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奚絕被一只纖細卻有力的手從冰冷的池塘水中生生拖出來,渾淋淋地伏在岸邊捂著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肺腑像是被重碎一般，呼吸間全是針扎似的刺痛。

“盛……咳咳！你……”

一天之接連掉水兩回,奚絕從沒有遭過這麼大的罪,咳得滿臉水痕，不知是池水還是熱淚,看起來可憐又脆弱。

同樣的盛焦跪坐在一旁,長發墨不住往下滴水，視線空落落盯著岸邊盛開的黃花。

奚絕一把住他的肩,似乎想罵他幾句,但一開口就被水給嗆住，狼狽地半個子掛在盛焦上咳了個死去活來。

“你……咳咳我殺了你！咳咳嗚……”

盛焦仍舊無于衷,被奚絕咳得帶來回晃了兩下，無無的眼眸低垂,旁若無人地看著花。

終于,奚絕緩過來，胡一抹臉上的水,聲音沙啞地罵道：“悶葫蘆,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又沒有像白日那樣揮鞭子人,怎麼還會挨劈？

有沒有天理啦？

盛焦拿他當空氣，任由他怎麼叨叨都沒有反應。

就好像剛才他手的回應只是個幻覺。

神使鬼差的，盛焦突然往前手。

奚絕嚇得蹬著連連后退,唯恐他又自己。

……卻見盛焦用冰冷發抖的指尖，去嘗試著那朵盛開的小野花,但還未靠近作便僵住。

像是在畏懼什麼。

奚絕愣了一下,抬手了進水的耳朵,茫然看他。

指尖同花朵只有半寸。

盛焦僵著,保持著手往前探的姿勢好久，久到指尖的水珠都結了白霜，他猛地一哆嗦，才將手緩緩收回。

好似怕上的寒意會讓這朵明艷漂亮的花凋零。

突然，一只冰涼的手從旁邊來，死死扣住盛焦的手腕。

盛焦一愣，怔然抬頭。

奚絕屈膝爬了過來，長發半披散著垂至地面，漂亮干凈的小爺狼狽不堪。

他本該憤怒暴躁，但不知為何卻意外的安靜，眸子低垂看起來溫和極了——好像白日里的驕縱倨傲全是假面。

他一言不發地握盛焦的手，強行地帶著他的五指一點點往前探。

盛焦瞳孔劇，下意識就要回手。

奚絕卻道：“看。”

盛焦木然。

奚絕比同齡人要纖瘦許多，此時卻使盡全力拉著盛焦好似鐵的手，死死往下一。

指腹傳來一溫暖的覺。

盛焦怔怔看去。

奚絕帶著他的手，到那朵花。

他輕輕地說：“……看，花開了。”

盛焦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無無的冰雕模樣，但此時明顯能看出他竟然呆愣住了。

晚秋的花開得寂寥蕭瑟，被風一吹輕輕在盛焦指腹輕。

花似乎生在冰天雪地，力用芽一點點頂開堅的冰層，哪怕系寸斷卻艱難用著最后一生機迎著綻放無人欣賞的花簇。

整個冰封世間，像是被這朵花擊碎。

以溫暖如日的花為中心，冰鋪天蓋地裂四散，本來只有黑白二的世界驟然因那抹燦爛黃有了彩。

晚秋深夜，寒霜冷冰。

周遭卻已花團錦簇。

沒來由的，盛焦心想：“我回來了。”

醉死紅塵，心終有一隅花開。

奚絕終于松開手，懨懨了耳朵，一語不發地爬起來，抱著雙臂往住走。

他連生氣的力道都沒了，只想回去將衫換下來。

走了兩步，奚絕像是察覺到什麼，微微回頭。

盛焦正在看他。

那雙枯槁似的眼眸好似有了一生機，直勾勾的盯著他，就像白日里他見桂花的神。

“看什麼呢，這事兒沒完我和你說。”奚絕有氣無力，卻不忘張牙舞爪，“我明天再找你算賬，趕回去睡覺。”

