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派的俠, 終于十分放心地走了。

金不換與王恕這才順利將周滿送到門口。

只是在周滿取出劍令要開門時，王恕看見手指發紅，面上更約了一層蒼白之意, 沒忍住提醒了一句：“修行之事, 講究的是積多、循序漸進，有些一蹴而就的法子固然能揠苗助長，可終究有損基。周師妹這次連戰九人, 氣損耗嚴重, 實該好生休息調理幾日……”

周滿停下作, 抬頭看他，竟然笑了一聲：“泥菩薩，這番話你憋了很久了吧？”

目中竟是一片了然。

王恕一怔, 不由無言。

周滿心道上鳥道時拉了王恕一把, 這泥菩薩無意間到脈門, 當時便多看了一眼，言又止，想必是已經知道狀況如何，只是忍了沒說罷了。

唯有金不換沒明白：“你們打什麼啞謎？”

周滿懶得多話, 徑直開了門，只道：“我的事我心里有數, 有勞二位送我回來，恕不遠送。”

說完, 頷首致意了一下，便直接進了門。把門關上, 還約能聽見門外那二人談的聲音。

金不換總算有點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上可能有傷, 讓修養？嘶, 喝酒傷啊, 你既然知道，先才我拉喝酒，你怎麼不攔著？”

泥菩薩道：“周師妹的修為遠勝你我，修煉的事比我們清楚，我想能不能喝酒自己知道。何況……”

說到這里時，他頓了一頓，才慢慢道：“有時，快意方是良藥。”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周滿立在屋，竟不由一笑：“快意方是良藥……”

這個泥菩薩，有點意思的。

屋還是這十三天練劍苦修所留下的狼藉，周滿懶得再想，就著這口“良藥”，趁著這點微醺的酒意，躺進那鋪了滿床的劍譜里，聽著外面忽然下起來的大雨，閉上了眼，睡一場好覺。

*

這午后的一場雨，來得又大又急，不多時便將整座劍門學宮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避芳塵所植嘉樹沾了雨水，越發顯得蒼翠。

水榭階前那一叢牡丹卻在雨簾中輕，惹人生憐。

宋蘭真眼著這場雨，聽完高管事的回稟后，便道：“你的意思是，青霜堂那邊得知周滿連參劍堂的門都沒能進時，便向神都那邊遞了消息？”

高管事道：“屬下聽聞的的確如此。青霜堂雖是王氏掌管，但兩個管事，一個劉常是韋玄的人，另一個徐興卻是大公子王誥的人。十幾日前徐興便把那周滿斷指且沒進參劍堂的消息傳回王氏了。王大公子便借此向韋玄發難，說他薦了一個廢去學宮，已在王氏鬧了起來。但沒料想，今日那周滿忽然了參劍堂劍首，這一下恐怕……”

被半路殺出來的一個不知道什麼來頭的人占去名額，王誥本就懷恨在心，豈有不抓住韋玄錯就往死里打的道理？

宋蘭真可太清楚這位王大公子的了。

笑了一聲，只道：“他必然是騎虎難下了。總以為能趁機打了韋玄的臉，可也不想想韋玄當年是什麼人。到頭來，還是給自己找沒臉。”

高管事多有些幸災樂禍：“屬下今日看徐興的臉，的確不大好。”

宋蘭真便道：“繼續留意青霜堂那邊的向吧，我看王誥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

高管事便道：“是。”

宋蘭真又問：“那趙霓裳近來如何？”

高管事道：“為父治喪忙了幾日，這兩天已經回了綺羅堂來，繼續制。屬下看著，并無什麼異樣。”

宋蘭真便道：“那便好。一介孤，其父為宋氏效力多年，如今人雖沒了，但也別讓人說了閑話去，高管事多照拂一些。”

高管事便嘆：“小姐不計前嫌，實在宅心仁厚。”

宋蘭真只道：“我不過是說兩句話罷了，是高管事要累才是。”

趙制罰那事，高管事其實也于心不忍，沒料想事出之后宋蘭真竟將五十的鞭刑減到四十。他寬之余，也擔心過自己是否會因此罰。

可沒想到，宋蘭真不僅沒有半分責怪，此刻還如此恤。

這樣好的主家，讓人豈有不忠心之理？

高管事當即道：“為宋氏效命，乃屬下之幸，必不敢輕慢。”

