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飛升》天道之子
趙濟恆被押到執事堂時,還在高聲罵:
「你們竟敢這樣對我,我要告訴叔父!」
「行了!」趙虞平了眉心。
明明都是差不多年紀,為何宋潛機那般心思深沉難對付;孟河澤發起狠來不像活人,像紅眼野。
只有自家子侄最傻缺二百五,上趕著給別人送菜。
幸好家族中優秀晚輩如雲,後繼有人,不差趙濟恆一個。他心中稍安。
他出天北洲、清安郡趙家,雖然是旁支。華微宗赤水峰主趙太極,才算正苗紅出本家。
但趙家乃修仙世家,名門族,掌控整個清安郡,就算旁支也背靠大樹,比普通修士容易出頭。
「不要再去招惹宋潛機。以後遇到他,就當沒看到,明白嗎?」趙虞平有心教導幾句,對上晚輩憤怒、委屈、含淚的雙眼,只能再次疲憊嘆氣:
「算了,去玩吧。別回來太晚,你剛進門,要給師父師兄們留下好印象。」
趙濟恆得到沉甸甸一袋靈石,怨怒表登時一變,裡念著「幾日不見,不知姑娘們可還好」,腳步輕快,袍飄揚地奔下樓。
「恭喜您。」年輕執事這才敢上前湊趣。
「何喜之有?」趙虞平冷笑,「你以為濟恆進了門,我們也跟宋潛機和好了,現在就萬事大吉?」
「宋潛機剛才收下禮,很客氣地道謝……」
「你仔細看過他的眼神嗎?」趙虞平搖頭,「他這種人,心思深手段多。一旦結了怨,就再留不得。你不他,他早晚要殺你!」
年輕執事心頭一,冒出冷汗。如果趙虞平出事,首先被推出去背鍋的,還是他們這些小嘍啰。
「你怕什麼?這不是我的意思。」趙虞平單手指了指天,「是上面。」
年輕執事飛快看一眼赤水峰方向,又垂下頭。
乾坤殿上,趙太極對宋潛機了殺心,憤而出劍。後來虛雲真人改變主意,將宋潛機留到登聞大會,無疑讓他很不滿。
這件事很有人知道。除去那晚殿上七人,只有趙虞平知道。
忽一位執事快步進門,對趙虞平附耳輕言。
趙虞平稍怔,表錯愕,隨後大笑:
「他真的這麼說?」
「千真萬確!幾乎所有外門弟子,和十來位戒律堂弟子,都聽到了。」
趙虞平瞇起眼。
自己正愁找不見合適的刀,宋潛機就遞來一把,未免太善解人意。
若沒有狂熱的、出名門的追隨者,妙煙「第一人」的名聲從何而來?
不人將妙煙仙子的名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
對妙煙仙子不敬,比對他們本人不敬更嚴重。
他們掌握著修真界年輕一代的話語權,表達喜歡時,便不允許別人表達不喜歡。
男修士說妙煙不好,他們要去「講道理」;修說妙煙不好,則會被上心狹窄,嫉賢妒能的標籤。
久而久之,沒人願意公開場合說妙煙的不是。
只有宋潛機,不知道又發什麼瘋。
這事不像跳斷山崖,看似找死,卻能跳出一條生路。
宋潛機逞一時口舌之快,必然惹上無盡麻煩。
「登聞大會總有人先到。」趙虞平問:「青崖書院、仙音門的人什麼時候到?」
「十日後。」
「太慢,安排雲船去接。」
年輕執事連連點頭。
趙虞平取出茶,開始煮水,最後吩咐道:
「他們來之前,我要華微宗門外門,上上下下,都知道宋潛機說過那句話。」
雕花五琉璃盞,配春天的新茶。
琥珀茶湯,映著窗外桃花。他還未飲,已然陶醉了。
好個紅骷髏。
****
宋潛機在削竹條、扎籬笆。
孟河澤轉椅跟著他,想幫忙卻不上手,只能偶爾遞麻繩、遞把剪刀。
「宋師兄,你不練劍嗎?」孟河澤跟了半晌,實在忍不住問好奇,「你不吐納靈氣,不打坐修鍊嗎?」
「不練。」
「是不是因為我在這兒不方便?那我立刻出去。」
宋潛機只能解釋:「今天不想練。」
孟河澤到為難。
不想修鍊是很糟糕的事,換了別人,自己一定督促他站起來,懶沒有好下場!
