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B組辦公室里, 每個人都在走神。

劉嘉明越想這個事兒，越覺得過于刺激。

他當了這麼多年警察，跟著岳哥做事, 已經很努力很不錯了，之前破案, 輒排查、找線索, 都要以周記，以月算。

就這樣, 要判斷誰是兇手，跟他講‘推理’, 他是不信的。

這世上哪那麼多靠推理能斷的案啊？都是一個點一個人的排查, 一個線索一個方向的順藤瓜, 這條路走不通，哪怕已經走了半個月了，也要轉頭重來, 再去走下一條路, 即便覺得下一條路可能仍是死路，在撞到南墻之前, 也不能回頭。

沒辦法, 每個案子的線索有限, 能到一個, 就不能放棄。

他們這幫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不然A組那幾個月時間都在干嘛？

真是蠢嗎？笨嗎？

不是的, 人家游兆華沙展也是做了好多年的好警探, 才能升到沙展。

說那畫紅圈的人是鬼，都比說是易家怡來的好接。

是怎麼發現的兇手？

就靠那些跟他們蹭了幾次會，東打聽西問得來的信息, 判斷出來的嗎？

走到B組辦公室門口，看著邱素珊辦公室閉著門，劉嘉明左右看看，躍躍試想耳朵去聽一下。

他太好奇了，比好奇兇案兇手是誰，更好奇家怡那小丫頭是怎麼發現兇手的啊！

林旺九一胳膊將劉嘉明拉回來，“干什麼啊？被madam發現，又要罵你，還要連方sir一起罵，說我們跟著方sir沒大沒小啊。坐著吧，等他們出來了，你好奇呢，就直接問易家怡吧。”

劉嘉明哪坐得住，他起立坐下起立坐下好幾次，終于忍不住，撈過電話直撥給易家棟：

“家棟哥？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多厲害啊？

“還能哪個妹妹，家怡唄。

“我劉嘉明啊，家怡的同事，重案B組的，來易記吃飯，就我喊你家棟哥喊的最親熱啦，記不記得啊！”

林旺九和Gary幾人也忍不住湊過來，想聽聽劉嘉明能不能從易家怡大哥那里探知些真相。

當警探的都知道了，當事人犯事，找他家屬問話，總能問出點線索的嘛。

劉嘉明對著電話贊嘆著：

“家怡好厲害的，我們警署要破幾個月都未必搞的定的案子，參與進來，24小時就破了。

“之后那個嬰案，還有……以及最近這個京士柏殺案，家怡都參與了，你不知道啊，最先發現兇手，可能比方sir還早！

“厲害吧？對啊！你妹妹是真厲害啊！

“等等，等等家棟哥，不是，我們不是要吹你妹妹多厲害，我打這個電話，是想問你知不知道這個況啊，知不知道家怡推理能力很強啊。

“啊……你也不知道啊？

“就每天晚上自己在房間里對著個本子寫寫畫畫？真是推理啊？完全靠現有線索做推理，就抓到嗎？

“不會吧？這麼厲害……”

劉嘉明撓撓頭，抬眼與九叔幾人對視過，大家眼神里都是一樣的意味。

“那不耽誤家棟哥忙了，啊，不過今天發薪水，案子也破了，晚上我們整隊去易記大吃一頓吧。

“八寶鴨啊？好啊好啊，辛苦家棟哥，沒問題，哈哈……”

掛了電話，劉嘉明抹了一把角本不存在的口水，又朝madam辦公室探頭，嘀咕：

“怎麼這麼半天，還沒談完啊？”

……

……

督察辦公室里，氣氛就沒有外面那麼輕快了。

邱素珊在面前攤開一張紙，隨手畫了一個圈。

“易家怡，從碧街殺人案開始說說吧，你是怎麼輔助破案的。”

小警早預想過，既然自己要參與，總有被發現的一天。

那些個熬夜想案子的夜晚，也常常盯著家如的床板，思考如果被發現，要怎樣掩飾異能，要如何讓別人信服只是很努力或者很有天賦。

就像玩劇本殺，思考如何騙人一樣，腦不知排演了多次。

只是最近九叔他們都覺得是有鬼，方sir忙于破案，樂得有人畫圈，好像也不再關注畫圈人是誰，這幾天時間和力都放在京士柏案子上，沒空去考慮別的……沒想到這麼快被抓到！

坐在對面的，是理論富的重案組督察。左后方是實戰強悍的重案組沙展。但凡邏輯不夠，太多，就可能被抓住把柄——

有異能肯定是不能被發現的，真實社會如狼似虎，不想被拉去實驗室。

雖然還不確定能否騙過辦公室里兩個boss，但總算值得一試。

易家怡正襟危坐，如臨大敵：

“碧街殺人案，真的是巧合，可能我那個角度特別，再加上傍晚線的緣故，水渠里或許還有些水漬或者什麼反的東西，恰巧被我捕捉到。”