宋蘭真點了點頭，倒不以為意。

高管事與陳寺已稟完了事，這便要退。

只是臨走時，宋蘭真住了陳寺，竟刺桐取來一方木盒，給陳寺，道：“夾金谷那修若實在查不到便不查了吧，兄長當時也不過是在氣頭上才那樣說，哪兒能一直讓你追查下去呢？這兩日兄長氣也消了，我改日替你說上一聲便是。”

陳寺接住那木盒，卻是有些怔愣。

宋蘭真便笑：“你修的是弓箭，我聽人說你原來那副弓箭都丟了，便使人為你重新打造了一副，還有前些天陳長老從神都托人給你送來一丸歸一丹，今日正好都給你。”

陳寺打開那木盒一看，旁邊是一只裝著丹藥的小小玉盒，正中卻是一張全新的弓，還配了十二支箭。

弓以黃楊木心打造，覆滿金鑄刻的圖紋，甚至在弓臂上鑲嵌了兩片獨山神玉，可在箭上覆一層“鋒銳”之效，于破除對手防有奇效。

連那十二支金箭都是改良過的，將他原本所用的烈鳥火羽換做了朱雀火羽，威力倍增。

陳寺豈能看不出好壞？

他竟沒忍住紅了眼眶，低下頭道：“夾金谷失手，已是屬下無能；追查不力，更是屬下失職。陳寺怎配……”

宋蘭真著他，溫言道：“大可不必如此苛責自己。陳長老前些天還修書來問你近況，你若不好，我又怎生向他代？我觀你近來心事甚重，還是照顧好自己為要。”

陳寺道：“那夾金谷修，屬下若不查到，絕不罷休，還請小姐勿勸。”

宋蘭真著他，皺了一下眉，到底是沒有再勸。

陳寺收下那副弓箭，帶走了丹藥，方同高管事離開避芳塵。

只是才到山下，他便停下了腳步，對高管事道：“你去東舍找金不換一趟，讓他來見我。”

高管事詫異。

陳寺眼底鶩，只道：“我在蜀地人生地不，要查夾金谷那修難如登天，但金不換這種人必有法子，你他來便是。”

*

周滿一覺睡到快酉時方醒，用清戒把滿屋劍譜收了，推開窗扇看了一眼，外頭正好雨歇。

斜出，殘照滿庭。

關上窗，先服了一丸化雪丹緩解的不適，然后才坐下仔細考慮起來。

這些天都在練劍，《羿神訣》的心法雖還在修煉，且進境不俗，可箭法卻是落下了。

武皇的愿乃是傳金簡大道于天下，沒點實力可完不。

無論如何，弓箭一道不能放下。

但有夾金谷那次的事在，陳寺又還在追查，萬萬不能當著學宮眾人的面習練弓箭。而學舍這屋子，給旁人用算寬敞，可若要關起門來練習弓箭，卻是無論如何也施展不開。

周滿萬沒料到，自己進了學宮，沒見到那位神都公子王殺也就罷了，如今竟連習練弓箭都了難題。

若是那些修為高深的大能修士，如當年武皇等人，自不必發愁，開辟出一方屬于自己的小天地，進去修煉也就是了。

可如今的自己卻還不到這實力。

市面上倒是有一些以須彌納滄海的空間法，比如可以隨攜帶的府邸，十分方便。然而……

價錢也十分麗。

周滿拿出韋玄先前給的那一千靈石掂了掂，原本還想這也不，夠自己花一陣了。可要想購買隨的府邸，這點錢真是連塞牙都不夠。

“怎麼要用錢的地方這麼多呢？”不由一聲長嘆，可一時也想不到什麼穩妥的生財之法，全是些打家劫舍的壞事，便道，“罷了，先做能做的事吧。”

