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璟宸事務繁忙，難得有一覺睡到天大亮的時候。起床后先給沈青染上了柱香，推開門走出儲藏室，迎面便聞見一陣溫暖人的食香氣。

房子里十分安靜，只有廚房傳來炊撞的輕微響聲，清晨淡金的過窗扇灑落進來，照亮一室平凡而溫馨的煙火氣息。

顧璟宸神緩，站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抬腳往廚房的方向走。沒走幾步，一個矮墩墩的影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著他的小從他面前慢吞吞了過去。

沈尋叼著一袋牛，雙叉盤坐在掃地機人腦袋上，一邊往前行一邊時不時揍坐騎兩下，好據障礙實時調整方向。

原先他還是條狗的時候，個頭小重輕，機人載著他游刃有余，到跑的同時還能吸吸灰塵拖拖地。可他如今是個人形，再輕也有十幾斤，對于設計初衷并不是“載重”的掃地機人而言就有些強人所難。兩只電子眼被得紅直閃，幾乎是在地面上速前行，圓盤形的外殼因為不堪重負，沿途灑下一路教人牙酸的嘎吱聲響。

這幅景象落在顧璟宸眼里，那真是一言難盡。

沈十安端著砂鍋從廚房里走出來，看見沈尋眉角一，拎著后頸就將他提了起來：“說過多次，不要再騎它，騎壞了你來掃地嗎？”

又抬頭看向顧璟宸：“早，早飯可以吃了。”

“安安早。”顧璟宸回道，視線落在沈尋上似乎想說些什麼，頓了頓還是沒開口，轉走進衛生間洗漱。

吃過早飯，顧先生就要離開了。沈十安倒不覺得驚訝，職位越高事務越忙，以他現在的份，能時間過來住一夜已經是很難得。

不過臨走之前沈十安還有件事要跟他商量：“車禍已經過去這麼久，我這邊一直平安無事，即使真有人想對我做什麼，說不定也早就放棄了的計劃，我覺得保鏢是不是可以撤掉了？”他激萬范二人盡職盡責，但隨時隨地被人監視跟蹤，并不是什麼讓人愉悅的驗。更何況，他總不能讓人保護一輩子吧。

“現在不對你手，那是因為自顧不暇。”顧璟宸冷笑一聲，眸底閃過數道寒。

沈十安心中一，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顧夫人出事了？”

顧璟宸對于“顧夫人”這三個字表現出了再明顯不過的厭惡：“年前不知道了什麼刺激，整天渾渾噩噩說有惡鬼要害，夜夜慘哭嚎，鬧得家宅不寧，去醫院又檢查不出來病，看了十幾位心理醫生都不管用。后來道聽途說覺得自己是被人下了降頭，如今正在東南亞某個寺廟里躲著，請大師消災解難呢。”呵，壞事做得多了，可不就容易撞見鬼麼。

沈十安有些驚訝：被人下降頭？這鬧得又是哪一出。

旁邊的沈尋滋溜一聲，將一袋牛喝完了，順帶著打了個嗝。

“保鏢先不急著撤，”顧先生道：“再等幾個月看看，京城那邊最近形勢比較復雜，秦家可能會有些大作。你放心，最多半年之后，我保證再也不敢對你打任何主意。”他將將為顧家的掌權人，又擺明了只認沈十安這一個兒子，也要防著對方狗急跳墻。

沈十安同意了，將顧先生送到門口。顧璟宸看看他又看看跟在他邊的小孩兒，思慮片刻還是將話說了出來：“安安，養孩子并不是件輕松的事，除了食住行，還有更重要的教育問題。你年紀還小，自己學業又忙，這個孩子眼看著就到了上兒園的年紀，到時候你一個人如何顧得過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先把他帶回京城，給他提供最好的教育資源和生活條件，等到你這邊學業結束事業穩固了，再把他送回來。”

沈尋剛剛齜出尖牙，一只溫暖的手掌就按在了他頭頂上。沈十安搖搖頭：“顧先生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他是我兒子，我有義務親手將他養長大。”

狗子是他親手撿回來的，又是因為他才變了人。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保證小孩兒能在這個社會上正常生活下去。

顧先生似乎誤解了沈十安這句話的意思，以為他意有所指喻自己是個不合格的父親，眼底便出幾分苦。強撐著笑了笑：“這樣也好。假如有什麼困難，盡管跟我說。”

沈十安點點頭：“我會的。”頓了頓，上前一步給了他一個極輕的擁抱：“一路順風。”

這個擁抱讓顧璟宸的心好了許多，也不讓沈十安送，自己坐電梯下了樓。助理早就帶人將車停在樓下等著，臨上車之前，顧璟宸問跟出來的萬鋒：“那個沈尋的孩子，真是安安的？”

萬鋒搖搖頭：“我不確定，但應該不是。那天沈先生自己一個人去了趟商場，回來的時候就牽了個孩子，似乎是被人棄后由沈先生撿回來的。”

