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生再見。”

這一日葉清是背著小書包,腳步輕快，乖乖揮別符箓峰百年來最優秀的年輕弟子，一步一個腳印蹦跳著回了家。

他是尊師重道、懂禮貌的乖乖仔,早上要說老師好,放學要說老師再見的！

“明日再見。”

鄭云霄頷首,他淡淡回應,看不出喜怒。乾字班其他學生一看，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哇小師弟好牛,鄭先生吃癟了耶。”

“大庭廣眾之下,落師長面子不好吧,你們說,小師弟他究竟知不知道,鄭先生是符箓峰長老獨子啊？”乾字班新生剛學還懵懵懂懂,對歸元宗大大小小的事、勢力人一片茫然，老生們可心知肚明。

鄭云霄的父親是符箓峰長老，母親是仙門的靈瑤仙子，他本人更是一個天資不凡的符師，正統的仙二代。

開班授課純屬興趣使然。

在修真界,凡人如螻蟻,仙凡天生有別,二十多年來他勸退過不葉清這樣零基礎還大字不識幾個的凡人學生,如今遇到葉清小師弟，這恐怕是鄭先生職業生涯第一例。

葉清自然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是擅長鉆營的子,修仙四天,還在笨拙地記老師名字、同窗的名字中,還沒來得及索清楚各科老師有什麼背景。

小孩子是容易滿足的生，從枯燥的讀書中得到一點趣味就高興，晚上多吃了一碗飯。

見他胃口好。

燕赤離笑嘻嘻，多給他盛了一碗靈氣濃郁的白米飯，這一次葉清撐著渾圓的小肚子，里的飯還沒來得及嚼下去，連忙推拒了，使不得使不得。

一日四餐，偶爾還有水果加餐。

他恐怕是全宗門吃最多的小朋友了，不可以再吃了。

—

翌日早上有課，是一節修煉課。

地點在歸元宗主峰廣場，此山清水秀，還有一汪匯聚了宗門靈氣的寒潭，是絕佳的修煉場所，所有弟子在此打坐，悟道。

在修真界，修煉是重中之重，而修煉的基礎是引氣。

面對一群新弟子，塵岱并沒有擺一名執事弟子的架子，他面上浮現和藹的微笑，清了清嗓子，將如何引氣的方法娓娓道來。

寒潭四周本來人聲鼎沸，隨著塵岱講述，慢慢地才歇了聲響，歸元宗眾多弟子雙盤臥，聆聽教誨。

廣場共有數千名弟子，老生占了一半，門弟子的校服是純白，遠遠去如謫仙下凡，外門新生弟子卻是灰撲撲的，布料極為樸素。

可一樸素尋常的服，也擋不住一些年卓卓鶴立的氣勢，虞驚寒就是其中之一，他薄微抿，雙目微合，已讓不弟子移不開眼。

虞飛雪抿了抿下，難以形容一炷香之前的。

在寒潭遇到虞驚寒，眼眸閃過一異樣，心里涌現一點點不甘、酸還有憤懣，看著那姿拔的年牽著一個娃娃往前走。有好幾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沖，差點口而出道：“表哥！你知道，你差點搶了我的師父嗎？”

程長老是我的師父，他差點被你搶走了！

虞飛雪也知道這種遷怒毫無理由，虞驚寒資質骨超群，是他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剛仙門就被一個長老看上了，心心念念想收為徒弟，想得茶不思飯不想，天天催促帶話。

對方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虞飛雪心中更加酸得厲害。

還沒等收拾好自己的心，就發現虞驚寒早已大步離開，那雙黑湛湛的眼睛全程目不斜視，本沒有理會。

遠比在虞家時更疏離冷漠。

這下到心緒復雜了，心里空落落得厲害。

秦巡也盯著虞驚寒。

他沒有辦法不去注意。

虞驚寒早已進狀態，天生劍骨的他瘋狂吸納寒潭的靈氣，修為增益極快。

秦巡能判斷出。

虞驚寒按照這樣的修煉速度，一年后就能功筑基，為門派中的年輕翹楚，迅速聲名鵲起。

而十七歲的筑基修士，是何等的鋒芒畢、驚才絕艷，竟比他還早上兩年！

他怎麼能不在意！

秦巡低垂眼皮，眼里流出強烈的勝負。

他要比過虞驚寒！

他快速運轉周靈氣，如似以瘋狂掠奪之姿，吸納寒潭四周濃郁沁人的靈氣，任由這龐大的靈氣，不斷沖刷自己的軀，為自己所有，吸納運轉。

他渾亮起金，芒越來越盛，比起同齡人的速度來說是三倍。因為他修煉的不是歸元宗心法，而是玉佩老者提供的一門功法。

玉佩老者是這樣說的：“我這里有一本世修煉籍，你只要學了，修為一日千里。千年前隕落的羅浮宮星君，他便是修煉這門功法，不出百年就了八荒強者。”

