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齊遠不著家，宋家又大又空，用人來比喻，便是像骷髏架子，白骨森森的，沒有，他酷躲在戲班賭坊舞廳這些地方，人多熱鬧，一室的恨仇，真的假的，扮的演的，都有。

宋齊遠躲在小玉仙間休息的床上，修補昨夜狂賭未眠的時間。

然而今天偏有人不放過他，屋外靜一波接一波地傳進來，聲浪攪得宋齊遠實在睡不著了，他坐起，衫不整地推門掀簾，從后臺這一方狹窄的小世界走向前廳。

前廳被麻麻的人群給堵住了，戲班子里的人不知道都跑出來看什麼熱鬧，宋齊遠了進去，被他的人不假思索地罵，發覺是班子里的大金主后忙笑著招呼，“宋爺，吵著您了？”

宋齊遠道：“外頭吵什麼呢？”

“碼頭孟家那位東家來了，帶了個漂亮人過來，三爺，您是沒瞧見，哎呦呵，那可真是太漂亮了，把咱們戲班子里里外外可都給比下去了，小玉仙都不肯登臺啦！”

白梨堂，俗稱名為小白樓，海洲最大的戲園子，三層高的樓，中間筒子一樣的挖空，一盞盞燈簇亮地繞著圈，四側拔地而起，一層有一層的妙，三樓最清凈，小白樓里的臺柱子嗓子一亮，三樓也不算什麼，照樣聽得清楚明了。

孟庭靜與宋玉章占據了三樓中間的雅間，兩人隔著一張小圓桌分坐著，孟庭靜照舊是一青長衫，他單翹了，手上攥著一把合攏的折扇，子向宋玉章那頭傾斜，視線卻是在看著相反的方向，口中淡淡道：“怎麼還不開鑼？”

宋玉章微微一笑，道：“可能是后頭出了什麼紕，唱戲難，一個妝面就要花上許久時間，再等等吧。”

孟庭靜手指輕折扇，不冷不熱道：“宋兄對戲班子里頭的生活很了解嘛。”

“從前有過一些朋友……”

宋玉章說的慢悠悠的，點到即止，又不再繼續說下去，孟庭靜扭過臉，目犀利，“朋友？”

宋玉章神一笑，手捻起茶蓋，在茶杯上輕了一下，并不作答。

孟庭靜被他笑得上火，事實上他的確是上火了，牙齦紅腫疼痛，今晨早早醒了，孟庭靜察覺之后不敢聲張，自己找了點藥隨便敷用了，苦得他津直流，漱過口之后，孟庭靜滿面狼狽地坐在盥洗室里，承認自己的確是了春心。

這樣狼狽，他還是想接宋玉章去聽戲。

很快孟庭靜就原諒了自己的妄凡心——英雄難過人關，更何況宋玉章先來追求的他……昨夜也是宋玉章先拉了他的手，宋玉章的手骨節分明，皮是的，骨頭是的，像綢緞包裹著玉石，微微發著熱，那是尤其的好……想到這里，孟庭靜就不想了，他上火的更厲害了。

宋玉章不吭聲，孟庭靜也不理他。

終于是一聲急鑼開場，才兩人之間不那麼寂靜。

今日唱的曲目是《玉堂春》中的一折，這是小櫻桃的登臺戲，離開戲班后，小櫻桃在家里唱過幾回廖作消遣，宋玉章便過耳不忘，覺著很是親切，聽著，不自覺地用手指在桌上點了拍子。

孟庭靜其實不聽戲，只是不想被地宋玉章擺布才提出了聽戲，眼見宋玉章如此怡然自得地陶醉其中，他心里又不舒服了。

這真是一件怪事，他對宋玉章好像是哪里都看不順眼，可宋玉章不在他眼里時，他又更不痛快。

家里姨娘雖多，可他父親對這些姨娘也幾乎都是個玩的態度，所以其實孟庭靜不大知道“”是怎樣的表現形式。

孟素珊倒是宋晉的，而且是大發了，得卑躬屈膝灰頭土臉，得宋晉在外頭折騰出了兩座小公館也照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孟庭靜看不懂孟素珊的，也不屑于那樣的，無論是被討好，還是討好誰，孟庭靜都不喜歡，他覺著這樣的，兩者一個下作，一個下賤，般配倒是般配了，但不是個好般配。

一折戲唱完，宋玉章在上頭鼓了掌，“好！”

他做慣了花花公子，極為練地向后頭招手，園子里的小雜役伶俐地跑來，宋玉章饒有興致道：“你們這里是怎麼個玩法？花，銀，還是賞錢？”

小雜役一聽就知他是個會玩的，忙道：“都，憑大爺您高興。”

宋玉章笑了笑，“那就都來吧。”

小雜役接了他手里的錢，高興得快厥過去了，“冒昧問您貴姓？”

宋玉章扭了臉，看向面繃的孟庭靜，他爽朗一笑，道：“就說是孟二爺賞的！”

小雜役下去了，孟庭靜斜了宋玉章一眼，“什麼意思？壞我名聲？”

