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第17章 走

府衙里正準備睡覺,聽說行轅送出個轎子來,管家出去一看,轎子、箱子,都上了欽差的封條,也是禿禿三件,抬轎的、抬箱子的也一道煙跑了。轎簾一掀,祝三面無表地坐在里面,昏暗的燈下,有點瘆人。

管家按住突突跳的心,趕進去稟報,不多會兒,祝三就被領到了知府夫婦面前。

知府夫婦才躺下,就聽說人被送回來了,連箱子一起抬到了大娘子的正房里,一看到封條,知府就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趙大娘見祝三沒回話,也問:“說話呀,問你呢,怎麼回事?”

祝三還是不說話。

趙大娘走近前來,低聲道:“你娘還在原來的地方好好的呢,說吧,怎麼回事兒?哎,我說你怎麼回事兒?你是聾了嗎?”

祝三幽幽地看了一眼,趙大娘心頭也是一突,罵道:“小蹄子,作死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祝三沉著地點點頭。

所有人都愣住了:“啊?”

仔細想想,祝三這個“老實安靜”的姑娘,真是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他們居然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是呢,一個打雜幫廚的,只要有手有腳會干活,不會說話反而更好不是?

大娘子道:“娘來,母連心,必能明白想說什麼的。”

張仙姑萬沒想到,半天功夫已經把知府全家咒死無數回了,只恨自己委實沒有咒死人的“真本事”,兒居然回來了!

乍一聽說兒回來了,的表都不知道怎麼擺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大屋,一眼就看到了兒。張仙姑撲上去抱住了祝三,眼淚掉了下來:“我的兒啊!”

倆此時都沒了欣賞驚嘆大屋擺設的心了,趙大娘急忙上前:“哎,人回來了,就先別哭啦,回完了話,有的是讓你們說話的機會。哎,你家姑娘不會說話,你給說說,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張仙姑愣住了,祝三握著的手,悄悄往掌心里了一把。張仙姑心領神會,神婆麼,配合騙人的事干得多了。

然而祝三只是一問三不知,張仙姑也就“如實”說:“啥都沒跟說,就給送回來了。”

不止知府與大娘子的膽難看,陪侍在旁的仆人的臉也很難看,趙大娘悄悄打了個哈欠,見知府擺了擺手,對張仙姑母說:“你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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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知府與大娘子有什麼計較,張仙姑拉著兒回房,一抹眼淚,開始解祝三的服:“就說,這破裳不是人白穿的,快了!他娘的!都是不修德的短命鬼!”

除去了那一綾羅綢緞,張仙姑拉兒在床上坐下,準備細細說話,這破府衙是不能呆了!誰能想到知府更不講道理啊?!好好的短工,就他家隨手送人的奴婢了!還有天理沒有?!

走,趕走!明天就辭工不干了!

正在此時,門被小心地扣了兩下,張仙姑心有余悸,聲喝問:“誰?!”

祝三的手,起去開門,果然,門外站著徐大娘母。徐大娘這一天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手里提著個食盒,大姐兒打著個燈籠,母倆臉上都訕訕的。張仙姑心里沒好氣,扯開兒,口氣不大好:“這麼晚了,可不敢勞您。”

徐大娘賠了若干的不是,說:“姐兒在那邊兒估著也沒吃東西,你要慪氣,先等吃飽了再說吧。”

張仙姑這才讓了道兒。大姐兒拉拉祝三的手,悄聲問:“沒事兒吧?”

祝三搖了搖頭。

祝三吃飯,徐大娘讓大姐兒給打水洗臉,然后說:“我現在說什麼也都沒意思啦,不過你們要是還沒厭了我,就聽我一句,盡早從這府里出去吧。”

張仙姑雖真爽也還有心眼,沒馬上附和,只管看著兒狼吞虎咽,心里又把丈夫罵了八百回。祝三吃完了,徐大娘母收拾了碗碟,哀聲嘆氣地走了。

張仙姑好門,低聲問:“你怎麼裝起啞來了?”

祝三道:“我不裝了這麼些天了麼?這不,好使的。省得給他們當坐探了。”

張仙姑道:“也是,哎,睡吧,這一天夠累的了。明天咱們就辭工走!”

祝三點點頭。

二人躺下,過了一陣兒,祝三聽著面打更的梆子響過,又停了片刻就起來了,張仙姑迷迷糊糊地問:“干嘛?”

“上茅房。”

祝三披起來,腳步輕輕地出了廚房小院兒,此時差不多進了后半夜,正是人最睡的時候。祝三悄悄走到正房那里,主臥燈已經熄了,只有外間值夜的大丫環面前有一支蠟燭在燒,挑開窗戶一看——也睡著了。

祝三點點頭,并不驚他們,用燒火的鐵鉤子進去,勾開送去行轅的兩只箱子,再將紗幔勾到箱子上,最后將蠟燭往紗幔上一勾。收了鐵鉤子,依舊將窗戶合上,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房里。

張仙姑翻了個兒:“快睡,別淘氣!”

祝三鞋上床,還沒躺下就聽到外面大:“走水了!”

張仙姑一個打從床上彈了起來:“走水了?!啊!失火了!快,快出去瞧瞧!”

祝三拉住了,正要說話,徐大娘母闖了進來:“快!好機會!收拾好行李,笨的都不要,咱們趁這機會快跑!”

徐大娘對張仙姑道:“這破地方是不能呆了,我原以為有門手藝能夠不人轄制,哪知道……害!今天能因為別人夸一句生得好看就把你的姐兒送走,明天就能因為別人夸一句大姐兒手藝好,把也送走!快著些,咱們趁機逃走!”

