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聞鈴》第8章 封
夾金谷在小劍故城西面四十里外,位于兩山環抱之中,形如馬蹄。谷口一條清溪順山勢而下,將谷中赤黃的巖石沖刷出來,白日里看時,宛如一條金帶。
只是眼下夜幕低垂,星月潛形,自然看不見。
唯有溪流盡的水潭里,竟晃著幾團清淺的碧,一會兒散如游魚,一會兒聚如長蛇。
水潭邊早已圍了七名修士,按七星方位站立。
為首的是一名中年修士,見得那碧往潭中聚攏,立時一聲大喝:“結陣!”
七人應聲打出手訣。
一座銀的陣法于是從他們腳底浮現,以水潭為中心急速向小,竟如網一般將那幾團碧束縛,直接從水里撈了出來!
碧玉髓乃是水之、玉之魄,遇水則化,出水則凝。
被那陣法撈出潭水的瞬間,那幾團碧便立時凝作了深碧的冰晶,懸浮在水面。
中年修士見狀大喜:“了!”
可都還沒等他笑容浮現在臉上,斜刺里一道熾烈的刀氣猛然炸起,竟以悍然無匹之勢向這陣法劈來!
“轟”地一聲,陣法搖!
主陣的中年修士猝不及防,心脈震,頓時吐出一口來。
整座陣法立時維持不住,崩潰離散。
才聚集起來的碧玉髓也重新墜水面,再次化為了一團團竄的碧。
其余幾名修士也紛紛被震得往后退了幾步,狼狽不堪。
中年修士又驚又怒,迅速轉頭向刀氣的來看去,但喝一聲:“來者何人?!”
夾金谷口,不知何時已站了有十數人。
最前面的,是位穿著繡金白的倜儻公子,面上掛笑;旁邊則是一名紫青年,負弓箭,手握短刀,臉卻不太好看。
毫無疑問——
來的正是金不換與陳寺。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金不換手里還攥著一把炒花生,剝得一顆出來,掉外頭那一層紅紅的花生,便往里一扔,只笑,“被人捷足先登嘍。”
陳寺顯然未料到今夜竟還有其他人敢來夾金谷,一時抿,面上已籠罩寒霜。
他沒理金不換的揶揄,徑直走上前去。
那七名修士全都警惕后退。
陳寺冷冷看著他們,只問:“今夜夾金谷中碧玉髓,乃神都宋氏所需,閑雜人等不得染指。你等是沒聽說嗎?”
神都宋氏!
只這四字一出,幾名修士已齊齊變。
連那中年修士都眼皮一跳。
有人小聲開口:“我等遠道而來,不曾聽聞……”
陳寺便道:“現在你們知道了,可以滾了。”
一邊人多勢眾,一邊勢單力薄;一邊是無名散修,一邊是顯赫世家。
要怎麼選,傻子都明白。
只是他們一番辛苦布陣,好不容易才將碧玉髓聚出,如今卻是為他人做了嫁,且這一個“滾”字,聽得實在刺耳,實在讓人心中不忿。
那為首的中年修士,終究咽不下這口氣:“我等為取這碧玉髓已在此潭候了多日,花費心布陣,即便你們是宋氏,難道就可以不講先來后到、如此霸——”
話音未落,一抹寒已閃至眼前!
中年修士本來不及反應,便覺脖頸間一涼,下意識抬手了一把,如注的鮮便瞬間噴濺出來,將他前方的地面染紅!
眾修士驚駭絕:“師叔!”
然而這時再救人哪里還來得及?
只見那陳寺持刀在手,鋒刃染,而中年修士目呆滯,已如做了一場噩夢般,直向后倒在地上,眼睛猶自圓瞪,卻已氣絕!
眾修士既悲且憤,轉頭怒視陳寺。
陳寺表冷淡:“碧玉髓天生地長,誰有本事誰就能取。你等若還不識相,便別怪我宋氏大開殺戒了。”
他說這話時緒沒有半點起伏,好似家常便飯一般。
金不換在旁邊吃著花生米,莫名低笑了一聲。
那六名修士今日跟隨師叔來取碧玉髓,竟沒遇到他人搶奪,本以為是撞了大運,誰能料想,原是大禍!
