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走！」

不知六人中誰最先掉頭跑路，其他五人忙不迭跟上。

何青青雖然睜開眼，看見了扶起的年，但只一眼，便似被烈日灼傷般低頭。

怕嚇到對方，以袖掩面，轉去尋冪籬。

方才人涌奔，冪籬被劉天翰隨手丟棄，又被人踢來踩去，早已破碎不堪，沾滿泥土和腳印。

卻慌忙戴在頭上，就像溺水者抓浮木。

「等等。」何青青聽見那年又開口，不由僵立原地，渾冰冷。

話卻不是對說的。

六青蔥齊刷刷回頭。他們此刻看宋潛機更像白日見鬼。

「你還想怎麼樣？」劉天翰厲荏地吼道。

「我想問你們做這種事，院長知道嗎？他不管嗎？」

那人聲音依然冷淡，卻不再溫和。

何青青隔著臟污的面紗抬眼看，不知為何，突然有點眼酸。

好奇怪，明明很久沒哭過了。

「就算你們院長還沒來，子夜文殊應該來了吧？他也不管你們嗎？」

鄰居家兔崽子玩蹴鞠打臟你家院牆，你不會直接上手打孩子，往往會問一句：你家大人呢？你家大人不管嗎？

宋潛機上輩子看他們，像一群製造笑料的諧星；現在看他們，像看一群熊孩子。

六人卻彷彿到莫大冒犯，哆哆嗦嗦出指頭：

「你大膽！竟敢直呼院監師兄名諱！」

「以你的份本見不到院監師兄，你不要以為能威脅到我們！」

宋潛機：「好了，都回去吧。」

六人如蒙大赦，慌不擇路，消失在鮮花小徑盡頭。

「你學會了嗎？」宋潛機回頭問。

「學、學什麼？」何青青聲如蚊蠅。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走，也沒想到這年居然願意與搭話。

