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衍跟說話口無遮攔, 是知道的，有時候會惱怒，有時候又招架不住地半推半就, 但此刻見他躺在病床上，明顯是在逗開心的。

想到這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男人神一怔，急著抬手給抹眼淚, 那道大掌幾乎能攏住的小臉，梨花帶雨, 秋意，他啞著聲說：“不想我好了？”

姑娘用力搖頭, 著聲道：“李星衍你以后別這樣，人家要什麼就給什麼, 你保命要啊……”

男人大掌輕拍了拍的腦袋，家屬還要病人來哄：“放心，怎麼都會留命回來給你。”

趙言熙手腕掌心著眼睛，忍著哭笑道：“你了吧，我去給你找飯吃。”

這話聽起來像一對剛搭伙過日子的夫妻, 手忙腳的，了想辦法去弄吃的, 李星衍握著的手：“外賣，你留在這。”

趙言熙聽到“外賣”三個字, 看李星衍的眼神就更覺可憐了，“等回去, 我給你做飯吃。”

男人就要坐起了，趙言熙嚇了跳, 忙住他肩膀, 急道：“你給我好好躺著！等出院了我就給你做！”

這話聽得李星衍瞳仁灼灼, 那點痛早就煙消云散了，仰頭在邊了道吻，恬不知足地輾轉難離。

“不用你做飯，給我做就行。”

趙言熙眼眶里的淚映著他深邃的臉，有的人經歷生死回來，想要的不過是那點溫存獎賞。

低頭吸了吸鼻子，“你要好好養著。”

被聲哄了，李星衍再有力強撐也在這時困倦睡去，趙言熙知道他很累了，眼里都是。

指尖被他牽著，不敢掙，怕把他又弄醒了，于是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凌晨一點，房東夫婦早就睡了，可不想李星衍肚子，于是給項林發了短信，讓他去煙花胡同找人。

等手機再次震出聲，趙言熙趴在床邊迷迷糊糊地醒來。

“言熙姐，我把特助的爸媽接來了，這會就在電梯上。”

趙言熙心頭驀地一，被李星衍牽著的手想松卻松不開，再抬眼，那雙深邃眉棱閉，沒有醒，手卻越鉗越，像雨棚上防風的麻繩結。

低頭輕咽了口氣，這時病房門被打開，趙言熙側去，就看到房東夫婦風塵仆仆地拿著保溫壺進來，剛要開口，話就讓視線里牽的雙手噎住了。

趙言熙溫聲道：“叔叔阿姨，大晚上打擾您們，對不起啊。”

這下到房東夫婦有些不好意思，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眼睛像是到什麼不該看的，長輩在這方面總是保守，更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徐大夫穩了下心神：“熬的補膳湯，把這小子醒喝了。”

李醫生那張臉板正，但眉宇里有幾分李星衍繼承來的朗英俊，還有歲月沉淀下的肅穆，“我去找主治醫生。”

兩夫妻平日里對這個兒子幾乎沒正眼瞧過，趙言熙也是聽過他們吵架的，但真到這時候，又都沉默地把事妥帖安排好。

父母健全，生活富足，大概是李星衍生無后顧之憂又自由的底氣罷。

把手從李星衍的大掌里了出來，朝徐大夫道：“阿姨，我出去一下。”

徐大夫朝點了點頭，似乎還有點懵然地沒反應過來，又見傷的兒子，一時間手忙腳的，也來不及細想。

趙言熙出了病房后，見項林守在門口，垂眸朝樓道盡頭的椅子走了過去，“視頻讓我看看。”

項林臉發白，手窩在外套口袋里，趙言熙輕咽了口氣：“給我。”

“言熙姐，是不是等特助醒來后再問……”

“怎麼，”

趙言熙扯笑了：“他車里還載過別的人？”

項林一聽，頭搖得厲害，從挎包里拿出了那份文件：“我今天在酒店的房間里看到了林永嘉和海云銀行的管升，出了這麼大的事，沒有人能擔得起后果，我得有談判的籌碼。”

項林抿得發白，特助跟他說過，言熙姐要什麼，都要幫去辦。

可是，言熙姐現在要的是特助車禍的視頻，那些殘忍的打斗畫面，他……

項林把手機遞了過去。

趙言熙著手開屏幕，深吸了口氣，點開視頻播放鍵。

一筆幾十億的存款放在銀行里，產生的利息收益是龐大的，就像一道深淵，人心不足蛇吞象，所有人都認為生民藥業會定期歸還貸款，他們能安枕無憂地吃下錢生出來的錢。

可是，就像氣球，吹脹了，“砰”地一下，就炸了。

項林看著趙言熙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視線看向窗外濃沉的雨夜發呆，垂眸站在后。

不知過了多久，姑娘抬手抹了下眼淚，起朝項林扯出一道角的弧度：“天亮了，阿衍該醒了。”

“是，言熙姐我們進去……”

“我有事要辦，你在這里陪叔叔阿姨照顧他。”

項林急了：“言熙姐你要去哪兒，你剛從林永嘉那兒逃出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您不知道，以前我借調到省紀檢部辦事，一出酒店就被人蹲了，被恐嚇的電話短信連番轟炸……”

“我要找柳思鳴。”

忽然，聲音清冷地落在靜謐空曠的醫院樓道里。

項林張了張。

趙言熙淺笑道：“找柳思鳴沒用的話，我就找柳景榆，夠格了嗎？”

