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懵了。

其他人也懵了。

唯有薛放離, 本是神淡漠，見狀似乎意識到什麼，頗是不悅地走來, 拉過了江倦。

他冷冷地說：“他是本王的王妃，并非二公子。”

楊柳生口而出：“那二公子呢？”

友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小幅度地抬了抬下, 低聲說：“二公子，在那。”

楊柳生：“？”

他扭過頭一看, 正是方才說謬贊的人, 這下子, 楊柳生也懵了。

“二公子不是京城第一人嗎？”楊柳生驚愕道，“他算什麼人？”

反應再遲鈍的人, 這會兒也該明白是什麼況了, 何況江念本就心思頗深, 他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這個楊柳生, 竟把江倦當了他！

他先前夸了那麼多, 全是在稱贊江倦, 而非是他這個二公子本人！

本就辱一次, 楊柳生此舉, 更是讓江念怒極，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得發作，皆因他是溫端莊的尚書府二公子。

江念攥了手，緩緩地笑道：“我確實——比不過弟弟。”

每一個字，江念都得咬牙關、用盡全力才說得出來, 他的不甘心、他的怨恨, 不得泄分毫, 他不能讓自己苦心維系的形象毀于一旦。

聽江念如此說，楊柳生附和道：“人貴有自知之明，二公子都知曉自己這個第一人，名不符其實，你們怎還偏要冠以他這樣的名頭？”

楊柳生此人，不僅說話刻薄，格也極為耿直，否則他的友人也不會再三提醒他，生怕他得罪了江念，結果提醒得再多，他也還是狠狠地把人得罪了。

友人又狠狠地撞他一下，低了聲音道：“你說兩句吧。”

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他再怎麼說，先前的話也已經撂出來了，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江念氣得手指發抖，他在乎，心里在乎得要命，卻又不得不云淡風輕地笑道：“楊先生說的是。江念一早便說過，京城第一人，另有其人，我——過譽了。”

安平侯卻道：“楊先生，你被譽為丹青圣手，怎會如此丑不辯？”

“皮相之，看一眼、看兩眼，驚為天人，看得多了，也不過如此，唯有在之，才能歷久彌新。依本侯之見，楊先生，你也不過庸俗之輩，迷皮囊，不知人在骨不在皮。”

他言下之意，江倦是再，也比不過江念，不識江念之，就是庸俗之輩。

楊柳生沉思片刻，說：“侯爺，草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安平侯微笑道：“你講。”

楊柳生委婉道：“您——是否有眼疾？”

“多長時間了，可曾看過郎中？”

安平侯貶低他審低級，楊柳生便暗地里說他瞎，話不投機半句多，安平侯一甩袖，不再理會他，楊柳生則空打量一眼江念。

還真是平平無奇。

他若是沒見到那年，興許還會因為這京城第一人的稱號，仔細研究一番他在何，可現在見過皓月，又怎麼在乎螢火？

螢火之豈能與皓月爭輝！

楊柳生不再看江念，而是詢問江倦：“王妃，草民可否為你作畫一幅？”

江倦：“……”

怎麼回事啊。

他只是睡了一覺，劇怎麼就不好了。

江倦還于震驚之中，薛放離已經替他給出了答復：“不可。”

想了一下，江倦誠懇地說：“你給他畫，我哥哥——二公子，他真的值得你畫。”

楊柳生也一臉誠摯地說：“二公子是京城第一人，你卻是天下第一人，你們二人，我更想畫你。”

江倦純粹好心，想把劇拉回來，可聽在江念耳中，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他在辱自己。

他豈會需要他的憐憫！

江念只覺得氣上涌、頭暈目眩，他用力地抓住座椅扶手，本已跡斑斑的手上，又掐出了許多道印子。

狼狽。

狼狽至極。

他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一刻。

今日之事，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遍整座京城，他這個好弟弟，竟能將他置于如此境地！

