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樓往下看，如水的喪尸群越發目驚心，彷佛沒有盡頭一般，層層蠕不休，令人遍生寒。

時值仲春季節，接連幾天都是艷高照，喪尸雖然還能行，但上地皮卻早已失去活，被接連曬上好幾天的結果可想而知。千上萬尸腐爛變質的氣味匯聚到一起，窗戶只要打開一條，那味道就能把人熏暈過去。

沈十安牽著小孩兒將二樓的六面落地窗都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下方的喪尸群，而觀察的時間每多一刻，他的眉頭就會皺一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有一部分喪尸的作似乎比三天前稍微靈活了一點，行間的遲緩僵越來越不明顯，甚至還能嘗試地進行跳躍。

難道喪尸可以進化？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使得沈十安心中迅速籠起一片云。病毒發之后短短三天時間，幸存者的數量銳減至總人口的四分之一不足，生存狀況本來就已經舉步維艱，如果在這種況下，超過總人口數量四分之三的喪尸還能進化，那麼整個人類族群恐怕都要面臨種族滅絕的危險。

為了防止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沈十安近落地窗更仔細地觀察。往日里一塵不染的玻璃因為客機墜毀帶來的炸和樓宇傾塌而蒙上了一層土灰，但好在對于視野的影響并不算太大。而就當他的視線盯在幾個行有些異常的喪尸上時，彷佛冥冥中有所應，一連七八喪尸忽然同時仰起了頭顱，渾濁腐爛地眼球黑一片，直直朝沈十安看了過來。

一深骨髓地寒意驀地著后背爬了上來，沈十安下意識急急后退幾步，部撞上長桌發出一聲悶響，某種難以言喻地冷和驚懼如同一只白骨利爪攥住了他的心臟，彷佛遭遇了什麼危及命的重大威脅一般，功法在此時運轉到了極致，無數細小的靈氣從四周瘋狂匯聚而來，因為速度太快甚至在他邊形了數百個微不可見的氣旋。

沈尋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常，跑過去抓住他的手：“安安！”

沈十安靠坐在桌子上重重了幾下，臉有些發白，一雙眸子卻越發黑得亮。“我沒事，”他搖搖頭，等到那突然出現的冷寒意又突然消失，而功法的運轉也逐漸恢復了正常，他抬手向自己微微發熱的小腹，似乎有些不敢確定：“我覺得，功法好像快要進階了。”

功法的確快要進階了。在小腹的熱意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仍舊沒有停止，而自己的五正以切可察的速度緩緩提升時，沈十安終于確定了這一點。

他修習功法至今也有兩個多月了，雖然不算太長，但晉升一階也是順理章的事，畢竟據功法書的記載，這可是整個修煉階段最基礎最簡單的一步，大概也就比嬰兒學會喝稍微難上一點。

不管這次進階是什麼因素發，是客機墜落前的奪命狂奔，還是剛才那一瞬間所經歷的神刺激，功法提升對于沈十安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不知道這次進階需要持續多長時間，進階期間對于功法的運用又會不會到影響。

除此之外，那幾雙黑毫無生氣的眼睛，也徹底為了沈十安心中揮之不去的影。無論是喪尸詭異的行為，還是功法對此的反應，都印證了自從病毒發之后，他腦子里一個最糟糕的猜測——

喪尸，至是行為模式已經發生了改變的喪尸，對于他的空間或者說空間的靈泉，是有所應的。

這就意味著，于末世之中，他就是一個吸引喪尸大軍活生生的靶子。

這種應的有效距離是多？有沒有辦法屏蔽這種應？當他的功法等級提升過后這種應會削弱還是會增強？……

沈十安思緒紛繁，無數個問題在他腦子里來回翻攪卻沒有一個能夠得到解答。最終長長嘆了口氣，將小孩兒抱起來：“咱們去找幾本書看看。”