易家怡隨即又嚴肅且真誠地道：

“當時兇手在那里圍觀，探頭探腦不說，還怪笑。

“我以前看書的時候學到過，有一些兇手出于擔心被警察發現，或者殺人后想看到警探為此焦頭爛額的表，以獲取心理滿足之類的心態，會回到犯罪現場。

“當時我第一反應就是不對勁，一呼喝他就驚一樣要逃。不是兇手，他干嘛怪笑，后來又那麼害怕？”

解釋完畢，干咽一下。口干舌燥卻又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解釋真是天無、死無對證，簡直有一小小的得意。

邱素珊思索了一下，覺得沒有問題，又轉眼看向方鎮岳。

原本瀟灑地癱靠在沙發上的方鎮岳，此時已坐直了子，目炯炯地著易家怡，似乎在發掘言語中的。

一時間，辦公室里靜得針落可聞。

易家怡上力頓增，仿佛整個人被看了一樣，那點小小得意已然然無存，這才知道坐在方鎮岳的對面是什麼覺。

太可怕了！

恨不得拍案而起，大喊“我就是有異能，怎麼樣啊？有異能不行嗎？對社會有貢獻難道也是錯嗎？”但當然不會這麼沖，做這種發瘋的事。

只能通過分散注意力，來緩解心的焦慮緒，眼神掃過Madam的桌面——

Madam左手邊的文件夾是合著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字：《嬰案》所有文件和報告總檔。這幾個字還是親手寫的，文件也是整合匯總后遞給madam的。

Madam右手邊有一疊更厚的文件，上面著一本刑偵方面的英文雜志，煞有介事的黑封面上寫著一行白大字：

《刑事偵緝：側寫在案件破獲過程中的核心力》。

邱素珊見方鎮岳不如山，眼神都不給一個，只得繼續問易家怡：

“那嬰案呢？”

易家怡將視線從雜志上收回，心平靜了一點，深吸一口氣，繼續答道：

“當時方sir他們都已經排查出好多線索，確定是人作案，管理員又說沒有見到什麼可疑的陌生人出，而且軍裝警察四搜查都沒有發現嬰兒。

“方sir也說，最可能的就是鄰居作案，嬰兒還在鄰居家里，我們沒有證據，沒有搜查令，不能搜屋，才沒找到嬰兒。”

邱素珊聽著，覺得易家怡雖然有點過于敏銳了，但也不是講不通。

又將目投向方鎮岳，見對方點了點頭，便只當這就是當時的狀況。于是靠進辦公椅中，繼續聽易家怡的匯報。

易家怡覺得眼前又過了一關，忙強裝冷靜，接著推衍自己的邏輯：

“那時候，我早上和中午都去那邊蹲點，問所有人八卦，聊那棟樓的事，無意間遇到了兇手。

“那老太太行匆匆，無論管理員大爺多麼想聊這樁案子，老太太都不接茬，反而有強烈的回避緒，匆匆離開。

“Madam，你知道的，老人家遇到這類事，最喜歡八卦了，哪怕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要打探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是這麼近的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方鎮岳又靠進沙發里。

這一段推理說起來簡單，真要察人心、察民，可沒有這麼容易。

在你不知道兇手是誰、不了解作案機、搞不清楚作案方式的時候，看兇案周邊的人，一定會覺得云里霧里。

要麼看誰都像兇手，怎麼想都覺得有理由得出對方是兇手的結論；

要麼看誰都是無辜，都有推的合理理由。

能像易家怡這樣如此篤信又清醒，可就非常非常厲害了。

方鎮岳也被人稱贊過探案如神，可在偵緝過程中，也不敢輕易斷言。

別人或許覺得很簡單很容易，只有他這種一路爬滾打過來的人，才知道這有多難。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若非天才，便是怪。

眼前這個小姑娘，到底是哪一種呢？

邱素珊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于是關切地說道：

“你自己跑過去蹲點，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啊？萬一兇手發現你在查他，可能會對你不利。你不告知方sir，沒人知道你去了現場，出事了都沒有照應，死了都沒人知道。”邱素珊手指敲了敲桌面，“以后不上報，不許私下查案，了解嗎？”