盛焦緩緩起，還在看他。

“回去，回那兒睡覺去。”奚絕抬手一指那桂花小院，蹙眉道，“天衍在上，我怎麼覺得你不是五缺失，而是腦子缺了一弦呢？聽不懂我說話嗎？”

盛焦：“……”

盛焦渾，線繃看了他好一會，轉回去。

奚絕終于松了一口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沒有道伺候，生慣養的小爺依然能將自己捯飭得很好，他沐浴一番換了裳，躺在床上拿著幾顆靈丹邊咳邊吃。

“花開了……”靈丹藥效發作，奚絕睡意漸濃，迷迷瞪瞪地想，“一朵花，也能破冬嗎？”

不知是不是那朵花的緣故，奚絕做夢夢到自己變一粒深埋地下的種子，憋足了勁想要破土而出，努力得腦袋都頂著生疼卻愣是沒發芽。

最后他把自己給氣醒了。

奚絕坐在床上抱著腦袋了半天，外面一陣重鐘聲響起。

辰時已至，該去九思苑上課。

奚絕一蹦而起胡梳洗一番，披了件鵝黃披風，脖子一圈雪白狐茸茸圍著，金玉錦繡堆著養出的矜貴小爺行為舉止全是不食煙火的尊貴。

他打算去找酆聿一同去九思苑，剛跑出去瞧見池塘就本能發憷，足尖一轉換了條路走。

正溜達過去時，遠遠掃見池塘對岸，盛焦站在桂花小院外的屋檐之下，垂著眸看著一地細碎桂花，不知在想什麼。

他應該站了久，發間肩上已落了層桂花。

奚絕：“……”

奚絕心中有氣，不想和他說話，只能隔著老遠瞪他一眼，鵝黃披風裹在上襯得他好似桂花了，踩著晚秋的寒風一溜煙跑開。

盛焦循聲去，只瞧見那抹好像昨晚小花似的黃消散在林中。

他輕輕垂下手，指間一枝桂花垂曳而下。

寒風一吹，掉落幾粒金燦花朵。

九思苑雕欄玉砌，前臨泮池背靠青山，一條雪白瀑布好似從云霄而來，潺潺流水聲約回山林間，宛如仙境。

奚絕過去時，除了他和盛焦，其他人已到了。

偌大學齋布置極其雅致，左右總共八張書案。

掌院還未來，已有六個小年端正坐著，瞧見奚絕進來，視線全都看向他。

奚絕不怯場、更沒有見陌生人的生疏尷尬，高高興興跑到酆聿面前，道：“你們怎麼來的這麼早？”

酆聿難得蔫頭耷腦，見狀勉強提起興致來：“是你起太晚了吧，還好今日掌院還未到，否則肯定罰你。”

奚絕盤膝坐著，奇怪道：“你怎麼啦？”

酆聿沒想到他這麼敏銳，愣了一下，才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

“這群人，難談得很，往后咱們可有的鬧了。”

酆聿本是個熱鬧的，第一日上學想和眾人打好關系，主開口挑了個話頭等人接話。

“久仰諸位大名啊，不知道你們的相紋是什麼，能讓我開開眼嗎？”

四周雀無聲。

酆聿：“……”

酆聿保持著僵的笑容，角微微。

之后無論說什麼，其他五個人要麼是虛假微笑、要麼低頭看書，有的甚至全當他在放屁，半個字都不給回應。

饒是酆聿臉皮厚，一連挑了兩三個話頭沒有得到回應，也不了死寂的尷尬，憋著氣不吭聲了。

他將書翻得嘩啦啦作響，悶悶不樂道：“我還沒吃過這麼大的憋……”

正說著，奚絕“哦”了一聲，撐著桌子站起來，似乎要說話。

酆聿驗了說話無人應答的恥和尷尬，見狀忙拉住他。

“做什麼，他們不會理你的！”

奚絕不聽，臉皮厚地到旁邊一個白鶴玉蘭袍的年面前，脆生生道：“我是奚絕，你是誰啊？”