-

清晨的沒有進慘白的病房里，被重重烏云雨霧掩蓋，不得前行。

李星衍醒來的第一眼就是找趙言熙，卻看到他爸媽兩副沉凝的面孔，他想到小時候，自己一臟回來，在外打架沒輸，卻被他親爸打慘了。

這會他也不怕二老發脾氣，說了句：“你們倆先出去，我有事跟項林說。”

徐大夫氣得指著床頭柜的保溫飯盒：“趕吃了，我還不稀罕在這守你，有的是正事要辦。”

項林趕接過來：“特助，趕吃了，補充力。”

李星衍低聲音朝項林道：“我姑娘呢？”

項林捧著飯盒的作頓了頓，視線有些游移，小聲道：“剛出去了，你不知道在這兒趴著睡了好久……一直等您爸媽過來的。”

提到這事李星衍眉頭就凝起：“誰讓你他們過來的。”

那姑娘避嫌，就生怕讓房東知道跟他有什麼牽扯。

“是……言熙姐讓我接他們過來的。”

他話音一落，李星衍瞳仁過微怔。

項林想到自己把錯歸到趙言熙上，心里惴惴不安，他實在不擅長理人際關系里的問題：“對不起特助……”

“我爸媽進來的時候，看到言熙了？”

項林抿抿，低聲不敢看二老：“你還抓著言熙姐的手不松。”

李星衍呼吸起伏，完了，這姑娘得跟他生氣了。

“李星衍，有什麼事能先把飯吃了嗎！”

徐大夫雙手叉腰，“大半夜的不讓人省心。”

項林頓時被二老嚇得不敢吱聲了，可憐特助都躺病床上了，還不得父母憐，要是言熙姐在就好了……

想到這，項林忽然說了句：“言熙姐讓阿姨給你帶的飯，特助可得好好吃完。”

兩人在這嘀咕，徐大夫和李醫生坐在小沙發上，間隙聽到“姑娘”“言熙”的字眼，視線相對一看，再聯想夜里看到的那雙牽在一起的手，雖然是同事，但……他們再心眼瞎也好歹是過來人。

想問的話到邊，最后還是收住了，等李星衍把藥膳湯喝完，兩人出了病房，也跟著嘀咕——

徐大夫：“要不等星衍好了再問吧。”

李醫生：“可能就是不小心握住了。”

徐大夫：“呵呵，你們男人就是能找借口啊。”

李醫生：“……”

-

國慶的最后一天，京華市在雨霧中彌漫著對時間的不舍和倦怠，整個城市慵懶地飄著慶祝節日的旗幟，但時間在走，人也要往前走。

趙言熙回到了華信集團，就坐在自己辦公室里。

面前放著一份鑒定文件，以及不斷震的手機。

“喂，柳總，我就在公司。”

柳思鳴那兒懶散地打了個哈欠，“不是給你地址了，在天譽灣嗎？怎麼跑去公司了。”

天譽灣是京華市的頂級大平層，對柳思鳴這樣的人來說，不過是套偶爾住住的酒店罷了，“華信那份二十三億的擔保書被做了假證，現在原件就在我這兒，柳總似乎對自己集團的生意毫不張。”

“我張什麼，這年頭算不清的賬多的是，呵，我聽林永嘉說，你還把錢撕了啊，夠勁兒妹妹。”

聽到最后一句話，柳思鳴如果在面前，大概會拿水潑過去。

手機“嘟”聲一滅，林永嘉的電話打了進來，那頭冷氣沉沉：“趙言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前途不要了！你現在還有機會，收下那筆錢，在擔保書上簽名，到時候集團送你回蘇城避避風頭，那筆錢等生民藥業還回來你就什麼事都沒有！”

不過是掛個罪名罷了，掛在誰頭上都行，但是——

“為什麼是我？”

聲音哽著淚，用盡全力吸了口氣，“部長，為什麼是我？”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兩息。

問：“風控部有那麼多人，可以是盛鳴恩，可以是您的助理，可以是很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就因為我是唯一的生嗎，就因為，我最好拿，對吧？我不敢聲張，我逆來順，就像所有孩一樣，我們任人擺布……”

話到最后，眼淚從眼眶底抑不住地滾落：“犯錯的人明明是你們，你用公司資產行賄，柳思鳴收了那筆利息，你給他屁，你們所有人都在給他屁！”

愚昧的太子臣蠱，所有人只想著除掉臣宦，口口聲聲說太子為妖言所禍。

總之，不會與人怪到太子上的。

“言熙，這件事，你就算告到董事長那兒，也沒有用。”

趙言熙把電話掛斷了。

就在這個努力了那麼久斗上來的地方，卻像毒蛇的信子啃噬的脊梁，避開了造黃謠的流言蜚語，小心謹慎地從利益里，最終還是，逃不掉。

“嘟嘟嘟——”

桌上的手機震出聲，是李星衍的電話。

像被混沌烏云籠罩的玻璃窗忽然被人破開，進一氧氣。

張著吸了口氣。

“熙熙，在哪兒？”

趙言熙咽了口氣，低聲道：“家里，洗澡。”

男人“嗯”了聲，“過來嗎？”

“我想睡一會。”

手背著眼睛，無盡的委屈涌了上來，“李星衍。”

“嗯？”

“你好疼。”

“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