“知道了，madam。”易家怡忙坐直了，點頭扮乖。

邱素珊“嗯”了一聲，那麼就只剩最后一個案子，問完即可收工。

手肘支在桌上，雙手叉握好，皺眉繼續：

“最近的京士柏殺案，你又怎麼知道這些人是兇手的？”

“……”易家怡緩緩吁了一口氣，覺大腦已經被榨得差不多，仿佛一個出軌的渣男，要挨個兒解釋跟這些人的關系，而這最后一個“人”，幾乎是被捉在床，簡直無可置辯。

撒謊這種事真不是人干的，太要命了！很多人誠實，恐怕不是因為他道德高尚，本就是嫌費腦子，懶惰而已吧！

榨腦中所剩不多的聰明才智，提氣回答：

“首先，方sir確定了團作案這一點。那麼這到底是個什麼團，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方sir先排除了最難的陌生人作案，從人團伙作案下手排查。

“那麼思路就引向一個問題：是什麼團伙呢？借貸關系？麻將牌搭子？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或者一起混社會的狐朋狗友？

“本案這種程度的殺，并不符合‘朋友反目’‘輸錢懷恨’的側寫。只有天生就漠視生命，多、人的人，才會如此變-態。

“最后據方sir調查出的關系網，結合兇案細節，有前科的大尖仔和他的馬仔，自然就為最大嫌疑人。”

易家怡拼命拉方鎮岳當擋箭牌，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

聽起來仿佛是方鎮岳破了這個案子，而不過是畫了幾個圈而已。

回答完一大串話，努力氣兒的易家怡，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回答時，使用了才在madam桌上雜志中看到的‘側寫’二字。

而邱素珊也沒覺察，自己在聽到‘側寫’二字后，對易家怡的專業程度，給了更高的評價。

但即便如此，邱素珊仍謹慎的轉向，對一直沉默不語的方鎮岳，提出疑問：

“除了大尖仔之外，白板上你們懷疑的其他人，就都沒有前科嗎？

“易家怡圈出兇手，和你們團隊確定嫌疑人為大尖仔團伙，誰先誰后？

“你們開會時討論的信息，如易家怡所說的那樣，足以推導出真兇嗎？

“大尖仔這個人，在半年多前，就只跟劉舟河等4人一塊兒混飯吃，沒有其他狐朋狗友值得懷疑嗎？”

易家怡沒想到madam會忽然找方sir求證，被這些問題繞暈，心中警鈴大作。

完蛋，肯定是之前的回答有，被madam揪出來了。

方鎮岳目始終盯著易家怡，瞧見逐漸虛弱，顯然累壞了，便沒回答邱素珊的話，反而起走到桌邊，考慮要不要讓邱素珊停一停，歇歇再聊。

易家怡察覺到方鎮岳靠近，并沒會到方警的關心。只覺到他刻進骨髓中的迫，心里更虛了。

大腦邦邦的，幾乎宕機。

邱素珊與方鎮岳合作多年，不需要說什麼，只對上他斜睨過來的目，就知道他在嫌問得太多。

嘆口氣，無奈回瞪。

他方鎮岳要特調一個文員進重案組，當然得詳述這位文員有什麼過人的能力和履歷啊！

如果邱素珊在警界只手遮天，那就什麼都不用問，原地提拔咯。

可畢竟不是。

重案組CID，涉及的都是生殺大案，不是兒戲；

而且升上來后薪水翻倍，地位更高，這種調度任免要服眾的；

再者，進重案組就會直面世上最危險的屠夫，不確定小警應付得來，誰敢調來？

搞清楚這些，不僅是對社會負責、對警局上下負責，也是對易家怡本人負責。

于是，邱素珊仍堅持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昨天你下班之前，兇手張金土并不在白板上。探員們也是在昨天晚上的捉捕過程中，偶然詐出該嫌疑人。

“也就是說，從昨晚到今晨你上工，沒人跟你提起過張金土。

“你是如何在沒有前置信息的況下，確認他是兇手的？”