酆聿慘不忍睹地偏過頭不忍再看。

此人最煩人，只會微笑、彎眼笑、勾笑，到笑，花兒似的笑，就是不說話。

酆聿當時還以為他就是讓塵，直到瞧見他的才認出這人是橫玉度。

年橫玉度偏頭看奚絕，水霧似的眼眸輕輕一彎。

拒絕流。

奚絕卻不害怕，還鉆到書案下看了看橫玉度垂在一旁的，疑道：“你的不能嗎？還能治好嗎？是先天不足還是了傷呀？嗯？嗯嗯？嗯嗯嗯？”

橫玉度：“……”

酆聿：“……”

酆聿驚恐看著膽大妄為的奚絕。

怎麼一見面就挑人家痛說呢？

橫玉度先天不足不良于行之事，整個中州三境人盡皆知。

奚絕像是故意似的，圍著人家的喋喋不休不休。

他太過聒噪，諸行齋其他人也都皺眉看他。

酆聿還以為這個討人厭的貨會被橫玉度微笑著一掌甩出去，卻聽橫玉度眸底的笑意似乎真實了些，溫開口。

“我名喚橫玉度。不能，也不能治好，是先天不足。”

酆聿一愣。

竟然開口了？！

“哦哦哦！”奚絕點頭，“幸會幸會，久仰久仰。”

說罷，又屈膝爬去旁邊另一個正在擺弄犀角燈的白年面前：“你是誰呀？這是什麼，能帶我玩一玩嗎？”

酆聿：“……”

真是臉皮厚又大膽。

白年眉眼禪靜安寧，好似一株靜靜綻放的幽曇，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微微頷首，作輕地打了個手勢。

奚絕也跟著學了兩下：“這是什麼意思？”

橫玉度輕輕開口：“意思是，他修了閉口禪，無法說話。”

奚絕還沒說話，橫玉度就自顧自地補充：“讓塵并非惡業太重，他的相紋可窺探天機，需時刻約束自己。”

奚絕：“啊……”

橫玉度大概覺得說的不太好，又繼續補充：“天機就是未來，他的相紋是窺天機，眾人皆知。”

奚絕：“我……”

橫玉度補充：“啊，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在說你孤陋寡聞的意思，我就是實話實說。”

奚絕：“……”

一個閉口禪，一個話癆鬼。

兩人正說著，一陣輕緩腳步聲從外傳來，盛焦面無表進九思苑。

高高興興的奚絕登時垮下小臉，瞪了他一眼。

盛焦眼神無，看也不看周圍的人，漠然走到空的桌案前正要坐下。

奚絕爬起來，眼疾手快爬過去，著桌案跪坐團上，無理取鬧道：“這里是我的座位，你走開。”

說罷，奚絕才瞥見書案上幾本嶄新的書卷正標著“盛焦”的名字。

奚絕：“……”

饒是如此，奚絕也理不直氣也壯，氣勢不減地瞪著盛焦。

若是在昨日，循規蹈矩不愿有半分偏差逾越的盛焦恐怕得拿天衍珠劈他，但今日好像太打西邊出來了，盛焦竟只是看他一眼，腳尖一轉，走到奚絕的位置安靜坐下。

奚絕：“……”

奚絕頓時有種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

上課第一日沒什麼安排，那姓溫的掌院都沒面，大概是想讓幾個年相互悉一番。

奚絕心中有氣，就這樣托著腮瞪了盛焦一整天，眼睛都酸無比還不愿放棄。

盛焦始終當他是明人，垂著眸翻看著寫著“奚絕”名字的書，心無旁騖。

奚絕氣得差點仰倒過去，終于舍得將視線收回，跑到最話癆的橫玉度邊和他挨著坐。

橫玉度微笑。

奚絕小聲嘟囔：“那個鋸葫蘆是不是也修了閉口禪？你知道嗎？”

