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翰民沒有遠鏡，看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只約瞧見不遠茫茫一片的廓，他焦急地問孟庭靜，“孟兄，讓我看看。”

孟庭靜石雕一樣不，陳翰民心里著急迫切，不管不顧地手去搶他的遠鏡，遠鏡一被扯，孟庭靜也了，他轉過臉，目輕飄飄地掠過陳翰民的臉，陳翰民瞧他那張臉分明沒什麼旁的神，卻是他膽寒，巍巍地把手放了下去，將手在側，像挨了訓的學，“孟兄，我著急，我也想看看。”

孟庭靜收回目，隨手將手里的遠鏡丟給他，招來一旁的船員輕聲耳語了一番。

船員聽了吩咐，立刻回艙去人，一同下船去打撈救人。

孟庭靜正要轉回去坐下，便聽到陳翰民一聲歡喜的長嘯，“宋先生！是宋先生！”

孟庭靜對這姓氏很敏，他旋轉的腳步一頓，問道：“宋先生？”

陳翰民激地流淚，一，支撐著膝蓋一屁坐在甲板上，哀切又如釋重負地痛哭起來。

他一直記著宋玉章去而復返天神一般降落在他的邊，在大船傾倒之前仍握住他的手。

陳翰民相信，也想要，只是他從前的那些似乎都過于淺薄，堆砌在書信、西餐、公園之上，宋玉章不一樣，幾夜歡愉，一昔生死，這一回，陳翰民仿佛是終于覺到了的重量。

聽著個大男人嚎啕大哭，孟庭靜手背在后互相絞著勁，心中十分想給陳翰民兩個大耳——真是吵死人了！

孟庭靜原本想要追問，話到邊又反應過來如若追問太深，日后怕是會馬腳，于是閉口不言，轉頭面向海上的那個“金錢帝國”，眼睛盯著，看看這到底會打撈出個什麼人上來。

片刻之后，船員推著那艘救生船靠近了，兩人搭檔，一個背，一個攙，一起將人運輸到了船上。

陳翰民早等著迎接，迫不及待地把昏迷的人搶到了懷里，然后又是哭開了，“宋先生，你這是怎麼了，你快醒醒……”

孟庭靜早聽得煩，大踏步地走過去，正要自然地詢問，到了邊的話卻又是沒了。

宋家共有四位公子。

宋晉、宋業康、宋齊遠、宋明昭，這四位公子境遇各不相同，唯有一點——相貌皆很出眾，非是一般的出眾，四位公子所差年齡亦不算大，前年宋振橋還好的時候辦了場壽宴，四個兒子齊齊亮相，當時報社記者驚為天人，稱宋家是“滿門金玉郎。”

孟庭靜見到宋玉章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要把滿門的金玉郎都比下去了。

若說相貌標致的人，孟庭靜自小到大見得不，他自己就長得不賴，雖然他不大在意這一點，但不賴就是不賴，須得承認，而被陳翰民號喪一樣摟在懷里的人已遠超了“標致”的范疇，一時之間孟庭靜都有些呆滯了，等他回過神后，先問了陳翰民，“陳兄，這是你的朋友？”

“是的，”陳翰民垮著一張小寡婦一般的哭臉，期期艾艾地說道，“這位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宋先生。”

孟庭靜“哦”了一聲，因為有預，故而毫不驚訝，“把人給我吧。”

船上帶了醫生，陳翰民知道自己哭不回宋玉章的魂，忙乖乖地讓出人，他攙扶著宋玉章想將宋玉章還給那兩個船員。

“我來。”

孟庭靜俯，用兩條在陳翰民看來很纖細的手臂輕輕松松地就抱起了宋玉章。

陳翰民覺面前的畫面有些稽。

宋玉章是個大骨架子，形高挑，一眼過去瀟灑非常，而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被另一個相貌稍顯秀的男人抱在懷里，頗顯詭異。

孟庭靜懷抱著宋玉章往艙走，邊走邊掂量，認為這個人在海上一定瘦了，腰上一點都沒有，皮水，微微發著燙，孟庭靜低頭，又看向那張閉著眼睛的臉，心道：“可惜看不見他睜開眼是什麼模樣了。”

醫生來了，孟庭靜隨便找了個借口把陳翰民打發走，站在一側點了支煙，醫生略診斷后，道：“東家，這位先生是水了，要輸。”

孟庭靜一彈手，“你去準備。”

醫生出去后，孟庭靜將煙放在窗臺，很利落地開外套的下擺，槍上膛，三步就到了宋玉章的病床前。

孟庭靜舉著手中的朗寧，黑的槍口對準了宋玉章的腦袋，他沒有開槍，將槍口當作微型的遠鏡仔仔細細地描摹宋玉章的臉。

真是個漂亮人。

這輩子怕是沒機會見到比這生得還要好還要全的男人了。

也算是個稀罕。

等將這張臉完完全全地記住后，孟庭靜舉著槍，槍口找準了個他沒機會見的那雙眼上，他手一抬，隨后收起了朗寧，重又把它別在腰上。

用槍既蠢又顯眼，孟庭靜一開始就沒打算用槍，拔槍只是為了給宋晉送的子彈做個見證，他認為這樣的稀罕貨很值得他尊重一些。

醫生回來時帶上了藥瓶，給宋玉章輸，針管脈搏，孟庭靜坐在一側看著，發覺宋玉章的手臂也生得很漂亮，細、長、線條走勢流暢，不孱弱也不兇悍，是一種裝飾的好。

孟庭靜讓醫生退下，隨后又來船員，讓他將打撈上來的煙土拿一些過來。

此時屋又只剩下了孟庭靜與昏迷不醒的宋玉章，孟庭靜坐在船邊，起先只是把玩懷里的懷表，漸漸的，他就坐不住了，面前有個稀罕貨，還是快要死的稀罕貨，此時若不賞玩一番，豈非憾至極？