但這人是宋師兄。
宋師兄以前過於勤勉自律,早該歇歇。
真不練也沒關係。自己努力修鍊,就能保護他。努力攢錢,就能買丹藥靈草給他磕。
努力變強,就能幫他娶道……呃,這個好像還不行。
但總之是能把他送上仙途。
宋潛機表現出的異常,孟河澤靠自我開解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依然梗在心裡:
「宋師兄,你之前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哪句?」
「紅骷髏,妙、妙……」後半句,他實在難以啟齒,小聲地喵喵著。
喵得宋潛機哈哈大笑,雙手一抖,削壞了一翠綠竹條。
孟河澤急了:「你為什麼不喜歡妙煙仙子,天下最啊!」
宋潛機反問:「什麼是?」
孟河澤一時被問懵,驚訝地瞪著他。
宋潛機換了種問法:「你為什麼會覺得妙煙?」
「這還需要原因嗎,初修真界我們就知道。」
孟河澤本以為,就像太東升西落,修鍊要用靈石,妙煙之也是一條基礎常識,「容貌無瑕,天賦高,通音律,善良溫……」
「這些都是真的嗎?」宋潛機刷刷地削著竹條,「你親眼見過嗎?你對的了解,遠不如了解周小蕓多,為什麼你不覺得周小蕓天下最?」
孟河澤怔怔道:「但大家都說。」
「因為有很多人追捧、稱讚,所以你覺得?」宋潛機說,「那你是喜歡,還是喜歡別人的追捧,喜歡的名聲?」
「我不知道。這事真經不起琢磨,我快被你繞進去了!」
孟河澤苦惱地皺眉。
宋潛機的問題他無法回答。
什麼是?誰規定妙煙就是?
我本沒見過,怎麼知道符合我的審?
孟河澤腦中閃過一道靈,忽然喊道:「不對,我本沒有審!」
妙煙是上層修士的審。這個世界,醜都由他們說了算。
他心裡泛起一點酸苦滋味,我們底層修士生活已經足夠辛苦,天天給你們打工,怎麼連「」的標準,也要你們定規矩。
宋潛機將麻繩纏在竹條上,一綁:
「妙煙通天音,境界雖高,卻沒有太強攻擊,聽琴音可以增益修為;容貌麗卻善解人意,不會與你爭執對錯;出高貴卻嫻靜溫,看起來不關心樂曲之外的事……
「所以概括起來九個字:長得、用多、屁事。」
孟河澤被這種說法驚呆:「所以他們也不是真的喜歡妙煙,只因為對自己有好,才追捧妙煙。」
「越像妙煙的修,越容易被人誇讚。」宋潛機埋頭調整籬笆位置,平靜道,「妙煙是一把衡量完的標尺,一面寄託幻想的虛影,唯獨不是一個真人。這對不公平,但也是自己選的。」
「我怎麼覺得,你很了解啊。」孟河澤喃喃自語。
宋潛機已經紮好兩排竹籬笆。
他還沒有種子,翻遍全家,只找出三個土豆。
土豆發出幾簇淺青芽,他越看越覺可,決定先種它們。
「宋師兄,既然你不喜歡妙煙!」孟河澤本想跟他同仇敵愾,「那我從今天起,也不、不喜……」
年支吾了半天,卻很難說出違心的話。
宋潛機終於放下手裡的寶貝土豆,回頭看他。
「如果你四十歲、四百歲,我可能會勸你算了。但你才十四。所以你喜歡什麼,就大聲說。想要什麼,就拚命爭。
「犯了錯就改,闖了禍就扛。不用顧忌任何人,更不用在意我。」
天大地大,年最大。
孟河澤只要這輩子不做邪道之主,隨便怎麼折騰。
年眼神亮起來,大聲喊道:「我想參加登聞大會。」
「好。」
「我想拜一個最厲害的師父!」
「不錯。」
「我想做大人!」
「可以。」
孟河澤聲音忽然低了:「我還想娶個漂亮道。被所有人羨慕,總比被所有人欺負好。」
「我不是你爹!」宋潛機摔土豆,「不用什麼都告訴我!」
摔完還得趕撿回來。
宋潛機小芽,心疼道:「沒摔壞吧。」
新翻的土地鬆乾淨,被和煦曬過,像一床蓬鬆棉被,散發著泥土特有清香。
他將發芽土豆削塊,每塊留幾個芽眼,挖坑埋進土裡。
春天是種土豆的好時候。
只要幾場春雨,它們就能長出青翠葉子,開出淡紫小花。
好像現在的孟河澤,灰頭土臉發白日夢。
但只要借他一陣東風,必能扶搖直上,一飛衝天。
「宋師兄,我錯了,你別生氣。」孟河澤坐在椅上,看著宋潛機親自拿鏟子填土,更覺愧疚:
「等我傷好了,我替師兄種地!」
宋潛機一驚。
我本好心安你,你居然肖想我的地?