橫玉度是個脾氣好卻慢熱的，和人聊了也不再死亡微笑，“啊”了一聲，神有些為難：“背后道人是非，實在非君子所為。”

“沒有背后道人是非。”奚絕振振有詞，抬手一指盛焦，“我們當著他的面說呢，明磊落坦坦。放心吧，我們還是君子的。”

橫玉度：“……”

酆聿也跟著湊了過來：“什麼什麼？道誰的是非？讓我也聽一聽！”

“其實也不是什麼，此事中州三境眾所周知。”橫玉度無奈道，“盛焦相紋是靈級「堪天道」，是堪比天道的存在，但盛家家主……唉。”

大概是背后道長輩是非也不是君子所為，橫玉度用“唉”來代替那些未盡的話。

奚絕和酆聿點點腦袋，表示理解此唉的意思。

“……很唉。”橫玉度說，“盛家此前數百年，連個天級相紋都未出過，乍一出了個靈級相紋，就……唉。”

“好唉，太唉了。”奚絕和酆聿說。

“他們大概誤解了「堪天道」的意思，以為靈級相紋能代替天道行赦恕申宥，便想讓盛焦不天衍學宮學，直接去獬豸宗任職。”

酆聿蹙眉：“十二歲就去鬼門關獬豸宗？盛家那群人瘋了吧？”

橫玉度：“唉，唉！”

奚絕看了一眼盛焦，低聲問：“那為什麼沒去獬、獬什麼來著？”

酆聿瞪他：“獬豸獬豸，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橫玉度大概是難得和同齡人玩，像是開了話匣子，繼續小聲道：“盛焦未覺醒相紋前……我只見過他一次，差不多和、和……”

他左右看了看，一指讓塵：“和讓塵差不多，溫文爾雅，很笑。”

奚絕一愣：“啊？”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盛焦那冰塊笑的樣子。

橫玉度道：“他被盛家送至獬豸宗，進申天赦歷練……”

奚絕打斷他的話，問：“申天赦是什麼？”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小爺？！”酆聿沒好氣地瞪他，“我都知道，獬豸宗的人被稱之為冷面冷心龔行天罰的活閻王，其原因就是要獬豸宗，必須要申天赦幻境歷練三個時辰。”

申天赦是一幻境，里面是無數獬豸宗斷過的刑罰案宗。

悲慘之人鑄下大錯、萬惡不赦之人卻逃懲赦，這種事林林總總，什麼都有。

只有在幻境中完全不顧個人正確斷定是非，將有罪之人誅殺，才可獬豸宗，聽說有人甚至會將真正的死囚放其中，讓歷練之人親手誅殺。

奚絕滿臉懵：“但是才三個時辰，半日功夫就算殺一個人也不至于現在這樣吧？”

“你傻。”酆聿蹬他一腳，“申天赦中時間流逝不同，外界三個時辰相當于幻境中七日！”

在申天赦七日熬過七日的修士，往往出來后便是冷漠無、只知黑白對錯的殺神。

“但盛焦只待了一個時辰不到，便狼狽出了幻境。”橫玉度道，“他心太，本無法斷定絕對的對錯，只會用事。”

奚絕追問：“然后呢？”

橫玉度輕輕道：“盛家覺得他丟了臉，就強行將他丟進申天赦幻境中……”

頓了頓，似乎覺得很殘忍，輕聲道：“……兩個月。”

奚絕悄無聲息倒吸一口涼氣。

酆聿最開始沒反應過來，掰著手指算了半天，才驚恐道：“五年？！”

橫玉度：“噓！”

酆聿捂住，滿臉悚然。

橫玉度低聲道：“他從申天赦出來才半個月就被送到天衍學宮來，人人都說他的意識還未從幻境中出來，就算他當街殺了人，也沒人敢拿他怎麼樣。”

申天赦三個時辰已是極限，更何況整整兩個月。

怪不得他無無，冷得像是一塊冰。

酆聿捧著小心肝，訥訥道：“我一直知道盛家那些人很唉，但沒想到竟如此唉，唉，唉他娘的！”