十三天的修煉，讓達到了先天境界后期，要出《羿神訣》第三箭“流星墜”已是綽綽有余。

箭的話，有陳寺那十九支金箭，且以浸過碧玉髓，可以直接拿來用；

但弓卻不合適。

陳寺那張弓好歸好，但拆下來的材料里幾乎沒有周滿需要的。

第三箭“流星墜”，要的是青神產的一品苦慈竹做弓，以雪蠶結的云線為弦，方能發揮其應有的威力。

苦慈竹尚無眉目，可這云線……

周滿心中適時地浮出了那日春風堂前一張掛著淚的臉，便想：是時候了。

先前在參劍堂比劍時，半邊袖為劍九木劍劃了一道破了口，現在也懶得更換，徑直出了門，向路過的霍追問了一下路，便出東舍，朝綺羅堂的方向去。

一場雨后，花落滿地。

綺羅堂在學宮東北面，修得如同俗家庭院，門上掛“綺羅堂”三字，進得門來便能看見院中放著好幾缸各異的染料，新染的布匹就晾曬在旁邊，角落里還能看見一些堆放起來的生和繡線。

幾名著素的侍正在其間忙碌。

其中一名侍轉頭，見有生面孔來，腰間又掛著劍令，便忙躬一禮：“這里是綺羅堂，不知師姐來為何事？”

周滿道：“我找趙霓裳，在嗎？”

那侍一怔，方道：“霓裳姑娘這幾日已經回來制，眼下正在織房，我帶師姐前去。”

侍前面引路，周滿跟在后面，繞過兩重門，便看見了侍所說的織房。

十多架織機安置在屋舍之中，各珍貴的線鋪在纏繞整齊排列在織機上面，一枚枚閃爍著銀的梭子仿佛一尾尾靈巧的游魚，在線中穿行，將它們織一片片各異的綺羅。

趙霓裳便站在其中一架織機旁，拿著梭子，卻皺眉看著那剛織出來的一片銀紅的錦緞，似乎不太滿意。

那引路的侍喚一聲，才回神，一抬頭便看見了跟在后面的周滿，怔了一下：“周師姐怎麼親自來了？”

周滿看了那侍一眼。

趙霓裳便反應過來，先謝過了這名帶路的侍，等離開了，才將周滿請到一旁的房中，將門關上說話。

周滿并不廢話：“我來向你討回報了。”

趙霓裳向躬一禮：“霓裳在此等候已久，卻不知何事能報答師姐？”

周滿問：“那日宋蘭真給你的裁云錦，可是由云線織？”

趙霓裳有些疑為何問起這個，但還是答道：“裁云錦確系云線織，且用的都是最上等的云線，制線的雪蠶無有一雜。”

周滿便道：“那便是我要的，你把這匹裁云錦給我。”

趙霓裳竟無半分遲疑：“我即刻取來，還請師姐稍待。”

先退下，去綺羅堂自己的房中，從匣取出那日宋蘭真所賜的裁云錦，捧著回來，將這雪白輕得好似云朵的錦緞，放到周滿面前。

周滿手以指腹緞面，心想有這一匹，拆來煉制兩弓弦，該是足夠了。

趙霓裳只立在一旁看著。

周滿道：“你也不問我要去干什麼嗎？”

趙霓裳道：“霓裳既師姐之恩，不管師姐拿了這匹裁云錦去做什麼，都不是霓裳該過問之事。”

周滿看一眼，便以清戒收了裁云錦。

只是待要告辭出門時，趙霓裳忽然住了。

周滿回頭：“你還有事嗎？”

趙霓裳站在原地，手指袖角，似有掙扎猶豫，但面上最終閃過一抹堅定之，竟躬再拜：“聽聞師姐今日連敗九名劍子，列為參劍堂新任劍首。霓裳斗膽，有些修煉上的困，不知可否請教師姐？”

周滿問：“你要修煉？”

趙霓裳道：“父親艱辛半生，為人制了一輩子的，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這天下從來不是凡人的天下，而是修士的天下。霓裳固然長于制，可卻不想只為人制了。我想為一名真正的修士，但既無多修煉的天賦，更無深的修煉功法……”

周滿忽然笑了：“所以你想讓我教你？”

趙霓裳低下頭去：“霓裳自知此請唐突無禮……”

周滿打斷：“我可以教你。”

趙霓裳頓時驚訝，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來。

然而周滿注視著的一雙眼，平靜而深邃，并未濺起半分波瀾，只是近乎無地問：“但你能為我做什麼呢？”

趙霓裳一下愣住了。

周滿淡漠道：“懂得求人，你很聰明。可你只是一介凡人，旁人幫你有什麼好？在開口求人之前，該先想清楚自己所能支付的代價，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