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聞鈴》第24章 拒絕
我可以教你,但你能為我做什麼?
在開口求人之前,該先想清楚自己所能支付的代價.....
趙霓裳怔怔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是啊,能為周滿做什麼呢?
即便愿在將來為肝腦涂地、加倍報答,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周滿只道:“下次想好了再開口吧。”
說完,便移開了目,徑直走出門去。
趙霓裳站在屋,看著遠去的背影,卻皺眉陷思索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周滿取了裁云錦,便直接回到東舍。
倒也不急著把裁云錦拆作云線、煉制弓弦,畢竟現在還差一段苦慈竹。
每逢十五,學宮會放三天休沐。
進學宮時是月初,一連閉關十三天練劍,雖然課還沒上多,但休沐之日卻是快近了,就在明天。
屆時出得學宮,去小劍故城中看看,若能買到苦慈竹,再同裁云錦一塊兒理,制弓箭也不遲。
趙霓裳的事,對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此時天已暗,周滿彈指點亮屋中的燈,只取出一卷書來,在燈下細看。
每一頁上頭都畫著比劍的小人兒,上還繪有經絡。
若是金不換在此,一眼就能看出——
這正是他先前從王恕袖子里出來的那一冊筆記。
周滿缺了十三天的課,今日上午狀況不佳,劍夫子講課也沒聽,這會兒倒是正好補補。
不得不說,泥菩薩實在是大夫中的異類——
這一手字寫得端正清疏,一筆一劃過于好看,跟他本人的氣質倒是相合。
劍夫子前面教的竟然都是最基礎的劍式,以及每個劍式所對應的經脈靈氣運行之法,乍一看實沒什麼特別的。但泥菩薩在其中一頁記了一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劍法變幻無窮,皆從‘一’來。即便同一劍式,因個人所修心法不同,所出劍之效也必不相同。烈者有迅猛之劍,和者有輕靈之劍。夫子只教‘一’,是為使學生依據各自所練心法,修獨屬于自己的‘劍道’,而非千人一面、千人一劍……”
這顯然是他自己對劍夫子所授容的理解了。
周滿看到這里,不由想:此人雖經脈堵塞,無法修煉,可悟竟然極高,這“紙上談兵”的水平,已令人刮目相看。
只不過后面這兩頁對傷勢的推測……
沒忍住,慢慢皺起了眉頭。
次日一早卯正,仍是參劍堂劍夫子的課。
大多數人已經到了。
王恕大約算來得早的,人坐在門外,面前攤開了一本醫書,看得正自神。
周滿上得臺階,站到他邊上,便把昨日那一冊筆記扔到他桌上。
王恕抬頭才看見是來了。
他將那一冊筆記拿起,倒是有些驚異:“周師妹已經看完了嗎?”
周滿道:“看完了。不過你第二十二、二十三頁對于‘挽劍式’的推測錯了。這一招轉腕如花,但氣走任脈,乃是看似和實則剛猛的一劍,重要的是借劍式出對方出幾空門死,是以此劍一旦落到上,絕不會是繳了對方武那麼簡單,而是一擊到死,不死也重傷。”
王恕一聽,頓時驚異,翻開那兩頁細看,隨著所言,慢慢皺了眉頭。
周滿只道:“你畢竟修為所限,無法親自試劍,有些極其微的細非親所試不能知,有差錯才是在所難免的。”
王恕寂然,搭著眼簾,好一會兒才道:“多謝周師妹提點……”
周滿也不多言,抬步便要進門。
只是王恕忽然想起什麼,開口道:“我無法真正習劍,但周師妹劍法妙,不知我以后所記,是否可以……”
周滿頭也不回:“不可以。”
王恕:“……”
他怔然片刻,無奈地笑上一聲,搖了搖頭。
門里最后排右側,就是金不換的位置。
只不過比起前兩天到搖著扇子裝樣的架勢,今日的他看起來無打采,一只手撐住腦袋還在打呵欠,瞧見周滿進來,只懶洋洋道了一聲:“早。”
周滿便回一聲:“早。”
參劍堂不到得早的人,在先前站門外和王恕說話時,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時又聽語氣尋常地同金不換打招呼,看臉容神采平和、表也并不冰冷,倒是褪去了昨日剛與九名劍子比完劍時的那種生人勿近的煞氣。
于是,有人意了。
周滿剛進得門來,不人便湊上來,補上昨日沒來得及跟打的招呼,相互寒暄認識,又恭喜得到劍首之位。
連那劍宗傳人周都來了。
周滿便道:“我記得你,你周,是劍宗傳人。”
那年尚有幾分青稚,倒沒料想周滿記得自己,一時有些寵若驚:“啊,是。不過也不敢妄稱是劍宗前輩傳人,只是得蒙他指點過一些罷了。”
周滿著他臉容,心思卻悄然流轉,只道:“可我聽你姓周,劍宗前輩又名‘周自雪’,你們……”
周忙道:“我本無父無母之人,蒙劍宗前輩指點后才擅自改姓為周,是為不忘前輩恩德,與前輩并無別的關系。”
周滿這才“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笑著道:“我看你劍法也不錯,改日若有空,你我找個地方切磋切磋?”