奚絕還記著剛才酆聿踹他那一腳，突然回蹬了回去，沒好氣道：“這都人盡皆知了，你怎麼也什麼都不知道？”

“我只是聽樂子，這種一聽就讓人憋屈的糟心事我可不聽。”酆聿呵了一聲，又蹬了回去，“我要是盛焦，早就用天衍珠把盛家那一大家子人全劈了！此等大快人心之事才是我的樂子！”

兩人在橫玉度桌案底下互蹬。

對面的盛焦安靜坐在那，好似和整個世間格格不。

奚絕無意中看了他一眼，眸子輕輕一。

還未夜，怕走夜路的奚絕早早回了齋舍。

他睡覺很早，每日都是天黑就上床，只是今日卻窩在被子中翻來覆去睡不著。

一會是盛焦枯涸的眼睛，一會又是橫玉度說的“兩個月”，鬧得他腦袋疼。

不知多久，奚絕突然耳尖地聽到窗外有人的腳步聲。

窗戶半掩著，院落的燭火幽幽閃著暖，并無什麼人。

奚絕正疑著，鼻尖約縈繞一淡淡的桂花香，似乎是被風從外面拂來的。

八是從對面吹來的。

奚絕哼了一聲，不想嗅他的桂香，赤著腳下榻去闔窗。

只是剛走至窗戶邊，他突然一愣。

——狹窄窗欞上有一枝剛摘的桂花枝。

奚絕疑地手將桂枝起，兩指微旋了旋。

桂花沁甜的味道輕拂面門，好似晚秋前最后一縷和煦春風。

奚將闌迷迷糊糊一手，差點將小案瓷瓶拂落。

瓷和木板來回相撞搖搖墜的細微震直接驚醒他。

“唔……”

奚將闌睡眼惺忪，下意識將瓷瓶扶穩，手背一，像是有個小蟲子落了下來。

輕微的讓奚將闌徹底清醒，他現在雖落魄，但常年養尊優的習慣讓他無論何時都想將自己捯飭得干干凈凈，足夠面，不至于見到故人自慚形穢。

奚將闌還以為自己臟到住都開始長蟲子了，心中還未生赧和難堪，頭皮發麻地低頭一看。

——手背上落著兩朵漂亮的桂花。

五指扶著的瓷瓶中放著新鮮的水，一枝剛折的桂花枝斜其中，素樸雅致。

天已亮了，朝從石窗照進來，糖似的將桂枝影子斜打在奚將闌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奚將闌呆呆看了好一會。

突然，醫館的門被重重拍開，酆聿火急火燎沖進來，對著他一頓喋喋不休。

奚將闌了耳朵，發現耳飾還在，但酆聿卻依然只張不出聲，心中一咯噔。

糟了，助聽萬的法不會真壞了吧。

奚將闌反應極快，下意識去分辨酆聿的形，看到他說。

“……你怎麼還在睡，天衍在上，那小姑娘要靠一人之力將咱們諸行齋團誅了，你快去瞧瞧吧！”

奚將闌一愣：“啊？”

酆聿說的是秦般般。

清晨橫玉度被酆聿推著前去尋秦般般，打算告知相紋「三更雪」之事，再將帶去天衍學宮安置，省得日后再出什麼幺蛾子。

沒有家世的孩子覺醒相紋，若是無人保護，下場往往極其悲慘。

天剛沒亮，生龍活虎的小姑娘就爬起來做糕點開鋪子。

乍一聽到橫玉度的那番話，像是聽天書似的呆了好久，嘻嘻笑著包了幾個糕點遞給他：“給哥哥吃，不要錢。”

“謝謝。”橫玉度溫道謝，“你相信我嗎？”

秦般般說：“不相信，吃完就走吧。”

橫玉度：“……”

橫玉度蹙眉：“你的確覺醒相紋，前幾日此地無銀城那場雪禍便是由你的「三更雪」造的，你隨我天衍學宮，往后便是仙門中人。”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往往都是的，秦般般卻穿著一洗著發白的破舊子，困苦好像并未影響的心。