眼見師叔立斃于此人刀下,他們縱然仇恨滿腔,可一番揣度,誰又敢與世家作對?
千般氣萬般恨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幾個人警惕地持著兵刃后退,然后把中年修士的尸首抬了,到底忍辱離開。
夾金谷水潭邊,徒留一地可怖跡,證明著有人來過。
金不換看得無趣,打須彌戒里拉出一把椅子來,施施然坐下,又將他那一盤花生米端出來擱在上,認真地剝著吃,只漫不經心道:“剛來就見,晦氣得很。”
陳寺原本也懶得理他,只是不經意間看得一眼,實在沒忍住皺了眉:“你吃歸吃,能不能別扔地上?”
就這兩句話功夫,花生殼已經丟了一地。
金不換抬眉,笑一聲:“你不喜歡臟,我還不見呢,我也沒攔著不讓你殺人哪。”
陳寺頓時被他噎住。
金不換這人一壞病,炒花生從來不吃皮,剝出花生米來,還要把外頭那一層紅紅的花生掉,細小的碎屑就從他指間往下掉。
風一吹,飛得滿天都是。
陳寺看得心煩意,暗罵此人果然屠沽市井出、登不得大雅之堂,干脆不再看了,徑直朝水潭走去。
先前那幾名修士所結陣法已毀,那一團團碧回到了水面下游。
陳寺卻用不著陣法。
他只從袖中取出一只兩寸高的剔青瓷瓶,便往那水潭上空一拋,霎時間潭中碧好似為一力量所吸引,竟紛紛躍出水面,如鯉投龍門般投瓶中。
僅僅片刻,潭中碧玉髓已悉數聚于一瓶。
金不換不由贊嘆:“果然還是世家有妙法。”
陳寺一笑,心中得意,手一,那青瓷瓶便朝他飛回。
然而,就在這瓷瓶越飛越近時,他心中卻忽然出現了一極難言喻的覺……
約好像有一聲震響。
陳寺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聽見了,又或是心頭危機籠罩下所產生的錯覺。他只知道,當他抬眼時,那支趁著夜破空而來的雕翎箭,距離他的頭顱——
僅剩三尺!
這一剎,陳寺當真是連冷汗都來不及冒,當即手,一腳猛跺在地面上,借力翻,迅速后撤!
鋒利的黑鐵箭矢,幾乎著他頭皮飛過,狠狠他后地面。
接著便有第二箭。
竟是半分息的時間也不給他留,仿佛早料到他會上一箭飛閃避一般,趁著他人還在半空之時,疾馳而來,勢若奔雷!
此時陳寺避無可避,萬不得已之下,只能架起手中短刀擋。
但聽“當”一聲銳響,那箭矢力量之沛,竟在刀背上撞出一串閃爍的火星!
陳寺人在半空中,便如被巨浪拍中,狠狠摔落。
虧得他落地時一掌拍向地面,借力翻,方才勉強站住。
這一下當真是猝起驚變,誰都未曾料到。
金不換手一抖,炒花生都嚇掉了。
而其他人直到陳寺連擋兩箭,才反應過來,一指方才箭來的方向:“是那邊!”
夾金谷兩側山高林,值此深夜更是黑魆魆一片,乃是絕好的藏之所,適合暗箭傷人。
幾個人飛便要向東側山林查看。
陳寺才穩住形,氣翻騰,一見之下,立時大:“別去!”
可哪里還來得及?
他話音方落,那漆黑的林中已“嗖嗖嗖”急出五箭,那幾個人甚至還沒來得及走出去三步,便全被倒在地!
每一箭都命中檀中!
此乃是修士容納靈氣的氣海所在之,雖不能說致命,可卻足以令人喪失全部戰力,瞬間昏死過去。
眨眼間,原本十六人的隊伍已只有十一人站著。
還是金不換見機快,只將盛炒花生的玉盤朝東面一扔。玉盤上頓時浮現出一圈圈鎏金圖紋,大放明,撞在方才箭出之的山林上。
一時巖崩林摧,照四方。
可定睛一看,分明空無一人!
陳寺心中警鈴大作,濃重的危機已襲上心頭,但一聲:“小心!”