二樓是閱覽室，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各種類型的報紙和雜志期刊，種類極為富齊全，從國際時政到娛樂八卦，從時尚畫報到養豬手冊，只有想不到沒有找不到。

地理類書籍資料在圖書館四樓，里面存放的各省市詳細地圖正是沈十安一開始選擇前往市中心的最主要目的。但他并不打算暴自己的目標，在二樓以上到都是喪尸的況下，一個急著去四樓的人實在奇怪了點。反正幸存者這麼多，食本經不起消耗，總會有人先提出一層層往上清理搜集資的。

沈十安在書架間轉了幾圈，拿了四五本和農作種植有關的期刊，又給小孩兒找了兩本連環畫，走到一個距離窗戶稍遠的茶幾旁坐下來翻閱。

當你被困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沒有網絡沒有游戲，既沒辦法離開又什麼都做不了，時間就會突然變得無比漫長。

幸存者們有的正在睡覺，既是保存力也是減消耗，有的三三五五圍坐一團，有的正在著窗外發呆，還有的和沈十安一樣，借著翻閱報紙雜志打發時間。

沈十安和沈尋相對而坐，茶幾上除了幾本書，還放了一包怪味豆和裝在保溫杯里冰鎮過的番茄，從窗外灑落進來，翻翻書頁再喝一口冰飲，如果忽視掉喪尸大軍毫無止息的嘶啞嗥，倒也算是難得的午后靜謐時。

只不過這份靜謐很快就被打破了，從閱覽室外傳來一陣陣越演越烈的爭吵聲。不用出去看沈十安也知道這些爭吵是為了什麼——水。

城市的供水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自流給水系統，即通過自然重力使水源由高供往低，通常適用于海拔較低的建筑和戶層；另一種是水泵給水系統，即通過電力直接將水送至高，通常適用于海拔較高的建筑和戶層。

圖書館一二層因為海拔較低，因此就算全城斷電之后也沒有立刻斷水，但或許是被凌晨收音機里的那個孩兒所提醒，很多人開始意識到被困在某個地方而且水源斷絕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圖書館現在還有水沒錯，但高地水池的儲水量是有限的，萬一水塔里的水用完了呢，哪兒還有電將其他地方的水輸送過來？圖書館里的備用電力系統只管照明，可不會管水泵能不能用，等到水全用了，那他們豈不是只能干坐著等死！

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有人找來各種能裝水的，從水龍頭接水并且儲存下來。從眾效應往往是盲目并且瘋狂的，尤其當涉及了自利益并且刺激到求生時，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隨后第三個第四個……到最后一大半人蜂擁而上，生怕自己接得晚了會吃虧。

圖書館一二層總共四個衛生間八個水龍頭，一旦不夠分配時，自然會引發矛盾和爭端。

爭吵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就在張澤的勸解聲中逐漸平息下去。沈十安自從留神仔細觀察他的言行，就發現他似乎十分擅長并且習慣于在群當中扮演大家長類的角。

又翻完半本雜志，旁忽然走過來一個短發青年，個頭高偏黑，很不好意思似的往茶幾上放了兩瓶水：“沈先生，我看你一直沒有出去接水，就，就給你帶了兩瓶。”

沈十安有些詫異，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青年，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啊，”青年反應過來，更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腦勺：“沈先生估計不記得我了，我李誠，是個快遞員，以前給沈先生送過一次外賣，您是住在醫科大旁邊那個小區里的對吧？”

沈十安眉頭微皺，他訂外賣地次數不算多但也不，因此還是沒辦法將對方和事件聯系到一起。更何況，對方給自己送過外賣，和現在給自己送水有什麼關系？外賣服務錢貨兩訖，真要說的話也是自己謝對方才是。