往日倒是小瞧了他！

江念呼吸急促。

尷尬的氣氛并未消除多，弘興帝不得不出面，轉了話題，“楊柳生，朕召你來，是聽說你擅長修復古畫，可否替朕修復幾幅畫？”

楊柳生：“可以是可以，就是——”

弘興帝：“就是什麼？”

楊柳生看一眼江倦，又提了一次，“陛下，修繕畫作，頗是耗費力，草民風塵仆仆地趕來看京城，還沒來得及歇一下呢，說不定發揮不好，除非……”

江倦有不好的預。

果不其然，下一刻，楊柳生道：“除非王妃能允了草民為他作畫，這樣才打得起神。”

弘興帝：“……”

江倦：“……”

此人頗是無賴，弘興帝聽完只覺得好笑，他向江倦，詢問他的意思，江倦什麼都還沒說，薛放離再次冷淡地開了腔。

“不必。”

楊柳生連番糾纏，薛放離已經不耐煩到極點，他抓起江倦的手，要帶他走，江倦卻突然想起什麼，自暴自棄地說：“王爺，讓他畫吧。”

薛放離著他，神晦暗不明。

江倦卻無知無覺，正要出自己的手，卻被倏地握。

他茫然抬頭，“王爺？”

薛放離問他：“有什麼好畫的？”

江倦也不想讓楊柳生畫，可他又有事求楊柳生，只好胡搖了搖頭，“王爺，你快松手。”

薛放離不止沒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用力，他垂下眼簾，目落在江倦臉上，意味不明道：“天下第一人？”

他不說還好，一說江倦就失去了夢想，“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講。”

薛放離他許久，嗓音淡漠道：“本王也不覺得你。”

管他不的，主要是被得手疼，江倦奪了下手，奪不回來，只好說：“王爺，你別我了，好疼。”

年睫輕抬，臉龐清艷，薛放離看著看著，只覺得厭煩，戾氣也不控制地涌出。

——看他的人怎麼會這麼多？

倘若折了翅膀，關進籠子里，再怎麼，也只有他一人獨賞。

只是……

他太哭，也太難哄了。

瘋狂的、暗的念頭升起，又被生生地下，薛放離沒什麼表地看幾眼江倦，到底松開了他的手。

江倦也沒有多想，他松了手，就返回原，對楊柳生說：“我給你畫，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楊柳生問也不問，立刻大喜過道：“好，你盡管提！”

只要江倦答應畫，什麼都是現的，連題材楊柳生都想好了，就畫一幅《海棠春睡圖》，楊柳生忙不迭應了弘興帝的請求，告退之后，急急扯著江倦，要為他畫作，生怕他反悔。

楊柳生：“王妃，畫海棠春睡怎麼樣？你就、就——”

友人低下頭，微微了，“你不要命了？你沒看見王爺的眼神，恨不得將你活剮。”

楊柳生確實沒怎麼注意別人，聞言抬起頭，正對上薛放離冰冷至極的眼神，他心口一跳，什麼恨不得活剮他，分明是活剮后還要一片一片下進鍋里。

可怕，太可怕了。

楊柳生打了一個寒，不敢再肖想海棠春睡了，認慫道：“王妃你隨意。”

楊柳生下筆飛快，沒多久，大功告，他再抬起頭時，一頂帷幔也落了下來，輕紗遮住了年的臉龐，再看不真切。

楊柳生：“……”

這位王爺，究竟是離王，還是醋王？

多看一眼都不給，忒小氣了吧。

江倦也下意識仰起頭，結果什麼也還沒看清，就被拽了起來。

他正要說什麼，又猝不及防地與不遠的江念對視，眼神之怨毒，讓江倦一個趔趄，一下抓住了薛放離的袖。

“……王爺。”

薛放離看了侍衛一眼，似乎下達了什麼命令，這才又漫不經心地垂下眼，江倦卻對此渾然無知。

江念的眼神，他越想越怕，回憶了一下書中安平侯奪權以后的劇，江倦喃喃地說：“王爺，我要死了。”

“我可能沒法給你送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