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五福捧壽

第二天一大早，初挽先去了玉淵潭的早市，這邊也有賣古玩的，溜達了一圈，倒是看中一個糯米胎的八棱瓶，那八棱瓶上畫著人，淡遠超逸，賣價倒是也不貴，對方開口三十塊，估計還能還還價。

初挽看了一番，到底是放棄了。

太爺爺年紀到了，不可能再陪多久，村里那房子保不住，也沒心留在那里和那些人攪和著搶房子，以后住哪兒還是個事兒，估計會來城里租個住。

太明白居無定所四流浪的覺，這種容易破裂的瓷對來說是奢侈品，不好攜帶，很不合適。

放棄了倒是也無所謂，反正這個年代，機會到都是，一眼看去都是好東西，得挑最容易出手的，盡快把自己的盤子做大。

又去別逛了逛，并沒下手，但也把這個年代的古玩市場大致了。

這年月出來賣的無非兩種，一種是鏟地皮的，主要是河北雄縣文安一帶的，也有山東來的，這些都是四走農村收東西，之后拿來市場上賣，他們只懂皮，就兩三塊收來的，放到古玩市場運氣，看行賣，總之不會太虧的；還有一種是量的老北京人，家里有個什麼老件，劫后余生的，或者是當年抄家后又被退返的，看著現在年頭好，拿出來賣。

這麼晃了兩天后，借了胡慧云一件皮，那件皮初挽穿著略有些大，不過至比的舊棉襖好，多面一些。

胡慧云又拿了一條白圍巾給：“這樣看著好多了。”

初挽也覺得不錯，就這麼打扮著出門了，過去了那玉匠家中，不得不說，玉匠祖傳的雕工確實驚人，因形就勢地雕刻了五只蝙蝠，妙就妙在，五只蝙蝠姿態迥異，各有傳神之，每一只都是借著玉石的天然澤紋理而。

至于中間那玉桃，更是充分利用了那一點沁紅。

初挽頗為滿意，謝過了玉匠，帶著這塊玉，直奔廊房二條。

乾隆年間開始，這廊房二條一帶已經滿是珠寶門市部了，后來八國聯軍來了，火燒北平城最繁華的商業區前門大柵欄，大火足足燒了三個月，也燒到了廊房二條三條一帶，《辛丑條約》后，這里的商家開瓦礫，重建店鋪，市場才逐漸恢復起來，為北京城珍珠玉珠寶薈萃之地。

那個時候這條街在國外也很有名，有個專屬名字“Jade Ware Street”，外國人來到中國想淘珍珠玉都來這里。

不過解放后，這里自然又是另外一番面目了，或者收為公有，或者公私合營，僅有的兩三家珠寶齋也屬于文局管轄下了。

初挽要找的是錢先生，解放前他在廊坊二條經營著兩家門臉，解放后，作為“基本守法戶”在一些活中順利通過，不過他這個人明，在公私合營之前，就已經主把買賣收了，進了北京文商店工作，曾經任聚珍齋門市部副經理，同時還是北京文局鑒定組員。

初挽作為一個晚輩，想起這些，不免慨錢先生的眼界，這眼界不是鑒定珠寶玉瓷，而是看清社會趨勢發展方向。

就這一點，不得不說，他已經把琉璃廠同行遠遠地甩了幾條街。

也是因為這個，后來錢先生退休，初挽順利將這位錢先生招納自己麾下，為自己手下得力干將。

初挽來到了這聚珍齋門市部，先說明來意，拿出來自己的玉，意思是想賣，那門市部很快就有鑒玉的師傅過來看，看了一番后，道：“是新玉，材質還可以，不過最近送來的玉多了，不稀罕了，五塊錢吧。”

初挽聽了，也就拿起來，不賣了，臨走前道：“這個適合給老人家做壽，才五塊錢，我還是留著吧，回頭送老人。”

正說著，恰好就見錢先生從外面過來了，他聽到這話，那目馬上掠過初挽。

初挽禮貌地沖他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錢先生后來就在手底下辦事，對錢先生的背景了如指掌。

陸老爺子認識的那位將軍玉，又恰好要做壽，錢先生認識將軍的兒子，他這樣明的人，自然有這個眼力。

果然，錢先生問起來，初挽就把自己手中這塊玉遞過去給錢先生看了。

錢先生眼睛頓時亮了，深深看了一眼初挽。

初挽回以一笑。

錢先生給那柜臺使了一個眼，示意對方不用管了，之后，便讓初挽借一步說話。

錢先生顯然是心存疑的，這麼纖弱的一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結果拿來這麼一塊玉，言語間從容篤定，全然沒有尋常小姑娘的怯意，倒像是見過多大世面。