青年看出了他的疑慮，趕繼續道：“我給沈先生送外賣是在年前十二月底的時候，一個作云傲天云先生的帥哥下得單，送上門后沈先生給我拿了瓶礦泉水，還給了我一個五星好評，嘿嘿，因為這個我那單多賺了兩塊錢呢。”說到最后笑了起來，笑容爽朗憨直，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這下子沈十安總算是記起來了。那天是他車禍之后從醫院回家的第一天，由云飛揚點了外賣，之后為了要完和母親“日行一善”的約定，所以才給外賣員拿了瓶礦泉水，并且讓云飛揚打了五星好評。

時隔三個多月，沈十安早就忘記了那位外賣員長什麼樣子，如果不是此時對方提醒，他恐怕永遠也想不起來自己生命中曾經有這樣一位過客。那瓶礦泉水對于自己而言只是一個完任務的快捷渠道，竟然，竟然有人會記在心里這麼長時間？

李誠又笑起來：“那啥，送外賣這個事兒吧算不得什麼好工作，送的地方多了，各種人都能遇見。因為飯菜不好吃給我打差評的，因為路上堵車遲了幾分鐘投訴罵人的，還有明明好好送到了，因為自己不小心打翻結果賴在我上，打電話要我賠償的……總之不順心的時候不，所以我就把所有會對我說謝謝給我打好評的客人都記了下來，心不好的時候挨個兒想一想，就沒那麼難了。沈先生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給我拿水的人，我記得清楚著呢，昨天剛進圖書館就認出來了，但是一時沒好意思過來搭話，今天看見沈先生一直沒出去接水，我就順手給帶了兩瓶。”

說著把水往茶幾中間稍稍又推了推：“瓶子是干凈的，接水之前我又洗過了。水是燒水機里剩下的，還溫熱著，正好小孩兒不好喝涼水。”

沈十安不知道該說什麼。且不論其他的，三個月前的水，和現在的水，如何能放在同一個標準上進行比較呢？彼時可有可無的東西，如今卻能救命的。

心中思緒百轉，最終也只能說一句：“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應該的應該的，我也正好是順手而已。”李誠趕擺手，擺著擺著沒忍住打了個哈欠，趕又把捂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聽完那個小孩兒的廣播，一直沒睡著。”

沈十安仔細瞧了瞧，果然從他眼底發現一片青黑。

李誠征得同意后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像是終于找到了傾訴對象，聳搭著眉重重嘆了口氣：“那麼小的年紀，又那麼聰明，真是太可惜了。一個人在家里得多可憐啊，要是我能把救過來那該有多好……”

沈十安能理解他的愧疚和無奈，但這件事對于圖書館的任何人來說恐怕都是有心無力。

自制簡易的信號發并不難，只要手邊有收音機或者鬧鐘類的小型電，拆幾個零件下來重新組裝，很容易就能做到。許多比較重視實踐手能力的高級私人學校，在初中或者小學的手工課上都會教，沈十安有段時間幫小孩兒查詢適合他的學校時，從學校網上看過不類似的教學視頻。

但這樣的發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局限，那就是傳播距離短。據沈十安的估測，那名作熊萌萌的孩兒距離圖書館的直線距離最多不會超過一千米。這也就意味著和圖書館的幸存者之間，相隔的是麻麻看不到盡頭的喪尸大軍。

怎麼救？

沒有人能救得了。

末世之中朝不保夕，有些事，只能聽天由命。

李誠坐了一會兒緩過勁來，站起來準備離開，沈十安想了想住他：“你不用太擔心，圖書館的自來水短時間是不會斷掉的。”

H市的高地水池是按區分布，也就是說為圖書館供水的水塔里最起碼儲存了足夠整個市中心幾十萬人口三天的用水量。市中心人口集聚，喪尸轉化比例只會遠遠高出平均水平，再加上商業用水完全停止，就算不考慮逃離市區的幸存者，水塔的儲水量保證基本的居民用水也是綽綽有余，就算再撐幾個月估計都沒有問題。

李誠聽完他的解釋后眼睛一亮，同時對于自己送水的行為愈發不好意思起來：“你看我這事做的，還以為是幫忙呢，沒想到多此一舉。嘿嘿，讀過書的大學生就是不一樣，那沈先生你忙，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也不等沈十安有什麼表示，撓撓頭跑遠了。