雖然這個星君下場不太吉利，死于裴玄之手。

可功法是一本好功法，能彌補無數修士天生骨不足。

到識海丹田中的力量又厚了一層，秦巡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覺自己如天上星辰一般閃耀。

他重新睜開眼，看了一下虞驚寒，下一秒發現對方的進益速度竟然半點不比自己慢，他瞳孔微微震驚。

“怎麼會如此！？他難道在練什麼魔功？”秦巡不假思索就這般想。全修真界都知道，修為一日千里，除非是機緣巧合得到的上古功法籍，否則只能劍走偏鋒。

玉佩老者同樣心有駭然。

他定睛在虞驚寒棱角分明的臉龐三秒，搖了搖頭：“非也，是他脈天生。那麒麟玉原主應當是他的直系親屬，落到他手里，以為引開啟了玉佩傳承，父母饋贈的規則是天道默許，助他覺醒了特殊脈。”

可惜了，那枚玉麒麟差一步，就落在秦巡手里。

年本就是天縱奇才，如今脈加持更上一層樓，秦巡就算有功法機緣，一時也奈何不了對方。

“怎會如此！天道真是不公！”

秦巡氣得想捶石板。

他是天潢貴胄、從小錦玉食不錯，可東陵國是凡人國度，舉國上下皇帝臣子修習的都是四書五經等儒家典籍，好不容易有幾本流傳下來的仙書也被烈火付之一炬。或者當雜學，千年流傳中抄寫字錯誤百出，本不能閱讀，以至于十六歲之前，秦巡一直以為“長生不老”是前朝皇帝昏庸無能、服食丹藥的荒唐故事，并為之嗤之以鼻。

直到他被一位歸元宗師兄看中，才打開了修真世界波瀾大門。

虞驚寒的父母留給他強大的脈傳承，而他的父母呢，一個皇帝一個后妃，只能給他金銀珠寶、皇子之位和一普普通通的凡人軀，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能給他！

天道真是不公！

“哈啾~”

廣場上，一個人類崽打了一個噴嚏，圓潤的小子歪了一下。

唐希張死了，“清清，你怎麼老是打噴嚏呢，你還是快些引氣，到煉氣期去。”

凡人進煉氣期，最明顯的改變就是，從此病痛全消，不會輕易酷暑寒冬影響。這也是虞驚寒在虞府百般折磨的原因之一，普普通通的小廝在寒冬暮雪跪兩三個時辰就要一命嗚呼了，年被罰跪了三天兩夜也沒事。

“好的。”

葉清也很張，有點擔心自己老是打噴嚏，是不是鼻炎呢。小小年紀就得鼻炎，日后還得了。

他還沒想明白，從天而降兩件外，兜頭砸在他腦袋上。

葉清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燕赤離眼觀鼻，鼻觀心，一張俊臉龐傲氣橫生，眼都沒睜開，似乎毫不在意。而虞驚寒盯著他，似乎想親眼看他把服披上。

唐希：“這兩人倒是有良心，清清你快穿上，別寒了。”

“可是我不冷呀。”

人類崽想了想，把服卷了卷，團一團，塞在團下面當坐墊。

這個臭小孩，好好的服不穿，竟拿來墊屁。

而且……為什麼是他的華裳在最底下吃灰，另一件破布麻有什麼珍惜的必要嗎？

燕赤離本想佯裝不在意，看到這一幕，一雙形狀漂亮的眼還是瞇起一些，目頗為不善。

-

頃，晨鐘敲了三下。

塵岱用神識巡視了一下四周，在場數千名弟子，大半都是一群十幾歲年人，已有半數進了玄而又玄的境界，其余新生進度較慢。

多是凡間孩，很晦地在領會口訣。

其中最慢的一個是……

塵岱凝神細看，發現自己的眼神本無法從那個三歲崽上移開。

修煉的基礎是引氣，引氣的基礎作是盤。

葉清模仿著執事的作，擰著小眉頭，疊著小，表格外嚴肅，可他太短了，還乎乎的，怎麼都盤不攏。

以至于他的姿勢歪歪扭扭，像一個不倒翁，一炷香換了好幾個作。

誰看了都要搖頭。

葉清努力了，他抓著自己的腳踝，努力了一下，結果一個沒抓穩，整個人仰頭，從團上栽倒，滴溜溜滾了兩圈。

塵岱：“……”