可箭來得仍比他預想中快。
這一次已換了一個方向,從南面而來,且角度極為刁鉆,一箭竟然連穿了兩人。
陳寺初時只當是巧合。
可當第二箭襲來,再次以一個刁鉆的角度連穿兩人時,他終于知道,對方乃是有意為之!
這是何等湛的箭,又是何等冷靜的殺心!
金不換想過今晚或許會有些刺激,可萬沒料想能刺激到這種地步,他們才反應過來一會兒,十六人已只剩下七人了。
而那藏于暗中的弓箭手,甚至還沒現。
他眼皮一跳,直接將方才那玉盤召回,懸于眾人頭頂,熠熠的金輝將余下七人籠罩,只道:“先別出去。”
陳寺的臉已暗沉如水,死死盯著南面山林,朗聲喝道:“神都宋氏陳寺,敢問尊駕高姓大名!”
他在谷底,聲音一出便震于四野,不斷在谷中回。
然而山林久久靜寂,無人回應。
陳寺便皺了眉頭。
金不換眸一轉,掃了一眼那些已經倒在地上的修士,卻是忽然開口:“尊駕每箭只人脈門,卻未傷人命,想來是心懷慈悲。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談談呢?”
藏于暗中的弓箭手,最怕暴的是自己的方位。
有聲音,就有方位。
周滿靜靜地伏在林間一塊大石后面,原本沒打算廢話一句,可一看谷底金不換那懸在半空的玉盤,便知那是一件護的法寶。
有這東西在,他們跟一只烏有什麼區別?
經過方才兩急,手里只剩下六支箭,三支是普通雕翎箭,三支是沉銀鑄刻的殘箭,已然是不起任何浪費了。
于是眉頭一皺,便有了幾分算計。
下頭金不換、陳寺二人久久未聽見聲音,以為那弓箭手是不可能再回應他們。
可就在他們打算放棄時,林間竟然傳來一聲笑。
接著便是一道似乎被刻意得低沉的嗓音:“你們已經被我包圍了,識相的就留下碧玉髓,趕滾開。”
只這一聲出來,陳寺瞬間辨認到了的方位——
南面山林間的那塊巨石。
只是對方藏于石后,他無法直接看到對方的影。
即便剛才攢而來的箭得像是一陣雨,可陳寺也是用弓的好手,豈能分辨不出那都是一人所?
區區一個人敢說“包圍”他們!
從小到大,陳寺就沒聽過這麼狂的口氣!
他按捺住怒意,質問道:“碧玉髓是我宋氏早放出話來要取,且已收瓶中。尊駕后來,又暗箭傷人,開口便要我等將其留下,與強奪有何分別?”
那石后又是一聲笑:“強奪?碧玉髓不是天生地長,誰有本事誰就能取嗎?你等若還不識相,可別怪我要大開殺戒了。”
陳寺聞得此言,面大變。
不僅是因對方所含著的辛辣嘲諷,更因這話聽起來格外耳,竟是將他先前驅逐那幾名修士時所言,原話奉還!
這證明——
從他們剛夾金谷開始,這名神的箭手已在暗中窺伺,而他竟未有分毫察覺。
簡直是奇恥大辱!
陳寺一張臉徹底沉下來,盯著南面林間那塊巨石好半晌,忽然對金不換道:“把此盤撤掉。”
金不換一怔,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他加持于眾人頭頂的玉盤,頓時懷疑:“你有病嗎?”
陳寺冷然,聲音已厲:“我你撤掉!”
金不換凝視他片刻,輕易便知此人已中了對手的激將法。
只是傻貨一心求死,誰又能攔?
他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主兒,當即回了一聲冷笑,還真就把玉盤撤了回來,只懸在自己頭頂。
剩余那五名修士,頓時有些慌神。
然而陳寺卻一指周滿藏的石后,命令他們:“去。”
先前那神弓箭手的獵殺,已如鬼魅一般,使人膽寒,誰又敢去?可怎奈命令當頭。
那五人對一眼,咬牙朝著山上去。
陳寺卻是反手解下后所負的長弓,自箭囊中取出一支金長箭,搭在弓弦之上,將弓高舉,遙遙瞄準了山上巨石。
金不換瞬間明白了此人用意——
那五人不過是餌。
只要藏于石后的那名強敵敢頭,他必一箭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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