張仙姑問道:“怎麼逃?”

徐大娘道:“我自有辦法,哎喲,鋪蓋才值幾個錢?不要了!命要!別穿顯眼的裳!頭發攏一攏,包起來,快!”見張仙姑翻又卷鋪蓋,趕阻止了,見祝三披頭散發,又讓祝三穿服。

然后跑去了灶下了幾柴出來,將旁邊柴房里生火引火用的草束點著,草束燒著了干柴,火頓時躥了出來!

徐大娘對看守后門的值夜人大:“走水了!快來人吶!”

值夜人睡眼惺忪,大驚:“快!救火!”一面敲鑼往前面喊人,一面又忙著拿桶去水井取水。

徐大娘趁機拖著們幾個開后門跑了。

上房里作一團,人們忙著救火、救大娘子和知府,前衙的人也行起來,敲著鑼,張羅著救火。四下提桶的、敲鑼的響一片的時候,兩對母已經著墻兒溜出了府衙了。

出了府衙,連過兩條街,徐大娘子才力地停下腳步,靠在一面墻下低:“哎喲,跑不了,再等一會兒,城門一開,咱們就走!走得越遠越好!”張仙姑略犯愁,問徐大娘:“就這麼跑出來,他們不追拿?”

徐大娘道:“那也等他們回過神來再說,咱們早跑遠了!下回再也不到宦人間幫廚了!哪怕是個土財主家呢!借勢的時候覺得主人家勢大好,等到主人家的勢力要用在你的上,你喊破了嗓子也沒人聽得到!聽到了也得裝聽不到!”

正在說話,祝三突然做了個手勢,將三人拉到角落里,過不幾下,一串腳步聲響起,大姐兒心虛忍不住看過去,有些吃驚地說:“釧兒姐!”

豁!來人嚇了一跳,細細一分辨,這是大娘子房里伺候的釧兒,也抱著個包袱。五個人對了一下,釧兒跳了過來:“你們也……”

徐大娘道:“什麼也?”

“也是逃出來的?!有人接應麼?”

徐大娘暗不好,低聲道:“難道你還有個小婿接應你不?”

釧兒一跺腳:“你老才有小婿呢!”

“那你逃什麼?”

“哼!你們逃什麼呀?”

祝三做了個手勢,拖著張仙姑就走,大姐兒道:“你這是干嘛?”

祝三搖搖頭,指手劃了將五人劃了一圈,兩手食指并在一起,做一個分開的手勢。

徐大娘子見狀,道:“確實,人太多了,太扎眼!那咱們分頭走!”釧了想了一下,說:“我跟你!”

幾人都知道,此后或許是再也不見了。

祝三拖著張仙姑一路疾行,張仙姑道:“干嘛?!”徐大娘和大姐兒還有兩個包袱卷兒,張仙姑母連個包袱卷兒都沒有,張仙姑尋思著,怎麼也跟著徐大娘一路出城,至蹭兩頓飯再分開。

祝三卻將拖到了之前住過的客棧,讓在墻邊等自己,自己卻翻墻進去,將之前墻的包袱取出了一個背了出來。張仙姑大喜:“不錯!咱還有這手。”

此時天已發明,府衙的火勢也小了下來,回首去,依稀看到幾縷青煙飄空中。祝三母混進等城門開的隊伍里,張仙姑經驗富地跟著旁邊的人討論了起來:“怎麼這麼不小心的呢?火可真大呀,這下不得燒掉半座府?”以免顯得自己心虛。

旁邊的人說:“那也不用他自己出錢蓋!等著吧,今年又要加捐稅了……”

城門一開,母二人飛一般地溜出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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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三和張仙姑都是慣常走路的人,一口氣又奔出二、三里地才停下來。祝三從包袱里出兩個饅頭,遞了一個給張仙姑——這是從客棧廚房順的。

兩人也不講究,各塞了一個饅頭,張仙姑回府城的方向,惆悵地說:“咱們也是盡力了,那死鬼,聽天由命吧,過一陣兒再回來,要麼一家團圓,要麼給他收尸。咱們走遠些,換個地方,娘能把你養這麼大,以后也不能著了。”

祝三道:“不用,往前走一陣兒,咱們再折回來。”說著,解開包袱,取出一男子衫來,靴帽俱全,還是“贅”于妙妙家時于妙妙給置辦的。此時看著舊,已恍如隔世。

張仙姑道:“你要死!州府還在拿于家婿、朱家兒子!”

祝三道:“我又不是扮這樣就直接回去的,先這樣,咱們往北走一段兒,尋個大些的市鎮再換裝,再回來。”

張仙姑道:“你爹那是命,你可別……”

祝三道:“總要試一試的。要不找個沒人認得的地方,你留在那里……”

“不行!”

祝三道:“我不能不管娘,也不能不管爹。咱就試這一次?”

張仙姑猶豫了一下,道:“你能拿得準?”

祝三道:“試試唄,不行就再逃出來,那我也就死了心了,行不?”

張仙姑想到兒近來行事,勉強同意了,不過擔心大些的市鎮人多眼雜,祝三道:“人多才好,人來人往才不會管你。要是朱家村那樣的地方,來只兒不一樣的母都能給你揪出來!”這也是不想呆在朱家村的原因。大地方,雖然人也有好壞,可無論好人壞人,都多,多能找到自己的同類,騰挪的余地就大。要是一個小地方,被人抱團排,嘖!

于是一對“母子”匆匆沿著大道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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