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真人屋里鑲了兩顆拳頭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散發出來的線和，亮如白晝。

清揚真人正坐在窗前，低頭跟林真真說些什麼，浸在那抹皎白中的眉眼溫似水，極為好看。待他離得近了些，看見林真真拽著清揚真人的袖，低聲撒，“師父快嘗嘗我泡的靈茶。這茶葉可是我自家里帶來的。”

“都沒舍得給師兄師姐們喝，就留著等您出關先嘗呢。”

“你該把心思都放在修煉上才是。”

清揚真人溫的責備了他句，語氣中似有些許無奈，卻并未真生氣林真真疏于修煉。

他心中也知曉林真真并非不認真修煉，而是礙于胎毒纏、筋脈堵塞，修煉起來總是事倍功半不說。稍微急切些還可能引得胎毒復發，筋脈脹疼無比。

久而久之，也不怪林真真整日不喜修煉。

見他眸閃，水霧朦朧，似是有說不完的委屈難。

清揚真人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好茶。”

又夸林真真，“難為你用心。”

看得出他心不錯，喝完茶，便從儲戒里取出枚玉佩給林真真，“你修煉時隨帶著這枚明心玉，能幫助你凝神靜氣，馴化靈氣，以期早日煉氣功。”

林真真甜甜笑著，“謝謝師父。”

清揚真人又笑著給了趙崢宇樣東西。

是把由他親手鍛造的長劍，通雪白，銀流轉，看似完無瑕、價值不菲。趙崢宇的修為眼界不夠，分辨不出其好壞，顧硯卻一眼就看出來，那不過是把煉廢的黃品低級靈。

跟給林真真的玉佩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

真是明目張膽的偏心。

是他以前一葉障目，看不見這些，沒能及時察覺他師父對林真真的如此偏，才釀大禍。

片刻后，清揚真人發現了他。

神溫和的沖他招招手，“硯兒，快過來。”

其實顧硯剛過來，他就看到了。

故意拿出靈劍來給趙崢宇，等著顧硯主過來跟他問好。卻不想顧硯只是沉默地站在那，眼睛盯著那塊玉佩不放。

清揚心中略微覺得好笑。

他這個大徒弟向來老持重，自煉氣后便學會自己攢靈石，修煉所需都是自己從落日山里劃拉，還從來沒主找他討要過什麼東西。

這副姿態，倒是有些見的可。

招手將他過來，從儲戒里取出把黑沉沉的長劍給他，“硯兒看看，可還喜歡。”

那是他剛結丹時用的長劍。

名為星玄。

玄品高級靈，差點就地品的好東西。

林真真估是認得那劍，拿出來的瞬間就微微瞪大了眼睛，聽聞清揚要將劍贈與顧硯，差點沒繃住向來維持極好的貴公子形象，語氣里泛著酸，“師父你是要將這把劍送給大師兄嗎？這劍可厲害了呢，大師兄還不快點謝謝師父。”

清揚似是從這話里聽出來濃濃的酸味。

忙笑著安道，“你大師兄如今已經結丹，這把星玄劍他用著正合適，你們努力修煉，待日后結丹后，為師也有好東西給你們……”

“不用了。”

顧硯神冷淡，“就將這劍留給林師弟吧，我用不著。”

此話一出，在場除他以外的三人皆愣住。

所謂長者賜，不可辭。

他這句拒絕已然是對清揚真人的違逆，對方眼里閃過錯愕，凝神看了他片刻。

見他不是假意推辭后，那點錯愕化作疑。

眉眼間掛著凝重，皺著眉頭問他，“為師可是有哪里得罪了硯兒。”

他低低地道，“我惹你不高興了？”