手足無措,更無地自容。

「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就學我剛才的樣子，問那兩個問題。」

宋潛機說完，便回家了。

留下何青青呆怔站著。

他是在為自己出頭嗎？

孟河澤忍不住走過去。

雖然這是別家門派、別人的事，他毫不知，但年人路遇不平，無法視而不見。

他問：「你一直被他們這樣欺負？」

何青青不說話。

「他們讓你來，你就來？你不會反抗嗎？」

何青青被他氣勢嚇退兩步，仍閉口不言。

今天若不來，境會更辛苦。

「我從前聽說，青崖書院禮法森嚴。他們欺負同窗，你不會告訴師長嗎？」

何青青搖頭。從來不會向師長或師兄「告狀」。

對命運施加在上的諸多不公，唯一擅長的只有忍。

從被人救出魔窟，送進青崖學院前，已經習慣忍耐，這是得以活命，深信不疑的生存經驗。

孟河澤三句話問不出一個響，怒其不爭，甩袖進門。

夕漸漸沉山脈另一頭。

星子一顆接一顆點亮。

宋潛機拎著水壺，借最後一縷落日餘暉，給每一顆蔬菜、每一株花草澆水。

他能約知到作們的生命力，比如它們需要多水，養分夠不夠。

孟河澤在花架下單手比劃劍招，卻怕傷到菜苗，不敢毫靈氣。

「宋師兄，你說我表演賽能贏嗎？」

「贏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

「好看。」宋潛機說，「打得好看，就夠了。」

「如何好看？」

「作流暢、落招準，傷口小而深，不能砍得橫飛。要讓人看得舒服，不能出下三濫招數。別擔心，你這外形就比別人有優勢。」

孟河澤心想，原來你不是真的不辨醜，只是不願對修以貌取人。

年誰不，我如何才能修鍊到宋師兄這般境界？

「宋師兄，今天的種子到了。」周小蕓叩門進院，將三個儲袋放在石桌上。

宋潛機手裏的種子已經很多，足夠他下山之後開墾一座荒山。外門弟子們依然兢兢業業地為他收集著。

周小蕓送完種子卻沒走。猶豫半晌，終於開口問：「之前那位青崖書院的師妹，是患惡疾嗎？」

覺得自己方才反應過分了，但也不知如何補救。

宋潛機搖頭：「邪道中有些功法，專以活人煉製蠱毒。天長日久，蠱人容貌變異，就算能除蠱保命，臉容仍難以恢復。」

周小蕓吸氣：「那豈不是很可憐。」

孟河澤冷哼：「青崖六賢，咸他個頭。」

他說完，才發現自己也能像宋師兄一樣，口而出「某某個頭」，不由稍自得。

「那是他們自封的。」宋潛機笑問：「你見過劍神說話時自稱劍神，書聖出了門自稱書聖嗎？」

兩人頭搖得像撥浪鼓。

周小蕓：「我明白了！封號要別人捧出名堂。自己封的，常常掛在邊的多半都是草包！」

宋潛機：「去掉『多半』也可以。」

青崖書院大儒聚集，賢者如雲，無人敢妄稱一個「賢」字。只有被家族錢送進院門，來混資歷的修二代，不怕被人背後笑話，聚眾玩樂時互吹互捧，自稱「六賢」。

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人，華微宗高層就算忙得沒覺睡，也不會只打發執事去迎接。

「回去吧，我要看星星了。」宋潛機說。

他知道孟河澤才真的忙得沒覺睡，每天除了打工，還要給自己做飯泡茶。

為了表演賽，沒日沒夜地修鍊。但如果讓他別來煮麵，省出些時間，他又像了天大委屈。

兩人告辭，小院重歸清凈。宋潛機癱進躺椅，仰夜空。

除去六青蔥來訪，他這一天很圓滿：認真種地、認真吃飯、認真看星星。

晚風徐徐，吹滿園鮮花、青草、泥土的味道。

宋潛機十分滿意。

直到他聽見一陣哭聲。

那哭聲哀哀切切，如泣如訴，順著夜風飄進院牆。

宋潛機眉頭微皺，了耳朵。

是黃昏時那個修。竟然又回來了。

宋潛機閉上眼，耳畔哭聲愈發清晰。

他起，開門。

如果有惡霸上門打砸鬧事，宋潛機有一萬種方法讓他消失。

但何青青只是蹲在門口，埋頭啜泣。

他三叢仙花都被哭得無打采，花瓣閃躲晚風瑟瑟發抖。

豆角苗也垂頭喪氣，葉片萎靡地曬著月。

它們也是有緒的，哪過這委屈？宋潛機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你哭什麼？」他問。

何青青被開門聲嚇了一跳，向後倒去。

宋潛機一把拉住：「小心！」

花菜何辜，小心踩踏！

何青青沒想到他會手拉自己，張地屏住呼吸。

那陣淡淡的紫藤花香氣仍舊飄進鼻腔，籠罩周。

頭暈目眩。直到宋潛機鬆開手，才恢復知覺，重回人間。

「對，對不起。」小聲說。

換了新的面紗，即使漆黑深夜，依然嚴地遮著臉。

「你為什麼要在這裏哭？」

宋潛機問，他本意是說你可以換個地方哭。

何青青一怔，卻以為他問原因。

從來沒有人問過，也從來沒人關心。

一直繃的琴弦綳斷了，抑已久的緒全盤崩潰。

幾乎不管不顧地，一腦發泄出來：

「我的琴沒了，被他們砸壞了。沒有琴，我去不了登聞大會。全完了，徹底完了……」

從沒對人傾訴過委屈，說得顛三倒四。

宋潛機聽了片刻，終於明白。

將登聞大會的琴試，當做最後希，人生轉機。

現在，沒有琴了。

不管沙漠裏駱駝如何掙扎，命運的最後一稻草，還是了下來。

「你可以再買一把。」

「不可能了。那把琴，是我所有東西換來的。」

宋潛機想說不就是沒錢嗎，我給你錢，趕拿去買。

你我萍水相逢，無冤無仇，別在我的菜地哭，耽誤我種地的路。

兜，兜比臉乾淨。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重生以來，不事生產，全靠吃白飯，一時間有些尷尬。

「問題不大。」宋潛機說。

等他再走出來，手裏竟然拿著一柄劍。

長劍澤陳舊，但放在華微宗外門，已是難得的好劍。

「你，你！」何青青駭然，渾抖。

卻一咬牙，說出今晚最清楚、最完整的一句話：

「你要殺便殺吧！我夠了，這世道誰還想活！我早該死了，我寧願死在你這樣的人手上！」

因為絕，聲音極凄厲。

宋潛機：「……你在這裏等我。我現在出去一趟。」

何青青茫然。

他走出兩步，回頭叮囑：「千萬別。」

見對方坐在門檻下，抱膝一團，與竹籬笆保持距離，這才滿意地走了。

不就是買琴嗎？

大活人還能被幾塊靈石難倒？

何青青抱膝坐在夜風中，著年清瘦拔的背影。

直到那人走出小徑，與滿天繁星的夜幕融為一，再也看不見。

想，這不是真的吧。

好像做了一場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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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黃的長，蓬鬆的頭髮~~

就當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很~~

謝各位讀者朋友的支持。

白天案牘勞形，埋頭圖表與報告之間，四奔波。晚上回到家，打開文檔，看見寫到一半的文，便能忘記大部分煩惱，到生活幸福。

送錢有他的菜園，這篇文就是我的神菜園。它不能保證日更，但會盡量寫，盡量更。

每個人都有他的小菜園。

有人收穫早，那很好。有人收穫稍遲，也沒關係。重要的是耕耘，是開心。

希你們的菜園生機。

重關暗度

202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