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饒命，饒命呀阿爹，姨娘，姨娘救我！”

桃箏連滾帶爬地往外逃, 桃禛被這兒氣得心肝脾肺發疼, 長劍出鞘：“逆！污蔑你長姐, 還敢喊饒命？”

“救我, 姨娘救我, 阿爹要殺我，他要殺我……”

妙姨娘護在親兒前：“禛郎，你消消氣，箏兒怎麼得罪你了，你好歹給辯白的機會。”

“辯白？我許辯白，是想氣死我，你讓開！”

“禛郎！”

“小心——”

互相推搡間桃禛手中的長劍刺傷妙姨娘手臂，鮮滾出來, 父倆皆是一愣。

“姨娘，姨娘？”桃箏抱著母親忍地哭。

一個是年心的人, 嫁桃家后盡心竭力侍奉榻前, 一個是心比天高，心懷怨毒屢屢壞自己大事的庶, 桃禛前者, 恨后者。

長劍哐當一聲扔在地上, 他抱著傷的妾室往后院狂奔。

拔劍殺這事姑且擱下。

桃箏干眼淚呆呆留在前堂，死死注視流在地磚的。

在阿爹心里, 是嫉妒桃鳶的小人, 也確實是個小人, 卑微渺小到說實話都能遭來生父的追殺。

桃王兩家議親的節骨眼，這時候若出桃家嫡長懷有孕，肚子里揣著不知哪來的野種，王家再大度，可能容得下給別人養孩子？

癡癡地笑出來。

索站在原地等著事鬧大。

桃禛往返后院一趟，回來被親信告知市井傳開的一則小道消息。

他攥拳頭，步履沉重氣勢洶洶地踏過去：“你到底想做什麼，是要毀了，還是毀了桃家？”

桃箏無視他的怒火：“兒恰恰是在為爹爹著想，為桃家著想，阿姐揣著野種嫁王家，到時候王家會怎麼看待咱家？這就不是結親，是結仇！”

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桃管家站在門外低聲道：“家主，大小姐來了。”

桃鳶去時，桃箏頭上的發釵掉了一，梳得齊整的頭發凌散著，再觀桃禛，桃禛袖染，面如寒霜。

見進來，桃二小姐仄笑開：“阿爹若還是覺得我冤枉了，不妨去喊府醫，聽聽府醫如何說，這事簡單，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兒倒是要問一句，阿爹敢不敢？”

敢不敢讓這事擺在明面來。

桃禛滿含深意地看著這個庶，被他一看，桃箏下意識想匍匐跪地，然忍住了。

桃謝兩家已經定下婚事，桃家是出嫁后的仰仗，謝家照樣是出嫁前的一道免死金牌，不管怎樣鬧，爹爹敢沖舉劍，可真要他殺了有聯姻價值的兒，這比割他自個的還心疼。

如果用一蟲類來形容阿爹，螞蚱最合適，吸螞蚱。

“老太君到——”

“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到——”

崔玥攙扶婆母進門，后綴著府上兩位公子。

桃禛一驚之下起相迎：“母親，您怎麼來了？”

“你要吃了我寶貝孫，我能不來嗎？”

桃老太君惱他出爾反爾，之前說好延緩為桃鳶說親，這下倒好，瞞著所有人與王家議婚，要不是大孫子懂事，家甜果果都要給人當繼室去了！

一頓訓斥說得桃禛這位家主面上無。

崔玥神淡淡，看兒一沒缺胳膊二沒，曉得來得及時，坐在那繼續一副天塌了都沒妨礙的悠閑。

桃毓朝嫡妹出狐疑神。

桃二公子和桃箏站在一，為撿起落在地磚的銀釵。

“好，都來了，都來了好。”桃禛端起茶水稍稍潤，放下茶盞，揚聲喝道：“來人！請府醫！”

.