他都想去敲這一次下山歷練的弟子腦袋，三歲小孩竟然都收納進來修仙。他不知道歸元宗弟子，在云州城有萬幽宮共患難一劫，滿心以為景乾他們被下降頭了。

面對這宗門最小的弟子，塵岱覺頗為棘手，人家都那般努力了，連坐都坐不穩，他能怎麼辦？

好不容易克服了坐姿問題，有唐希開小灶，葉清還是慢慢地進了狀態。

認真聽著靈氣運轉的法則，葉清閉上了雙眼。

一個人只要閉上了雙眼，就變得敏銳，他仿佛能聽到了林間鳥語、馥郁芳香，還有愜意的微風，一抹的小表漸漸爬上了人類崽的小臉。

好像還有一暖流，從他全的孔鉆，在他緩緩流。

這個覺很好，人類崽覺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覺自己也進了“玄而又玄”的狀態，忘記了時間流逝，仿佛泡在溫泉水里洗澡，風輕盈溫，他覺自己自己渾舒暢，充盈著無數力量！

等到再睜眼時，他覺自己神采奕奕，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烏黑黑，臉紅潤有澤！

“好玄妙，我是不是引氣了！”他看了看小手，努力抓握了一下，覺確實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也許，這就是力量。

“這是你的錯覺。”唐希哭笑不得：“圍繞在你周有十道靈氣，你只吸納了其中一道，你之所以面紅潤有澤，完全是睡著了。”

葉清：“！！！”

他沉默地低下頭，他睡著了，他怎麼不知道。

重新、再次引氣！

另一邊，秦巡勉強下“天道不公”的怒火和對“修二代”的嫉妒。

他在心底暗自發誓，若有朝一日他為人上人，為救世之子，一定要這群天生優人一等的修二代好看，讓他們知道，出生不能決定一切！

他更要努力修煉！

門派爾虞我詐，一個劍修唯有實力超群才能傲視群雄。

虞驚寒等人的橫空出世，激發了秦巡前所未有的競爭心，他重新投修煉。

就在這時。

他敏銳捕捉到了，塵岱執事微微紊的呼吸聲，一個金丹修士怎麼會呼吸紊？他眼睛睜開了一條，發現眼前有一片清冷如月輝的袍角劃過。

極為素凈，步步而來，揚起海浪般流暢的弧度，蘊含著好幾道極純的道意。

全宗門上下誰有資格穿月輝天蠶繡制的服？

不會錯認這一片袍角。

秦巡心臟咯噔一聲，整個人凌起來，差點駭然抬頭。

凌霄仙君竟然來了！

仙君他高高在上，怎麼會來主峰，巡視這一批弟子定？難道他們這群弟子，讓萬年玄冰難以融化的仙君有了收徒的意向？

在打坐靈氣運轉的過程中，發現凌霄仙君駕臨，秦巡渾發抖，打坐不下去了。

其余人還沒有發現。

秦巡心中小鼓擂得極快，他強行抑著息和狂的心跳，端正面容，直脊背，想要在仙君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仙君您來了。”

塵岱使用傳音，他整了整冠，面恭敬，不敢流出一逾矩。

沈逐沒有回應，他白雪發，注視著廣場上一群新弟子，一雙眼眸極淺，涌著一片混沌，似有深意，又好似云遮霧罩。

他之所以來到這里，是察覺到了鬼修的氣息，不止一道……有好幾道，有的弟子是無意沾染，有的弟子便是厲鬼本，藏得極好。

沈逐逡巡了一圈，沒發現異常，漸漸的，他目落在了一個弟子頭上。

沒別的，在人群之中，那個弟子實在引人注目。

年輕的仙君站在那里，如同一抹流水般的虛影。

塵岱知曉，仙君子清冷，冷言寡語，便給他介紹道：“那是新門弟子，云州城人士，年齡一十六，出虞門世家，頗有骨天賦……”

弟子錄他早已如數家珍，見仙君目停留，毫不猶豫就報上了虞驚寒的生平，結果仙君那一雙淺瞳平靜無波，僅在那年上淺淺停留了兩秒，迅速掠過。

塵岱：“……”

這麼資質卓絕的弟子，仙君不多看幾下？他初遇都見獵心喜，恨不得自己能早日晉升長老，擁有一個收徒資格。

仙君在看什麼呢？

一個稚的小腦袋半垂著，頭頂是一個發髻小包包，白的后頸著，一些扎不起來的胎的，分布其上。

嗯，睡得很香。

原來是——

塵岱哭笑不得。

他練地念起了弟子錄，“那是新門弟子，葉清，今年三歲有半，云州城人士，質渾濁，靈竅淤堵，天賦平平，貌似在符箓上有些聰穎……”