一直沒說話的沈尋把兩瓶水挨個擰開聞了聞，沒什麼問題。見沈十安心似乎不錯，跳下椅子到他懷里：“安安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沈十安在他頭上了兩把，繼續看書：“跟你沒關系，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嗯？

沈尋鼓起了腮幫子。

大概因為白天睡得多了，這天晚上幸存者們睡的時間明顯比前一天遲。沈十安又拿了兩個靠枕靠在墻壁上，把小孩兒抱在懷里給他念故事書。

“……‘哦，他把這位公主當了我，’小人魚著王子和他懷里的新娘，覺得自己的心正在碎裂：‘為了他，我離開了自己的族人，出了麗的聲音，每天忍著沒有止境的痛苦，然而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小人魚多希能把真相說出來啊，可是已經不能說話了，只是王宮里一個讓人可憐的小啞。等到明天早上，等到第一縷升起，就會變大海中的泡沫，徹底消失在……”

“安安，”小孩兒打斷了他：“為什麼小人魚不寫字？”

“……什麼？”沈十安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尋從他懷里轉過：“小人魚不是把聲音給巫婆所以不能說話麼，那為什麼不寫字呢，寫了字就能把真相告訴王子啊。”

沈十安默了默。老實說，自從第一次知道《海的兒》這個故事以來，他從來沒考慮過對方“為什麼不寫字告訴王子真相”這個問題。

“大概因為小人魚不是人，所以小人魚不會寫人類的字。”他迅速編出來一種十分靠譜的解釋。

“不會可以學啊，在王宮里住了好幾個月，這麼長時間連幾個字都學不會？我不就學會了麼，我也不是人……”沈尋及時捂住自己的，目悄悄環視一圈：嘖，差點說了。

沈十安再次沉默下來。周圍有聽見他們倆對話的幸存者笑起來：“哎，是這個道理沒錯啊，幾個字就能解決的事，小人魚為啥不學呢？哎喲這孩子腦袋可真靈活。”

沈尋有些得意，雙手老神在在的總結：“所以小人魚就是被自己笨死的。歸到底，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

“哈哈哈哈哈……”

眾人的大笑聲中，沈尋跟沈十安撒：“安安，我不想聽這種故事了，有沒有驚險刺激一點的？”

沈十安想了想，去員工室拿過來一本《聊齋志異》——大概是哪個管理員閑著無聊，從樓上拿下來打發時間的。

鬼鬼怪怪狐仙妖的，這下子沈尋來勁兒了，圓睜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不過接連聽了幾個之后又有了問題：“安安，但凡被人類救了的妖怪，想要報恩都得以相許嗎？”什麼狐貍獐子，一個個都是這樣。

沈十安怕他又問出一些天馬行空難以招架的問題，敷衍地嗯了幾聲，然后將書合起來，“行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乖乖躺下來準備睡覺。”

沈尋鉆進毯子里，著沈十安的側臉若有所思。

夜愈深，閱覽室逐漸安靜下來。等到確認所有人都已經睡著之后，沈十安再次將小孩兒喊醒：“我送你進去吃飯。”

沒想到這次小孩兒立刻搖頭堅決不同意：“安安不吃我也不吃。”

沈十安皺眉，低聲勸道：“你聽話，不吃飯長不高，我真不。”

“那我也不，”沈尋毫不為所，一雙墨綠的眼睛在夜中深邃幽靜，像是被泉水潤澤過的綠寶石：“你保證過不會違背我的意愿把我關進去的。”頓了頓又補充道：“就算你把我關進去我也不吃。”

沈十安說不出話了，既心疼又好笑，卻也無計可施。

沈尋看出了他的松，嘻嘻笑了兩聲，在他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后抱著他的脖子鉆進懷里：“乖乖睡覺，安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