夜明珠和的白中，顧硯凝神看著他師父，表面神平靜，手心卻快被他掐破了。

他師父，清揚真人。

是顧硯見過的、脾氣最溫和的修士。罕有生氣惱怒的時候，白皙清秀的臉頰上始終掛著抹溫笑意，又生了雙再溫不過的桃花眼。

看人時神凝重，似是滿眼滿心都是你。

此時看著顧硯的表。

當真是像極了因徒弟突然態度疏遠，滿心的疑，想要弄清緣由從而消除嫌隙的溫和長輩。

顧硯以前，最是親近、信任他師父。

他自小親人緣淺，就他師父這麼個正經長輩，自然是將其當做楷模目標，努力修煉也只為能變得更強，想要離他師父更親近些。

他師父也待他極好。

指導他修煉，教他分辨靈植，替他鑄劍，給他買服。便是比不上生得清瘦溫婉、家里與他師父有舊的林真真得其心，讓其分外心疼偏寵。

但至……

至兩人多年的師徒分不假。

可誰能想到，他最信任的師父會對他手。

那把剖開他丹田的匕首。

那麼利，那麼涼。

丹田被剖開的疼痛猛然炸開，顧硯疼得皺了眉頭，看著面前的清揚真人有瞬間恍惚。

他不知道他師父究竟是何時對他起了殺心。

是自從林真真被送到小蒼山來時就有了想法。還是像趙崢宇那般，在后來跟林真真相過的程中，與林真真日漸深厚，不愿見其不能修煉，病痛纏。

才將主意打到了他金丹上，對他下手。

見他臉難看的皺了眉，清揚真人低聲喚道，“硯兒？你沒事吧，”

語氣溫和，眼中的關切擔心不似作假。

顧硯卻猛地被驚醒過來。

什麼時候重要嗎？即便他師父如今還將他當徒弟，會關心他心疼他，那又如何。從始至終，他師父更心疼更偏心的人都是林真真，他們會因為林真真胎毒纏、不能修煉對他下手一次。

就會再對他下手第二次、第三次！

顧硯嘗到了自心底升騰起的滿心苦，再看對他出關心的清揚真人時，眼神已經滿是堅定。

假的！

都是假的！

即便是如今他師父待他尚有幾分真心，在他眼里也只能是假的！

他不會再相信他們，不會再重蹈覆轍。

顧硯神冷淡的搖頭，“弟子沒事。”

見他如此態度冷淡，不復以往的親近。

清揚真人不知曉他究竟是何況，垂著眉眼思索了片刻，修長手指拂過面前的玄鐵長劍，“真真，你跟崢宇先出去，為師有些話想跟你們大師兄說。”

林真真不想走，聲撒，“師父……”

清揚真人抿不語，面上難得有些冷。

他畢竟是師父，是長輩。

便是林真真再會撒磨人，這下也知曉自己不可能留下來，表委屈的嘟著紅。

草草行了個禮，拉著趙崢宇出門去。

待兩人出去，清揚真人凝神看了顧硯片刻。

見他輕輕的抿角，沒有毫主開口緩和關系的意思。

也知道他格倔強，認定的事很難改變。

忍不住輕聲嘆息道，“硯兒今日跟為師生氣，可是因為為師收了真真為徒？”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件事有些可能。

清揚真人猜測道，“你不喜歡真真？”

說出這話，他也有些疑。

顧硯不是個不能容人冷的子，相反的，他在顧硯后面收的兩個徒弟趙崢宇和戚蓉蓉，都被顧硯這個大師兄照顧、教養的很好。

怎麼到了林真真這，就惹得顧硯生氣起來。

生氣也就罷了，連他這個師父都疏遠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他認真期待著顧硯的答案。

顧硯此時心復雜無比。

清揚真人對著他時溫和關切的神，實在再真實不過。

讓他忍不住自心底又升起來兩分期待來。

或許此時他師父對他的關心是真、對他的也是真，只是后來他師父也跟趙崢宇似的，被林真真的溫言語、細心熨帖給拉攏了。

那些慘事如今都尚未發生，他是不是……可以試著改變下未來。

他抿了，認真的與清揚真人對視許久，才慢慢地低聲提問道，“如果我說我不喜歡林真真，您能將他送回林家麼？”

大抵是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清揚真人明顯愣了下，“真真這孩子除了不喜歡修煉，平時待人溫和有禮，最能討人喜歡不過，我瞧著對你也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硯兒為何會不喜歡他呢。”

顧硯沉默的抿，心中冰涼。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簡直可笑至極！

清揚真人見他沉默著不說話，知曉他是不高興了，低聲解釋著，“真真的母親是我至好友，嫁進林家后過得并不怎麼如意，懷真真時不甚著了道、被人下了毒。

毀了真真的靈筋骨、不能修煉的同時，自己也時日無多，臨死之前遣人送信過來托我照顧真真，如今林家早有了新夫人和小爺，真真留在林府只會被人欺負。”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將真真接來小蒼山。

清揚真人輕嘆口氣，“真真如今已經無家可歸，離開小蒼山便無可去。”

他跟顧硯仔細解釋不能送走林真真的原因。

顧硯卻是不想跟他多說了。

只冷淡的抿著，“剛剛是徒兒僭越了，師父要收誰做徒弟都可，不需要跟我解釋這麼多。”

“若是沒什麼事，徒兒先行告退。”