托著下笑嘻嘻地道：“你編故事哄我，不就是想像蘭哥哥那樣蹭糕點吃嘛，糕點給你啦，趕走吧。”

橫玉度：“……”

奚將闌這些年到底編了多胡話，把人家小姑娘騙的都有警惕心了？！

橫玉度來回和解釋。

秦般般終于生氣了：“蘭哥哥說讓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別是說什麼相紋的人！你莫不是想要拐帶我賣到哪個山里去給人當小老婆？！”

橫玉度：“……不不不。”

“那你就趕走。”秦般般瞪他，“我聽蘭哥哥的話，哪兒都不去。”

橫玉度輕輕問：“你蘭哥哥什麼時候對你說的這番話？”

“好幾天前。”秦般般警惕看著他，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

因緒影響，本來已經在經脈中平穩的「三更雪」緩緩溢出一森寒靈力，悄無聲息將橫玉度圍繞住。

“咔噠”一聲脆響。

橫玉度一抬頭，就見自己頭頂正一點點凝結出巨大尖錐冰凌，搖搖墜似乎下一瞬就能砸下來將他從頭穿到尾。

橫玉度：“……”

這姑娘，無意識都有如此靈力，往后必大。

只是大現在正想弄死他。

奚將闌急匆匆趕到時，秦般般的糕點鋪子已經全是寒霜，屋檐上懸著的冰凌像是一柄柄森寒的劍刃，直直朝著橫玉度。

奚將闌嚇了一跳：“般般！”

本來兇瞪著橫玉度的秦般般瞬間回神，瞧見奚將闌忙飛快跑過來，滿臉委屈：“蘭哥哥！有人要拐帶我給人當小老婆！”

橫玉度：“……”

奚將闌接了秦般般一下，對橫玉度說：“噫，沒想到你如此人面心，嘖嘖。”

橫玉度無可奈何：“別鬧。”

秦般般回過神來，茫然道：“哥哥和他認識？”

“嗯。”奚將闌了秦般般的腦袋，笑著道，“大夏天能有霜雪冰凌嗎，傻姑娘，你就沒察覺到不對？”

秦般般懵然好半天：“但我、但我為什麼會有相紋？我我就是個普通人啊，那不是大世家的爺小姐才會有的東西嗎？”

奚將闌道：“怎，你不高興？”

“高興是高興。”秦般般迷糊道，“就是覺得像是在做夢。”

奚將闌笑著道：“不是做夢，你收拾收拾東西跟著他去天衍學宮，了仙門，無人再敢欺負你。”

秦般般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我得和我爹說一說。”

奚將闌笑容一頓。

橫玉度看了奚將闌一眼，決定自己來當這個惡人：“我天衍學宮，就要同此前往事斷絕干系，包括至親。”

秦般般一愣：“啊？”

橫玉度道：“你愿意嗎？”

秦般般呆呆愣愣看了奚將闌好一會，輕輕地說：“好哦。”

橫玉度終于松了一口氣，道：“那你去收拾東西，今日就隨我走。”

秦般般點點頭，乖乖進后院。

奚將闌像是發現了什麼，和橫玉度一點頭，抬步跟了上去。

破破爛爛的糕點鋪后院，秦般般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

其實本沒多東西可收拾，從小到大幾乎沒買過一件新裳，上常穿的都是撿隔壁姐姐的。

在偌大院子繞了半天，秦般般發現自己要帶走的竟然只有一個木頭娃娃。

小姑娘坐在滿是冰霜的院中著娃娃，眸子空地在發呆。

突然，兩行眼淚猝不及防從眼中落，滴答砸在木頭娃娃的臉上。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奚將闌輕輕走過去，單膝點地蹲在面前為干眼淚，聲道：“哭什麼，這是好事啊，是舍不得你爹嗎？”