關鍵是，就在他好友囑托，要給做壽的老將軍尋一塊可心的玉時，這就送上門了。

錢先生何等人也，明得很，多有些疑慮，也怕對方獅子大開口。

他低頭，挲著手中那玉，原本也不過是一塊最尋常的玉罷了，材質雖不錯，但這種也不難找，這塊妙就妙在用了巧，因形就勢，把五只蝙蝠雕刻得惟妙惟肖，而中間那一點沁紅的桃心，艷滴，實在是讓人拍案絕。

他便笑呵呵地試探著道：“這塊玉，倒未必有多好，不過五福捧壽的寓意不錯。”

初挽見此，自然明白，他是想買的。

要知道行有一句話，褒貶是買家，喝彩是閑人。

也只有手想買的，才會去貶損挑剔。

當下笑道：“您一看就是行家，眼力好。”

也不自夸，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錢先生意味深長地看著初挽，試探著問價。

初挽也不來虛的：“多了也不敢要，就八十塊錢吧。”

錢先生意外，盯著初挽道：“這是不是有點貴了，這塊玉本不值這個錢，八十塊錢，能買大塊上等好玉了。”

初挽笑了：“遇上孝子賢孫，老人家做壽，總歸愿意出錢的，我不介意多等一些日子，所謂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錢先生收斂了笑，之后才道：“那只能試試了，不過這個價錢，我也說不準。”

初挽見此，也就出門去了。

第二天，又過去，問起來，錢先生卻拉著，說有一個客人要買，只愿意出六十六，討個吉利，人家是一分錢不愿意多出了。

他無奈地看著：“你瞧瞧，這也是好不容易上的，如果賣，人家就拿錢，不賣的話，那只能等等了。”

初挽見此，也沒猶豫，直接六十六賣了。

錢先生便幫著割了，初挽順利拿到六十六塊。

其實當然明白，錢先生倒賣給那位將軍之子，只怕是從中也牟利一些，不過不要，做生意就是這樣，既然借別人搭橋牽線，那就得讓人家賺，這麼一塊低本的玉，巧加利用，直接賣到六十六，已經算是賺大發了。

對自己來說，最要的是盡快拿到現金。

現在手頭已經有七十多塊錢了，總算覺得寬松一些。

于是到了第二天，帶著錢，又趕過去了玉淵潭早市。

現在古玩金銀都不允許私下買賣，古玩玉要給文商店，還得拿著戶口本等證件，至于金銀的話，只能賣給人民銀行。

金銀也就罷了，至有一定價格的，明碼標價，而文卻沒定價，文商店價低，比如初挽那塊玉，竟然只給五塊錢，大家伙自然都不愿意給文商店。

至于這古玩市場上，賣東西的都是鏟地皮的鏟子，本就是在農村收了賺個差價的，不敢湊文商店的邊。

那些想買文的，也沒別可以買，文商店收購的文，好的就送過去博館，一般的就出口，賣給外賓來換外匯。

當然文商店也有柜，柜是給賓研究學習用的，但是賓對象只是一些高級知識分子、畫家以及行政十三級以上的干部，普通老百姓本沒法沾邊。

這麼一來，賣的沒法賣，買的沒法買，私底下買賣的話，那就是投機倒把，可問題有需求就有市場，廣大老百姓就私底下賣，形了一些非法的市場，潘家園市場是，這玉淵潭早市也是。

這種市場易就得警醒著，鬧不好就來了文局的，會抓人。

初挽有心想進兩件東西留著，只是這麼一眼掃過去，還是沒遇到可心的。

眼看著還有十幾分鐘就八點了，那些來擺攤來賣貨的陸續都在撤，初挽自然有些失，今天應該過去陸家一趟，畢竟陸守儼知道自己來城里了，不過去看一下陸老爺子也有些失禮。

去的話，后續估計就住他們家兩天，之后就直接回永陵村，不可能跑出來買貨了，沒法倒賣掙錢自然有些失落。

只是失落歸失落，也不敢太冒進，畢竟這年頭賣古玩非法，大團結留在手里隨時可以買，但萬一買了不合適的，一時半會賣不出去砸手里，那才著急呢。

這會兒最缺的就是錢。

這麼想著，也就打算往回走，誰知道正走著，就見一個人，長得干瘦，眼窩深陷，面焦黃，上穿著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軍綠薄棉襖，寒風瑟瑟，他在那里著脖子，唉聲嘆氣地把地上的包袱卷起來。

就在那包袱卷起來的瞬間，初挽看到一些線雕的影子。

初挽瞬間有了氣神。

這就像迎面掃一眼你就知道對面是男是，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一樣，這些甚至不需要什麼腦子，下意識掃一下就知道。

初挽的眼力，看一眼，便知道那就是，線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