影孤獨地佇立著。

季桐也木木地站在草地上沒有，懷里小心地抱著有蝴蝶飛舞的玻璃樽，看向明雨棚外瓢潑的大雨，半晌才試探著開口問道：“，你需要安嗎？”

這次他已經準備好了很多真的能把人逗笑的冷笑話。

裴清沅卻幾乎與他同時出聲：“抱歉，那個任務……也許完不了。”

季桐立刻松了口氣：“沒關系宿主，我正想跟你說任務的事。”

宿主還有心思考任務，這場雨應該很快就會停歇放晴。

“上次去開會的時候，主腦指派了一位資深系統來為我解答疑，所以我問了他很多關于如何完任務的問題。”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人工智能，想出這種和宿主組建家庭的奇異作有點不太科學，所以季桐決定把這個功勞推到小學生方昊頭上。

“那位系統十分通人，告訴我有時候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方式來完任務，因為主腦判定任務完的標準似乎很古板，比如擁有一個和諧幸福的家庭這項任務，其實并沒有限定的家庭員，理論上只要滿足和諧幸福的標準，以及看起來像個家庭就可以了。”

裴清沅認真地聽他說著，很快接話道：“所以兄弟倆也能算是家庭嗎？不需要真正的緣關系，只要別人以為是一家人就可以？”

他還記得早上被陌生大叔搭訕稱贊時，季桐突如其來的喜悅。

季桐頓時咽下了之前想好的，關于該如何勸說宿主跟自己假扮親兄弟的長篇大論。

宿主真聰明啊。

“對的宿主，我猜是這樣的。”季桐老老實實道，“現在我們在外人眼里基本滿足了和諧幸福的標準，任務面板已經對此做出了反應，但既然是家庭，就應該有一個一起居住的住所……”

他不太可能出現在羅秀云和羅志昌的面前，也就是說他跟宿主需要搬出去，單獨住一個房子。

季桐倒不懷疑宿主是不是愿意搬出去，羅秀云剛才面對道歉要求的猶豫，顯然讓宿主失了，按宿主的格，他肯定不愿意再繼續住在這里。

這樣一來，在外租房的房租就了問題。

雖然裴清沅那里還有一筆在裴家時得到的錢，但以季桐對他越來越深的了解，明白他應該不希用這筆錢來開啟自己的新生活。

那麼宿主就只能靠自己掙錢了，就像那次去酒店兼職一樣。

盡管季桐知道很多小說里都有學生主角靠各種技能發財的節，但那就意味著過早接社會，遇到各種各樣復雜的人和事。

他很相信宿主的能力，但更希宿主能在這個年紀里，好好簡單純粹的校園生活。

畢竟這是一段永遠不能再重來的珍貴時。

季桐心糾結地抖落了一地電子粒。

裴清沅顯然也想到了房租的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時已下定決心：“你不是很喜歡面包的香味嗎？”

季桐茫然地點點頭：“是呀。”

十分鐘后，裴清沅來到了那家總在夜晚路過的面包店門口。

胖胖的店老板何世文正在往玻璃柜里心擺放新鮮出爐的面包，聽見門口的提示鈴響起，循聲過來熱道：“歡迎臨！誒，你是那個……”

他還記得這個深夜時總徘徊在櫥窗外的高中生。

“您好，是我。”裴清沅迎上他的目，沒有一怯意，“請問店里還招人嗎？”

“招的招的。”何世文笑著了額頭的汗水，沒有多問這個學生突然下定決心的原因，“帶份證了嗎？我們是簽兼職合同的，很正規哦。”

“對了，你沒有健康證吧？趁周末不上課，剛好可以去醫院做個檢，費用我出。”

“你先坐，要是了就拿個面包吃，我去隔壁打印一下合同，幫我看著點店啊……”

這個絮絮叨叨的好心店老板很有自來的架勢。

兼職合同只有一頁，上面清晰地寫明了他的工作時間和薪水標準，這是一份環境和容都很單純的工作，相對適合高中生。

裴清沅仔細看過后，確定沒有問題，便俯在柜臺前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很好看，瘦勁有力。

季桐在暗中欣賞，同時嘆于宿主超強的行力，一旦下定決心，就立刻去執行。

他還看到了裴清沅的份證，上面的照片是幾年前拍下的，面孔看起來要稚許多，總是冷淡的表倒沒有變過。

那時候的宿主，在裴家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季桐漫無邊際地想著，悄悄記下了宿主的生日，十月七號。

再過半個月，宿主就要過十八歲生日了。

裴清沅簽完字之后，看著紙面上漸漸凝固的墨跡，在心里對自己的系統道：“以后的每個周末，你都可以跟面包待在一起，等我滿十八歲，我們就出去自己租房子。”

“真好。”小機人抱著蝴蝶玻璃樽，安靜地坐在天空漸漸放晴的草地上，“謝謝。”

他把冷笑話數據悄悄收了起來，宿主看起來并不需要這樣流于表面的安。

所以季桐決定用更實際的行，回報未來的每一個香氣四溢的周末。

在那個也許會被兩邊家庭一并忘的日子里，他想陪宿主好好地過一個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