我就這一塊掌大的菜園,被你種了,我種什麼?!
「回醫館養傷吧。」宋潛機微笑,真誠勸退,「傷好之前,別來我這兒了。」
孟河澤地連連點頭。
宋潛機忘了這小子有紅玉佛珠傍,雖不如「不死泉」效用霸道,但也是一件護主增愈的上等法。
加上孟河澤底子,短短兩天,便帶著一群外門弟子,活蹦跳地捲土重來。
「宋師兄,登聞雅會的消息今天在執事堂宣布了。」周小蕓獻寶般捧出一張紙,「我們給你抄了一份。大會規則全都在這兒,一字不差,一字不!」
宋潛機正在給地里土豆澆水。雖然這張紙對他沒用,他還是雙手接過,道了謝。
前些天已有風聲從門傳出。當大會消息正式公布,仍在外門引起巨大轟。
修真界十年一度的盛會,這一屆到華微宗做東。
東道主的外門弟子也能報名參與。就算不參賽,全程做普通觀眾,亦足夠大開眼界,回味餘生。
孟河澤神采飛揚,毫不見傷痕跡,只能看出他個頭躥高些許,魄更顯結實:
「一共四大項,琴、棋、書畫、表演賽。我仔細看過,我們報表演賽最好。宋師兄,我去替你報名吧。」
宋潛機:「我報書畫。」
孟河澤大驚:「不行!」
「我上山之前,也喜歡在家裡畫幾筆花鳥魚蟲。」周小蕓委婉勸阻:「但此書畫,非彼書畫。報名這項的,大多是青崖書院的書生,平日專修畫符,力紙背,我們這種業餘好者,畫不過人家。」
孟河澤接著勸:「還有琴、棋兩項,表面是彈琴、下棋,其實考驗天音、陣法和推演,報名的多是仙音門、紫雲觀修士,我們也不行。」
登聞,登高山而聞名於天下。
雅會,不論是真的意趣高雅,還是附庸風雅,總之有諸多講究,不能像比武打擂一樣橫飛。
分明可以直接比天音、比陣法造詣、比畫制符籙,但他們偏偏要比奏樂、比下棋、比書畫。
唯一留給武修們施展手的表演賽,也要打得賞心悅目,才「表演」。
宋潛機能理解。如果那些名門世家弟子,也要為一件法、一塊封地,打得頭破流出生死,那跟他們這些散修泥子有什麼區別?
「沒事。我就報書畫。」
無論是彈完一整首曲子,還是下完一整盤棋,都太慢、太麻煩。只有書畫的規則最簡單,可以隨便寫兩筆。
孟河澤憂心忡忡:「你會畫符籙嗎?」
宋潛機:「會一點。」
他散修出,法學得零散,什麼都會點。
只是這種閑雅緻的聚會,跟他上輩子半點不沾邊。
他總是在逃命、趕路、求活、戰鬥,從不肯停下,也不能停下。
宋潛機想,陳紅燭只說,要我留到登聞大會結束。
但我偏不使劍,虛雲他們也不能拿我如何。
他們都怕冼劍塵。
宋潛機不怕。因為直到上輩子他亡命雪原,冼劍塵也沒有毫消息傳出,不知死活。
誰讓「救世主」衛真鈺才是天道親兒子。
劍神給他開好金手指,就該功退,不能搶他風頭。
其實不止冼劍塵。
宋潛機還在底層鬥時,修真界有「一仙一鬼,一聖一神」的說法,指「琴仙、棋鬼、書聖,劍神」四位化神境強者。
這四位絕世大佬,只因「投緣」二字,就將畢生所學傳授給救世主,且不圖回報。
留下傳承后,他們有的壽終正寢,有的因病隕落,有的居避世……
再後來,到年輕一輩百花齊放。
「邪道之主」孟爭先興風作浪,「百戰不死「宋潛機號令群雄。
經過短暫輝煌,也如流星墜地。
大浪淘沙,救世主衛真鈺姍姍來遲,挽大廈於將傾,盡得天下人心。
宋潛機死後看長河碎片,據細節推定,衛真鈺最多比他小幾歲,應是同輩。
但此人如此好運,前期怎會寂寂無名。
重生后釋然了,孟爭先都能原名孟河澤,衛真鈺或許也改過名字。
很可能他披了馬甲,前期走悶聲發大財路線,後期才能猛然發,橫空出世。
登聞雅會,有許多上輩子想殺他,或被他殺過的人,即將再次登場。
宋潛機都不想見。
他只想遠遠看一眼,那位天道寵兒、氣運之子。
衛真鈺,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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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看文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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