這一字一句都是事實，沒有毫偏頗。

葉清是確確實實的五靈，不利于修煉，問仙石發出來的資質耀眼，卻唯有藍一系。

在塵岱看來，他那句“在符箓上有些聰穎”還是化了，葉清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是靠一些小聰明背下的東西，這不是真正的天資。

真正的天驕，應當是三歲抱劍、五歲定，過目不忘之人。

歸元宗作為仙門第一大宗，一個盤踞神州大陸千萬年的龐然大，門下有靈田、藥圃、礦山，更有一些商會等俗世產業，這些事全數是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打理的。真正的天之驕子未來不會接這些事。

沒辦法，每年都有數不清的凡間年涌進宗門，沒有人能真的一步登天。

這三歲崽，雖然年齡尚小、玉秀可，在塵岱這種經驗富的修士眼中，卻是一眼到頭的命格了。

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小娃娃應當是活個一兩百歲，在外門庸庸碌碌一輩子吧。跟其他骨平平的弟子一般，為大宗門梁上的榫卯，撐起整個宗門。

很偉大，也很平凡。

塵岱唏噓著，下一秒就聽到仙君開口了，“云水居有許多落葉，該掃了。”

這句分明是傳音，卻吹得山峰遍野的綠蔭簌簌而，塵岱亦是心中一。因為云水居在臨泉山主峰，是仙君的住所。

仙君不會無的放矢，說自己的住所該找人打掃了，這分明就是……真是豈有此理，資質不好，睡得香也能被看上嗎？

不不不，他還是不要隨意揣測為好。

“弟子明白。”

他抱拳領命。

另一邊，隨著凌霄仙君逐步靠近，秦巡渾僵如同石化，半邊子麻痹，幾乎只剩下一顆心在跳，野心驅使著他表現得更好。

只要能為宗門最強者凌霄仙君的弟子，他便能一步登天，斗百年。

他滿心期待著，直到——

那一抹寒冽氣息在虞驚寒邊駐足，秦巡一口氣哽在嚨里差點靈氣行岔，他不敢睜眼，可閉闔的眼皮下，眼珠子都要紅得滴了。

虞驚寒！又是你！

心念電轉，秦巡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妒火在腔里瘋狂沸騰。隨著這份嫉妒如野火燎原般在他心頭肆，一團邪火從神識噴薄而出。

“你在想什麼！差點走火魔了！”玉佩老者見勢不好，趕鉆出玉佩，肅聲提醒道。

秦巡暗道一聲不好，他還沒來得及運轉心法制邪火。

恰在此時，凌霄仙君一句話也接踵而至，“道心不穩，妒由心生，幾魔。”聲音冷如冰屑。

簡簡單單一句話，吸引了所有廣場弟子的注意，大家從定中驚醒，紛紛倒了一口涼氣，這才注意到仙君不知何時駕臨。而沈逐這句話也猶如旱雷轟頂，直接劈傻了秦巡。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幕。

凌霄仙君終于在數千名弟子中一眼看到他了，可是……卻是在這般難堪的況下，仙君評價他道心不穩，以至于差點走火魔。

道心不穩。

新弟子也許還茫然著，可門弟子都明白，這是一句極低的評價。

秦巡額頭布滿了汗冷，最后的最后，他只能臉頰漲紅道：“弟子知錯。”

那一片白軀飄然遠去，他得暫時不敢抬頭。

-

“醒醒，別睡了，下課了。”

看著眼前酣睡的，塵岱好一陣無語。

葉清迷迷瞪瞪被喚醒，他了眼，還沒徹底醒盹，見到眼前放大的臉，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對不起先生。”

“你睡半天了知道嗎？引氣學會了嗎？”塵岱長嘆一口氣，“你今日睡著了，敷衍課業，我罰你月中去掃臨泉山，一連十日，你可有異議？”

葉清不敢置信，瞪圓了一雙眼睛。

前世讀書的時候，就經常有不聽話的小朋友，放學后不能立刻回家，要留下來大掃除，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為其中一員。

于是他先點頭，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又快快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異議。

“這一場罰，千萬不可懈怠。”

仙君在看著你呢。

見葉清小腦袋點頭如搗蒜，這句話溢到塵岱邊，他幾次言又止，終究不敢揣測仙君的意思，只能咽下去。

他就這樣看著，這個玉雪可的小孩，慢慢地低下了頭，似乎因為被罰了有點難過，可是很快這份難過又消失了，背上小書包跟他揮手，“先生再見。”

有、點、可、。

哼，可有什麼用，休想騙我生孩子。若他真生了一個五靈，豈不是得心一輩子。塵岱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