梅蘭竹仔細伺候主穿，銀灰的錦帶束在細腰，換好玄底銀面的長靴。

“主，怎麼想在這時進宮了？”

“別啰嗦，把我的算盤拿來。”

秀竹手腳麻利地為取來金算盤，陸漾將其別在腰間：“告訴祖母，我宮一趟，讓把心放肚子里。”

“欸，是。”

陸漾翻上馬，鞭子揚起，馬兒很快沒了蹤影。

熱熱鬧鬧從不乏新鮮事的京都，今天又有了可以來回咀嚼的談資，大街小巷，端茶的、送水的、唱戲的、聽曲的，都被一則不知哪出來的傳聞砸懵頭。

桃家嫡長有孕？

哎呦歪，真的假的？

“啟稟陛下，陸主求見。”

花園，李諶頗有閑逸致地吹風賞景：“陸漾？來做什麼，快請！”

人生在世，哪怕是皇帝也有欠人一屁債的時候，面對債主，總要態度如春風般和煦。

李諶許了陸家后位，到底不能再許一個皇子，算是在那場談判里和陸家了心眼，玩了文字游戲。

正兒八經的政客也有心虛時，但凡心虛，就想著在其他地方彌補，以示心誠。

“陸漾拜見陛下。”

“快快請起，賜座。”

照在花園，花匠們心侍弄的花兒裝飾了偌大的園子，陸漾坐在座位魂不守舍。

李諶見過年沉著的一面，知道這人里不凡，這會不免笑道：“你地跑來見朕，怎麼也不多說一句話？可是有心事？”

“確是有心事。”陸漾抬起頭：“姐夫。”

“你喊朕什麼？”

“姐夫呀。”

經一提醒，李諶這才想起明年三月他要立新后了。

一句“姐夫”拉近兩人的關系，同樣拉近皇家與陸家的關系，既是親戚，還是盟友，也就是自己人。

他聲愈發緩和，干脆擺出姐夫的派頭，坐姿都隨意許多：“有何心事說來聽聽？天大的難題，姐夫幫你辦了。”

陸漾一臉惆悵：“怕是不好辦。”

“怎麼不好辦？朕是皇帝，你說來聽聽。”

陸小主慢悠悠嘆氣：“還不是那些個世家，欠債不還，總仗著門第高，不把我這商戶放在眼里，前段日子祖母給桃家送了一份見面禮，桃家也真是會做事，有人送禮，起碼得給回禮罷？”

兩手一攤：“別說回禮了，我連個芝麻粒都沒收到。我是商戶他瞧不起我，我是陛下小姨子了，他還瞧不起我，虧世人稱我陸家為財神，恐怕在這些世家看來，財神，也是賤籍罷。”

這話無疑中李諶的心結。

世家桀驁，常以出、統論高低，氏族譜上李氏皇族都得屈居幾家幾姓之后，世家連財神都瞧不起，背地里是怎麼議論他的？

他笑笑：“你怕不是看上人家兒了，無事獻殷勤。人家會給你好臉才怪。”

陸漾一臉不解，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著明純真：“欠債總要還錢，這是自古顛撲不破的道理，陛下為臣民做了表率，莫非他們就不是陛下的臣，陛下的民？

“言而有信，有借有還，此乃圣人都崇尚的德，他們言行高傲，為何做人的道理竟不顧了？”

肩背垮下來，開始和李諶哭訴討債的不易。說到容，李諶聽著心坎都酸難。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祖宗為他留下一筆的巨債，陸家這對祖孫某種程度卻是為家財所累，為不招來惡人強辱，只能起腰桿，力向上。

“都不容易。”

陸漾嘆：“是啊。”

李諶看不過世家欺負人，也樂得陸家與世家撕破臉，挑事道：“阿漾以為呢？姐夫能幫你什麼？”

“姐夫是皇帝，幫我寫幾個字就行了。”

“就幾個字？”

陸漾眉開眼笑，一臉乖巧：“幾個字，也能嚇死他們。”

這話李諶聽。

“那要寫什麼字呢？”

“姐夫，就寫……”

前大監好奇聽了一耳朵，聽完角一，對這位陸地財神有了全新認知。

“多謝姐夫！”