這件事說起來，其實算他和范國平失職：為二十四小時近保護的保鏢，他們倆那天竟然連沈十安什麼時候出門的不知道。萬鋒對于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對于范國平同樣有信心，能避開他們二人的偵查獨自下樓幾乎是不可能事，但這件事又的的確確發生了。出了這樣的疏，不管原因是什麼，此時站在雇主跟前都有些難言的慚愧。

不過顧璟宸倒沒有在意這點，坐進車里暗暗松了口氣：他就說麼，以顧家和沈家的基因，生出來的孩子怎麼都不該是一副，大腦發育不全的樣子。

沈十安拒絕了顧先生代為扶養小孩兒的提議，但對方的話卻提醒了他一件事：沈尋現在是人了，想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那就必須接相應的教育。

只是小孩兒這副不就要咬人的脾氣，沈十安哪敢把他往兒園里送。思來想去，暫時只能自己教。

春節期間各種商鋪大多歇業，好不容易在網上找到幾家能夠正常發貨的，仔細對比后選了幾套兒教學材料。沈尋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吐字不清說話含混，因此沈十安決定從基礎抓起，先把拼音學好。

考慮到他畢竟變人還沒多久，枯燥的學習估計沒法兒接，最好是寓教于樂。所以除了教科書外，沈十安又給他挑了幾本連環畫和故事書，還有好幾套簡單易上手的樂高積木。末了又給自己買了幾本專業比較強的文字碼破譯類書籍——假期時間多，他還是想嘗試一下能不能找到讀懂功法書的方法。

快遞抵達的速度比他預想得稍微快一點。沈尋靠在沈十安旁邊，快遞箱子剛打開就眼疾手快地從里面拿出來一盒積木，送到里咬了咬，覺得沒什麼味道，便興致缺缺又扔了回去。

教學材料有了，再搬出早就注備好的小課桌小黑板，紙筆橡皮依次擺放整齊，沈十安清了清嗓子：“小葵花課堂正式開課。”

教學進度還算順利。小孩兒雖然看上去傻了點，沒想到其實非常聰明，學習速度大大超乎了沈十安的預料，只花了兩天不到就把聲母表和韻母表全部背了下來。如果不是親眼見證，沈十安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僅僅一個多月之前，他還是一條茸茸、會撒、生氣時就在他腳咬的小狗。

只可惜喜人的教學進程很快就遇到了障礙。

沈十安深吸一口氣，第二十三次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著急，他還是個孩子，小孩兒學東西本來就慢一點，得耐著子好好教，教得次數多了，總能學會的。然后指著課本上的拼音道：“來，再把這個詞語讀一遍。”

小孩兒坐得板板正正，看上去又可又乖巧，著一口音：“m—i—力，f—eng—哼，力哼！”

單個念起來是那麼回事，連在一起就一差千里。

“錯！什麼力哼，力哼是詞語嗎？同一個詞語錯了多次了？你看看這后面的圖片，這麼大兩只蜂怎麼可能讀錯……”沈十安咬了咬后槽牙，盡量放輕語調：“剛剛才教過的，m，舌頭懸空用發音，蜂，嗡嗡的蜂，蟄一下腫個包的蜂，記住沒有？”緩了緩緒，指向下一個拼音：“這個詞語讀一遍。”

小孩兒看了看：“h—ua—發，h—u—福，d—ie—蝶，發福蝶！”這回是詞語了吧。

沈十安眉角直跳，垂在右上的手掌松了又了又松：不著急，不著急，孩子小，又是剛學，犯錯誤再正常不過，不能打死的。

他以前怎麼不知道，教小孩兒會這麼折磨人呢。

磨著牙 一字一頓仔細糾正，然后以最大的努力出笑容：“加油，想想我之前是怎麼教的，你這麼棒一定可以的。來，這個怎麼讀？”

“x—i—ao—小，s—ong—兇，sh—u—許，”沈尋撓撓臉：“小兇許！”

沈十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憋了憋沒憋住，唰地站起來，沖到廚房拿起兩把菜刀，左右開弓剁了半個小時餡。

等到神經終于松緩下來，看著砧板上無比細的糜，心中一，忽然有了主意。

大步走回課桌旁，提筆在小黑板上寫了兩個詞并且注上拼音，“來，再試一次，讀對了咱們中午就吃這個。”

沈尋的視線瞬間聚焦過來，這回讀得倒是快：“h—ong—紅，sh—ao—燒，r—ou—，紅燒！k—ao—烤，j—i—，t—ui—，烤！！”

沈十安長長松了一口氣，角忍不住彎起來：他就知道。

趁熱打鐵，趕拿起課本繼續問他：“這個怎麼讀？”

小孩兒抑揚頓挫字正腔圓：“d—a—大，x—i—幾，g—ua—八，大幾八！”

“……”

沈十安了額角，覺得自己就是個心力瘁的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