對于男人或是人，孟庭靜自小就不大有興趣。他生長在一個人數眾多的大家庭里，從他有記憶以來，他的男長輩無不是三妻四妾綠云罩頂，男男之間的荒唐事罄竹難書。在這樣的家庭下長大，要麼繼承家族的榮傳統，為個道貌岸然的老鬼，要麼干脆就是反叛到底，為個徹頭徹尾的者。

孟庭靜走了折中的路線，為了位道貌岸然的者，心野而凈，有時躍躍試，最終卻都是不了了之。能他看得上的人本來就不多，所以，孟庭靜很缺乏一些經驗。

人救上來時，上沒穿服，孟庭靜也沒仔細瞧，此時便掀開被子，很細致地觀察宋玉章的，他帶著做學問的考究態度一番細細考察后認為宋玉章從骨到無一不。

海上漂泊的日子并未讓他變得有多狼狽，孟庭靜想起那群又黑又紅的人，很不理解為何宋玉章還是這樣白凈麗。

末了，他又恍然大悟般地一點頭。

因為這人本就是老天的寵兒，讓他生得好，就不忍毀了他的好。

孟庭靜心道：“藍薄命。”

看清楚了之后，孟庭靜手，用手背了下宋玉章的臉，依舊是微微發燙，皮極其的，像是溫暖的綢緞，而不膩，富有彈，孟庭靜手背一路往下，從宋玉章的臉到肩膀，又向手臂，發覺那些線條統一的都是流暢而優，仿佛真是老天一不茍的心打造，找不出半點錯。

孟庭靜不由想：這還是遭了難生了病的，要是養好了，該多漂亮？

在孟庭靜將宋玉章作個大號瓷人把玩時，宋玉章正在做夢。

他夢見了聶飲冰半夜闖他的房間，手上拿著把槍對著他發狂，聶飲冰生得很高的個子，拔修長，他是軍校出，人雖然瘦，卻很神，平常面上總是擺出一副痛恨一切的神，像是隨時準備要將誰痛打一頓。

宋玉章被他拿槍指著，心中一慌，卻是慌得很有限，認為聶飲冰雖然不是個好脾氣的，但也不至于為了那麼千把大洋就要他的命。

聶飲冰的確不要他的命，悶不吭聲的，沖上來便他的臉。

宋玉章很詫異。

他完全沒想到對他很是橫眉冷眼的聶飲冰會喜歡他。

大約是他的神太過詫異，反而刺傷了聶飲冰，“趙漸芳，你什麼意思！別說你看不出！”

宋玉章想解釋，實在是聶飲冰表現得太過含蓄，然而兩片干無比地黏在一塊兒，怎麼都分不開說不出話似的。

宋玉章腦海中又開始閃些奇異畫面，一時是小櫻桃給他打領結，一時是與唐槿一起騎馬，渾噩到了極點，海上波濤拍下，終于是將他從夢魘之中打了出來。

宋玉章睜開眼睛，面前一片彩的雪花閃，雪花過去之后，他看到與船中艙房相似的裝飾，心里又有些糊涂，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長夢，他輕輕地呼吸了幾下，這時才察覺似乎有人正在弄他的手指，一一，從頭到尾地來回捋，經過上下兩個指關節時還要一，完全就是個玩弄的態度。

宋玉章慢慢垂下眼，發覺有個陌生的男人正坐在他床邊如癡如醉地把玩他的手指，他微微驚愕的，艱難地將自己的張開，“你……”

孟庭靜正在思忖要不要替宋玉章修一修指甲，走的時候也好面些，驟然聽察到靜，猛然抬頭，他進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好眼，卷曲的睫上下輕輕扇，帶出了些許迷蒙的困，顯然是對于面前的形到了不解。

宋玉章剛才昏迷中醒來，差不多算是一頭霧水，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后，對方對他從容地笑了笑，“玉章兄，你醒了。”

這一下，宋玉章清醒了一大半。

——這人竟知道他的真姓名！

驚愕迅速席卷了宋玉章的腦海，他幾乎是到了驚慌失措，恨不能立刻將自己藏起來。

離開春杏之后，他便長久地生活在謊言與欺騙之中，面前的陌生人卻忽然地將他的假面撕去，直呼了他的真姓名！

知他真姓名的人，這世上寥寥無幾，除了春杏，大約也就是他十六七的時候尚不曉事，結過一兩個通曉姓名的人，那些舊人的模樣宋玉章記不大清了。

面前這位他也不知道是否就是他年時結過的舊人，但對方知曉他的姓名，又的確是位相貌出眾的小白臉……

難道？

宋玉章混混沌沌的，還不能仔細地想事，他本能般地發揮了花花公子的特長，想著無論如何先穩住對方再說，于是他也很自然地對著人先笑了笑。

笑容，孟庭靜見過不，憑他的本事，誰見了他都得先笑，那些笑容真真假假，孟庭靜毫不在意，也從未放在心上，而眼前這樣一個虛弱的、隨意的笑容卻不知怎麼撥了他的哪一心弦，蜻蜓點水的一下，卻將他的思緒激起了層層漣漪。

正當他陷怔忪時，被他握住的手指了出去，過，而鮮活的，孟庭靜低下頭，看著這活過來的手指去而復返，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指尖，輕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