陸漾歡歡喜喜告退，李諶坐在座握著筆桿哭笑不得，問大監：“是不是在坑朕？”

大監哪敢實話實話，忙搖頭：“奴看陸主一片赤誠，沒多心眼。”

“沒多心眼？”李諶被他逗笑：“沒多心眼小小年紀做得了陸地財神？能在海外諸國混得如魚得水？呀，是看著乖，人著呢。”

就沖他寫下的那八個字，這位帝王已經預想到之后的景，心里的小人兒不厚道地瘋狂搖旗吶喊：

打起來！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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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

“主。”

“帝王墨寶，裱起來，我有大用。”

知是“帝王墨寶”，底下人不敢大意，用了最好的手藝、最快的時間，將裝后的兩幅字送到陸漾眼前。

滿意一笑：“好。”

陸盡歡左右手互博，黑白棋子啪嗒啪嗒往棋盤放：“果然要當母親的人了，不一樣了，尋常我見你和別人紅臉吵架都為難，這會子抄家滅戶的聲勢都給抬出來。

“別忘了，你妻兒還在桃家，桃大小姐想要嫁給你，你先瞅瞅那個爹，脾氣又臭又，是我最討厭的那類人。桃家主那一關可不好過。”

“無礙。”陸漾漫不經心擼貓：“我也不是好惹的。”

盡歡詫異看：“不錯，不錯，這話說得好。”

扭頭吩咐婢端來酒盞，盞中倒滿佳釀：“來，咱們干一杯，當是阿姐為你壯壯膽。”

陸漾一飲而盡。

酒水沿著俏麗的下頜浸領，清的酒和細的料子在白皙的，著實顯出的好來。

“來，再喝一杯。”

盡歡熱地為倒酒。

陸小主十二歲起出海與番邦人做生意，海外酒水比周人釀制的要烈，練出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幾盞酒下肚，瓣潤澤，盡歡灌酒的先不住，三分醉七分醒。

橘貓搖搖晃晃跳到木桌酒喝，踉蹌走兩步，啪嘰，睡一只染了的豬。

“扶我阿姐回房安歇。”

婢子一左一右扶著盡歡起來，盡歡里嘟囔著：“我沒醉……”

嘟囔聲漸遠，桌前只剩下陸漾一人執酒盞若有所思。

“阿乖。”

“祖母？”迎上前。

“想什麼呢，這麼迷？”

陸漾扶祖母坐下，撈過趴在桌子睡姿豪放的胖橘，纖長的手指拂過貓兒茸茸的尾，眸子亮起彩，當著祖母的面微微：“在想和鳶姐姐的未來。”

不是小傻子。

真正的小傻子才看不出姑娘其實對有所求。

倘要說真心，鳶姐姐只給了三四分。

破廟風流占一分，踏秋夜跳艷舞是一分，宮宴之上百般哄遷就，始得第三分。

三分在此，第四分許就在兩人共同的脈。

而真心之后，是有利可圖，是有勢可仗，陸漾看得很清楚：“沒有那麼喜歡我。”

“這就是你本事不到家了。”陸老夫人寵溺地點眉心：“真心若輕而易舉被你得了，真心也就太輕了。”

懂這話的意思，臉：“蘇姨怎麼還不發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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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家，蘇醫取出薄如蟬翼的白紗覆在桃鳶細白的腕子：“府醫，您請。”

猛地來這一出，府醫不覺有甚，世家規矩大，哪怕外面早就不太講究男大防，這些老牌家族依舊不改。

桃禛眼睛瞇起：陸家送來的人。

陸家的人陪在兒左右……

他眼皮一跳。

府醫眼皮也重重一跳。

反復診脈幾次得出的都是喜脈結論，他撲通跪地：“家主！”

“你照實說。”

府醫脊背急出汗：“大、大小姐已有兩個月的孕了……”

“孕？！”桃毓眸子震，滿臉不可思議：“你胡說！誰指派你污蔑大小姐的？”