周頓時驚喜,兩眼都放出來,竟是一口應道:“這實在是再好不過,我也正有此意。我住西舍,師姐有空隨時我。”
周滿便點了點頭。
周這才向躬一禮,抑著興離去。
宋蘭真來得很早,自打周滿進來與眾人寒暄開始,便一直在旁留神細看。
對大多數人,都是禮貌寒暄。
唯獨對那劍宗傳人周,似乎要另眼相待一些,還約了改日切磋。
眼見周離開,宋蘭真考慮片刻,竟起向周滿款步而去。
周滿本已向自己的位置走去,一轉眸看見,腳步不由一停。
宋蘭真飾并不張揚,但自有一從容氣度,見了周滿便是一笑:“周師妹,在下宋蘭真。早在參劍堂試劍之前,周師妹的大名我便已知曉,當時便想一見以表心中謝意,不曾想竟拖到今日。”
周滿似乎不明白的話:“謝意?”
宋蘭真解釋道:“那日綺羅堂高管事在刑臺責罰趙制,無人施救,多虧了周師妹才將人送去春風堂。雖然最終不幸未至,但周師妹義舉已令人欽佩,蘭真亦想結識一二。”
周滿道:“可我不想與你打道。”
宋蘭真頓時一怔,似乎完全沒料想說話如此直接。
但第一時間冒出來的不是難堪,而是疑。
考慮了片刻,便道:“周師妹是介懷趙制之事嗎?綺羅堂刑罰過重,以致趙制殞命,確系我宋氏不察之過,但并非有意。事出后,我已向兄長條陳,將鞭刑減至四十,往后斷不會再出現這種事。”
周滿著,一時竟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這就是宋蘭真。
從來不是被之人,在世家大族中長大,家世與實力都讓有主的底氣。任何時候都是不卑不,極有分寸。
前世是到神都后兩個月左右,與宋蘭真認識的。
剛到神都時,韋玄等人似乎有許多事要理,前一個月都不讓出門。
直到那一個月過了,韋玄見在院中發呆,才帶了一封京花會的請柬來,讓出去逛逛、氣。
京花會是神都最盛大的花會。
宋蘭真既編《花經》,為天下之花排了九命九品,又修《十二花神譜》,自然不會錯過。是特意從劍門學宮趕回,主持花會,還帶回了自己所培育的一株極其罕見的劍蘭。
只是那劍蘭始終不曾開花。
花會上擁,周滿被人一推,不慎便倒了那株劍蘭。誰料,當將那沾著泥土的蘭株捧起來時,那劍蘭竟迅速了花,長出花萼,綻開了蘭瓣……
宋蘭真自然且驚且喜,同攀談,卻始終不解劍蘭為何會開。
但緣分就此結下了。
后來宋蘭真幾番在蜀州劍門學宮與中州神都之間往返,都要帶著那盆劍蘭,來找聊上一聊。
周滿在神都舉目無親,更無故,自然愿同說話。
韋玄也并未阻止。
只可惜后來……
繼承了武皇缽要傳大道于天下,卻出宋氏要維護本家的利益,翻臉無方是應有之義。
本就算不上什麼摯知己,只不過是當時微末、朋友太,以至記了太久,到最后反害了自己罷了。
周滿相信,趙制之事的確不是宋蘭真有意。
因為若由本人來理,必然會留下更多的余地,以避免招致下位者不必要的怨恨。
今日對方主來找攀談,又如此誠懇解釋當日趙制之事,換了是其他任何人,對著,只怕也難以說出拒絕的話來。
可是周滿。
避開了趙制的事不談,淡淡笑一聲,只找了個十分恰當的借口:“宋小姐誤會了,我不想認識你并非介懷趙制之事,只不過我乃王氏所薦之人,實不方便與其他世家之人際過近,還見諒。”
宋蘭真終于微微蹙起眉頭看。
但周滿已略略欠,向一禮,便朝左上首第一自己的位置走去。
方落座,便聽見背后傳來妙歡喜低了的、暗藏笑意的聲音:“我若是你,可不會這麼明著拒絕。”
周滿回頭。
妙歡喜沒骨頭似的坐在后面,以手支頤,滿面興味:“對世家來說,不為朋友的,都得考慮為敵人的可能。何況你還拿了劍首……周師妹,膽氣真壯啊。”
眉目似畫,一張臉妖而不、艷而不俗,只這麼勾著一點角笑時,都使人有種如置云端的妙。
周滿卻想起金不換那日說,妙歡喜那日打了七名劍子分明還有余力,卻偏偏不打了。
豈能不知這般拒絕宋蘭真算不上明智?
只是若要虛與委蛇,又實在是委屈了自己,心里很難痛快。
周滿也不多言,只對妙歡喜道:“多謝師姐提點。”
竟完全沒有后怕乃至改悔之意。
妙歡喜看的眼神頓時有些變化,靜得片刻,突地一笑:“你若是個男人,我一定喜歡你。”
周滿不解,下意識道:“你不是男通——”
話未說完,眼皮已是一跳。再一抬頭,妙歡喜畔已掛了一種極其微妙的笑容,就這般溫溫然地瞧著。
周滿:“……”
該死的金不換,害苦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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