不過也是，才十二歲的孩子，不舍親人也理所當然。

——即使爹是個渣滓，但兩人也相依為命這麼多年。

誰想，秦般般卻搖頭：“凡世和仙門雖像兩個世界，但那些得道飛升的仙君必定不是泯滅人之人，也不該有同凡塵往事斷絕關系的規矩。”

奚將闌沉默。

“他……死了嗎？”秦般般喃喃道。

奚將闌聲音又輕又：“是啊，死了。”

秦般般愣了好一會，呆呆開口：“……我一直都知道，他若不知悔改繼續賭下去，遲早會連命都輸在那小小賭桌上。”

“親”二字像是枷鎖般，得單薄軀不過氣來。

小小的姑娘腳踩著無論怎麼填補都像是無底般瘋狂吞噬的泥沼，肩上是本不該背負的重重鐐銬，每活著一日都痛苦又艱難。

秦般般想向著一步步往前走。

但太慢了。

完全比不得后深淵黑暗吞噬的速度。

可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訴不必再拖著累贅枷鎖而行，孑然一前途無量，通往仙門的路平緩直通云巔。

……卻苦慣了，甚至害怕臟污的腳印會弄臟那條錦繡大道。

秦般般本不知是慶幸還是該悲傷。

“好姑娘。”奚將闌輕著道，“慶幸是對的，悲傷也是對的。你現在如何做抉擇，都是對的。”

秦般般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中啕嚎大哭。

“他怎麼死了？他為什麼死了啊？他……他終于死了！蘭哥哥，我害怕。”

奚將闌抱著，并沒有看到秦般般在說什麼。

他眸子微垂看著單薄纖瘦的哭的渾發抖，像是在過看向時間長河中的某個小小影子。

秦般般大哭一場后緒終于發泄出來，只抱著那個木頭娃娃眼眶通紅乖乖跟著橫玉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張牙舞爪了。

奚將闌：“你之后還去哪里？”

“還得去接幾個世家的孩子，大概五日后就回中州。”橫玉度道，“你和盛焦……”

酆聿幽幽道：“我看盛焦是打算將你帶回獬豸宗嚴加看管，但你這副破爛子……你還是去一趟藥宗找小毒給你瞧瞧吧。”

兩人一同說話，奚絕本不知道要看誰，眼神飛好半天，索直接道：“你們管我的事，忙你們的去吧，等我去了中州再聚。”

說罷，他怕兩人看出端倪，邁著長快步回十二居。

橫玉度忙住他。

“將闌，「換明月」只對盛焦有效十日，可能會更短，這事你知道了吧？”

奚將闌正在開門，側著子無意中掃到橫玉度在說話，但只看清了“這事你知道了吧”幾個字。

“親娘啊，什麼事兒？”但他又不好追問，總歸橫玉度總是心稀碎，肯定是他之前叮囑過的小事，便抬手一揮。

“知道了，橫老媽子越來越啰嗦了——般般，好好聽這老媽子的話，過幾天我去天衍學宮找你。”

秦般般乖巧點頭。

奚將闌這才關上門，盯著小案上那枝桂花若有所思。

應琢知曉六年前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自己就算再畏懼獬豸宗，終歸也要去中州一趟順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查清當年真相。

就是不知道這一路能不能平安無事了。

他正想著，旁邊突然飄來一桂香。

奚將闌偏頭看去。

盛焦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的，背對著，冰冷眼神像是森寒牢籠，只是冷冷看過來就讓奚將闌覺得自己無可逃。

“咳。”此人今非昔比，可不好糊弄，奚將闌練揚起笑，打招呼，“盛宗主昨晚睡得可好？”

盛焦冷冷注視他，好一會突然啟。

奚將闌眼神落在他上。

自從和盛焦重逢后，這張似乎只會他的名字。

生氣了名字，冷漠了也名字。

奚將闌正猜想他會說什麼，是說「三更雪」，還是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還是昨晚的事……

不對，昨晚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腦子一片空白？

奚將闌正想著，終于見到盛焦說話。

“你的耳朵……怎麼了？”

奚將闌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