“大兄，祖母和阿爹在上，府醫縱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信口雌黃。”桃二公子幸災樂禍，語氣憾：“只是可惜了咱們妹妹。”

桃箏扳回一局，哼道：“外面都傳開了，自己做的丑事，也想要別人為遮掩？”

府醫巍巍不敢摻和到主子們的明爭暗斗，桃老太君顧念他一把老骨頭：“你下去罷，多余的話不要往外說。”

“多謝老太君，多謝老太君……”

他逃難似地退出去，轉出了這道門，額頭上的冷汗唰地淌下來。

竟是真的，大小姐、大小姐……

他痛心疾首，惋惜極了這位看著長大的小姑娘。

庭院枝葉沙沙作響，正堂有風灌進來，時隔多年，桃毓再次到父輩散發的沉沉迫，斂袍跪地：“爹，妹妹是無辜的，這如何都怪不到頭上，要怪就怪始作俑者，怪坑害了妹妹的人！”

桃箏嚇得躲到二哥后。

桃二公子冷笑：“無憑無據的事大妹說一句你就信了，笑話，天底下哪有哥哥不向著妹妹？你想為大妹洗刷罪名，怎麼問責到自家人頭上？”

上好的一套玉被袖子突兀地掃落在地，碎在地上，發出接二連三的清脆聲。

桃禛袖子沾了茶漬，冷眼看著‘碎骨’的件。

桃二公子駭得不敢抬頭，空氣都變得冷凝。

“桃鳶沒有懷有孕，一切都是坊間閑人碎，故意詆毀我桃家，破壞桃王兩家聯姻。”

他一語為這事定，容不得任何人反駁。

桃箏瞠目結舌。

桃二公子臉發白。

桃毓心弦繃。

崔玥淡淡地吹了一口茶氣。

桃禛抑揚頓挫：“桃鳶，你懂了嗎？孽種不能留。”

孽種？

蘇醫挑了挑眉，且看桃鳶怎麼說。

“恕兒不能茍同。”

桃禛卷起袖子，吩咐下人重新斟茶。

茶水滾燙，他撥弄茶蓋，撥開一層層灼人的霧氣：“別忘了自己的份，你是桃鳶，我的嫡長。因你一人之故，牽連整個家族為京都笑柄，你答應，我也不會答應，你祖母也不會答應。

“桃鳶，你不做人，你阿娘還要做人，你阿兄更要繼承桃家。多年的養育之恩、多年的疼寵，你忘了嗎？”

桃老太君張張，到底咽回到邊的話。

“我沒有忘。”

桃鳶跪下來朝長輩叩頭，老太君不忍睹之，崔玥茶不喝了定定地看，好似要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生的兒是不是孬種，看雙肋會不會生出翅膀，看能不能有命飛出這扇門。

“我，桃鳶，年二十六，前有‘克夫’污名，后又未婚有孕，乃桃家逆，不服管教，一反骨。今，鳶自逐門墻，自立門戶，自棄宗族，從此生死榮辱一肩扛，與桃氏一族再無關系！”

“自逐門墻？自立門戶？自棄宗族？”

令人意外的是聽到這番話反應最大的不是桃禛，而是桃箏。

“你不做這桃家嫡長了？你為何不做？你瘋了嗎？你是想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還是想走在街上被人脊梁骨？”

“我都不想。”桃鳶堅定道：“我想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這條路不好走。”

桃禛后知后覺兒得太狠太絕，放下.段聲安：“鳶兒，聽爹一句，別鬧了。

“你不要你阿娘和阿兄了嗎？不要疼你的祖母了嗎？他們，可真是待你好、疼你你的親人。”

錐心之痛莫過于此。

看勸說有效，桃禛神一振：“婚事可以容后再議，今日你執意自逐，走出去天下人該當如何看你？會說你不孝、不義，那是要人人喊打的！

“你不想打掉這孩子，好說，你生下來總要有娘家撐腰，否則嫁了人，誰來當你的靠山？”

桃鳶搖頭，回晶瑩閃爍的淚花。

“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