“這怎麼是壞你名聲？”宋玉章笑道，“捧角，又不是什麼壞事。”

孟庭靜“呵”了一聲，手里折扇收展，眉眼都是煩躁，他突然道：“我上火了。”說完又是有些后悔，隔坐的宋玉章已馬上站了起來，繞過圓桌走到他的側，“真的麼？我看看。”

孟庭靜半坐在椅子上，瞥眼看他，眸中閃著一點冷意。

宋玉章干脆坐到了他椅子的扶手上，單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作了個摟抱的姿勢，“怎麼上火了？天太熱？”

孟庭靜將扇子放在膝頭，“湯太酸。”

宋玉章笑了笑，他俯視著孟庭靜，發覺單看臉孟庭靜俊俏溫雅，帶著一斯文清貴的書生氣息，好看，很好看，尤其是這副心中怒海翻騰，面上忍不發的別扭模樣尤其的有趣。

宋玉章了孟庭靜的下。

孟庭靜眸一閃，攥住了宋玉章他下的手。

宋玉章道：“我看看。”

孟庭靜道：“你看個屁！”

宋玉章忍俊不，他笑得彎腰，氣息噴灑在孟庭靜臉上，孟庭靜屏息凝神，終于忍無可忍地手想去摟宋玉章的腰好好給他點看看時，門口傳來了靜，孟庭靜神微變，改摟為推，宋玉章也聽到了靜，順勢從孟庭靜椅子扶手上下，人站直了，一回頭，門口立著位戲裝打扮的俏麗佳人，正在方才在臺上一展驚的小玉仙。

“兩位先生好。”

小玉仙著戲服，作神態皆是人式的婉約，聲音也清亮人，目婉轉，道：“孟爺今日也來捧我小玉仙的場，玉仙激不盡。”

孟庭靜頭也沒回，取了膝頭的扇子展開，扇了扇火氣，“別謝我，”扇尖往宋玉章方向指了指，“他賞的。”

小玉仙一開始就看到了宋玉章，只是目一直回避著，宋玉章生得太好太全了，他站在那，沒什麼旁的裝扮，便已他有些自慚形穢。

小玉仙看向宋玉章，宋玉章正含笑看著他，眉眼盡是溫，“你唱得很好。”

小玉仙心頭一，“謝這位爺，不知您高姓大名？”

宋玉章還是慣地遲疑了片刻，“宋玉章。”

“原來是宋爺。”

“客氣了。”

宋玉章道：“你去卸了妝休息吧，不必陪在我們這兒，唱了那麼一場，你也累壞了，天這麼熱，戲服又這麼厚，趕去歇歇。”

小玉仙呆了一瞬，行了個禮，“謝謝宋爺。”

等小玉仙走了，宋玉章的袖子被扇子輕打了一下，他回過臉，孟庭靜面不善，“你好像真喜歡他？”

宋玉章道：“人戲好，為什麼不喜歡呢？”

孟庭靜掌心攥著扇子，真想他一頓！

宋玉章卻是含笑俯下了，他俯的時機太突然，孟庭靜完全毫無準備，額頭被蜻蜓點水地了一下，干燥而，一瞬而過，來不及細品，只上一下凝固一般彈不得。

“對不住，我瞧你生氣時的模樣，就忍不住想逗逗你，”宋玉章了他手里的扇子展開，彎腰給他扇了兩下風，笑眼彎彎，“是我不好，我以后忍忍。”

凝固的一下在暖洋洋的風中化開流淌，孟庭靜了手按住宋玉章的肩膀，宋玉章腰塌陷下去，被一不小的力道吮了一下，珠都被吸得彈了一下，宋玉章微微吃驚地看向孟庭靜，心道：“這小白臉可真夠辣的！”

孟庭靜目仍是很犀利，“宋玉章，我可不是在跟你鬧著玩。”

宋玉章久經沙場，對于這樣的詰問，他毫不心虛遲疑道：“我也不是。”

這是真話，他每一個人都用心的，只是世事變幻，人會變，亦會變，誰也保證不了以后會發生些什麼，他只能保證此時此刻，他是喜歡孟庭靜的，這樣別扭潑辣脾氣大的，他還是頭一回往，正新鮮有意思著呢。

宋玉章合了扇子，攥著扇子捧了孟庭靜的臉，低頭認認真真地親了孟庭靜一回。

孟庭靜的生疏與僵超出了宋玉章的預期，想孟庭靜如此晴不定的暴烈脾氣卻像是毫無經驗一般，其中反差真是別有一番清純滋味，宋玉章親罷他，笑微微地說道：“嗯，是上火了，腫得厲害。”

孟庭靜面上紅不紅白不白的，整個口腔都在一種陌生而火熱的疼痛中，然而很甜，同早上敷的苦藥截然不同的甜，那甜不是來自味覺，而是從他的膛呼吸中所到，熱騰騰，麻，同時也險伶伶的，因為不單只有甜，還有不可忽視的疼痛。

孟庭靜半晌不言，忽又摟了宋玉章的腰，將人得靠近，再一次品嘗了這刀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