清揚真人卻不讓他走。

顧硯是最讓他省心不過的徒弟，自小到大就沒央求過他什麼事。

好不容易提出個請求，他卻不能滿足。

心中無端的生出兩分愧疚來，“硯兒，真真可是有哪里得罪你的，我讓他以后多加注意不許再犯。”

顧硯搖頭，“沒有。”

兩人隔著夜明珠和的暈僵持，顧硯是打定主意不肯讓步的，就那麼沉默地站在原地。見他分明是隨意扎了頭發，穿著最普通不過的布灰，那張繃的臉卻仍舊雪白如玉，難掩殊。

清揚真人也舍不得生他的氣，主開口試圖打破僵局，“你是門派里的大師兄，真真若有哪里做得不對你自行管教就是，不必跟他計較生氣。”

顧硯神冷淡，“是。”

心中卻暗自冷笑，他是最不會管教師弟的，連趙崢宇這個自小帶大的師弟，都能被林真真三言兩語，些許點心小玩意帶得對他厭惡至極。

他不覺得自己哪里有做錯，也無法反思改正自，最多以后不再管趙崢宇的事便是。

至于林真真……

他可不愿再像前世那般，將其當作師弟，細心照料、關心備至。

到頭來卻落得個癩蛤蟆想吃天鵝的評價。

林真真是不是天鵝他懶得評價，但他顧硯向來恩怨分明，是不想做那個癩□□的。

有那時間心思，不如多閉關提升修為。

清揚真人沒了話說，又將那把玄鐵劍往前推了兩寸，“你剛結丹，這劍……”

“師父意，徒兒心領。”

顧硯冷淡的抿著，“劍就不用了。”

免得到時候清算，不知道會被加多利息。

被三番兩次的拒絕，清揚真人出些失神，他畢竟是長輩，自覺待顧硯沒錯。

見他如此冷淡，也頗為意興闌珊。

“那這把劍我先收著，你日后若改變了心意，告訴為師一聲……”

他略微抬頭，看著面前姿修長、面容姣好的大徒弟，心里是不太想跟人冷淡疏遠的。張了張，想再說些什麼緩解氣氛，奈何素來都是顧硯主，噓寒問暖、陪他說話。

他一時竟然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說，只能揮手嘆氣，“你回去休息吧。”

顧硯并未猶豫，跟他行了禮往門口走。

剛踏出門檻，清揚真人突然住他，“陳安的事兒我聽真真說過了，你既然已經罰過他了，就不要趕他下山，還是讓他繼續管著后山的靈田吧。”

顧硯心下微沉。

他冷聲解釋，“我沒責罰過陳安。”

他自始至終的目的都是趕陳安下山，陳安臉上的傷是自己弄的，愿意罰跪也是自己的主意。

清揚真人略愣，“可真真說是你……”

他猛地停下想說的話，看著臉冷淡的顧硯，意識到顧硯跟林真真確實有些矛盾。下意識替林真真開，“真真想來是誤會了，誤以為是你手發了陳安，覺得他可憐才會過來跟我說道。”

“所以現在您還想留下陳安麼？”顧硯對他下意識維護林真真的表現并不意外，只是低聲問道。

清揚真人略想了下，“留下來吧。”

他聽陳安說過來龍去脈，知曉其只是因為癡迷修煉、忘了照料靈田，讓碧嶺果生了蟲害。他并不認為陳安醉心修煉有什麼問題，為修士本就該以修煉為主，不被雜事纏絆住了修煉進程。

顧硯垂著眉眼，低聲問道，“所以您也覺得我想趕陳安下山是小題大做，不近人，對嗎？”

清揚真人沉默了片刻，“硯兒……”

已經是默認了。

此時開口也不過是打算轉圜兩句，顧硯輕聲嘆息，“我知道了。”

沒有規矩不方圓他不信他師父不知道。

但他師父還是覺得他太過嚴苛，不近人，只因為他師父認為陳安一心想修煉沒錯，不該被責罰。

夜風很涼，他被吹得渾輕了下。

就在不久之前，顧硯還心存妄想，試圖扭轉未來，這會他卻是徹底死心了。如果他對陳安的置都會讓他師父心生不滿，那日后他讓他師父不滿的地方會有很多，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格，這樣的手段。

他師父，終究會跟趙崢宇一樣，與他漸行漸遠、到最后形同陌路。

他不該心存幻想的。

那些曾經對清揚真人的親近尊敬，在夜中化作了看不見的塵埃沙礫，隨風飄遠了。

倒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背對著門框，低聲應了聲，“是。”

清揚真人皺起了眉。

他總覺得，顧硯離他是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