這一刻，易家怡意識到已躲無可躲。

巨浪濤濤，將沖至死角。

只覺得腦嗡嗡響，缺氧。

清晨的早染上熱度，線逐漸垂直，也變得炙熱，從上而下投，不再照得到易家怡的臉，只曬得邱素珊電腦椅滾燙滾燙，散發出皮革味。

小警攥雙拳，深深吸一口氣，目盯著窗外晃眼的幾秒，才逐漸收回。

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啞意，卻并不過分慌和抖：

“madam，白板上當然有方sir他們懷疑的其他人，男死者的狐朋狗友里，也有其他有前科的人。但不是全部有前科的人，都表現的如大尖仔那般沒人。

“大尖仔，原名趙祖建，67年出生，14歲就因為殺小被街坊舉報。15歲盜金店未遂，被當場捉住。同年又因打傷街坊，被幾個年人一起押送警署……18歲開始給夜總會打手當馬仔，被掃黃組捉住留檔。同年還因為打傷人等6個惡□□件進警署留檔……22歲旺角斗毆，導致兩人傷，判刑3年零一個月，出獄后……

“劉舟河，69年出生，17歲開始跟大尖仔混。跟大尖仔一起為了一個跑私鐘的援-還錢，拘、毆打、折磨了1天一夜，因街坊聽到慘聲報警而被捉。21歲……

“……張金土雖然不在白板上，但在男死者丁寶林與大尖仔一起混的前一天，與大尖仔一塊兒做富麗華夜總會的打手。曾因與做大班的□□起沖突，而被該□□報警舉報拐無知下海。

“在丁寶林與大尖仔一起混的第二年，張金土和劉舟河游街竊，以此為樂……第三年，張金土帶最小的阿宏遛場子，恰巧撞上掃黃活……

“張金土材高，能打，膽大，檔案里記錄他曾毆打自己父母。他小妹每次從窗口看見他回家，都會鉆進柜子里，或者床底下……”

易家怡提前在檔案中搜出幾個兇手的履歷，努力記憶和背誦，以備不時之需，居然真的有用。

這般一通人背景介紹，背誦如倒豆，條條屢屢的勾勒出5個不知善惡的混蛋，驚的邱素珊瞳孔收。

邱督察才想問易家怡是怎麼知道的，小警已經再次開口：

“最近警署將所有舊檔掃描網，龐大的整理案宗的工作，由我們行政支持人員幫忙分擔。

“現在誰掌握了大量的案宗資料和市民檔案，可以將白板上的人，了解的清清楚楚？

“是整理案宗的我。”

易家怡的話鏗鏘有力，一句句捶在madam的腰眼上。

邱素珊吐出一口氣，啟垂目，無言以對。

但易家怡的話還沒有說完：

“去年madam帶隊捉大角咀滅門案，勇追兇手時從二樓直接跳下，雖然摔傷了腳，卻也按住了兇手，立了大功。這是我在卷宗中讀到的。

“7年前madam以優異績畢業，進旺角警署，很快又為最快升為督察的見習督察。為督察的第三年，調至西九龍重案組。同年四月赴倫敦進修，2個月后回港，接當時最棘手的塑膠袋藏尸案，并于兩周破案……

“同樣是去年，全港搜兇的綁架殺人案中，madam再立奇功，并且本案中，方sir也同嘉獎。還有……

“另外，前年方sir破獲傻子殺人案，偵緝報告只有一頁，共6個查案步驟。

“4年前警司黃sir……”

雖然易家怡看的案宗中，沒有警察部人員的詳細文件，但一些關于案件的匯總文件中，還是會夾帶一些案件相關探員的信息。

當時易家怡當八卦看，如今卻也起到了作用。

邱素珊聽著易家怡這個才進警署不到一個月的小姑娘，如數家珍的將以及各大警探、督察、警司破的特大案、經典案，清晰復述。

被震的從辦公椅中坐直，汗都立了一層。

好些細節連這個經歷過那些案子的人，都記憶模糊了，易家怡居然還能準確提取髓，邏輯清晰的背出來。

這也……太厲害了吧。

“Madam，只要用心、耐心的將所有案件相關的資料，逐字閱讀，并分析重組，任何人都能捕捉到重要的蛛馬跡。

“真相，就藏在‘強烈的努力’背后。”

易家怡終于說完了，虛般靠進椅背，著madam的眼神，平靜而堅毅。

已盡力，便無需再慌張。

而在這一刻，辦公室里的氣氛，不知不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直被答題的易家怡，絕地反擊，終于徹底征服了Madam。

“很彩的偵緝邏輯，很彩的破案思路！”邱素珊雙手叉相握，前傾，殷切又真誠：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易家怡，你真的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