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蘭若雖說不知道什麼工賊，但的確為此有些心生不快。

明明大家都很累了啊，而且白天也沒人懶。

現在才人當值結束之后還能留在這兒肝大半個時辰，倒好像是顯得其余人沒出力似的……

可要說是攔著，又好像是見不得別人努力，攔著人家對天子盡忠似的。

最后馮蘭若什麼也沒說，帶著自己宮里的人離開了。

一直等翠微宮的人遠去，過窗戶，瞧著那兩行宮燈消失在夜中，才人邊的宮人才低聲道：“奴婢小心覷著，淑妃娘娘方才，好像有些不快呢。”

才人頭也沒抬，只盯著面前的賬簿：“采薇，幫我把燈挑亮些。”

采薇暗嘆一聲，轉在窗邊取了銀簽子，打開燈罩撥那燈芯。

才人當然知道自己如此作為會惹人厭，可是眼前也只有這一條路。

跟其余人比起來，不夠漂亮，甚至可以說是后妃中姿最平庸的。

既沒有淑妃和丁婕妤那樣顯赫的家世，也不像吳婕妤那樣，是海名儒之。

不像薛人，天生對數字敏，算盤打得比當了二十年賬房的管事都順溜，也不像陶人，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

平平無奇如路邊的一棵小草，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才能。

宮的八個人里，的位分是最低的。

只能勤勉。

因為沒有任何依仗，所以宮之后只能謹小慎微，也因為這，敏的察覺到，陛下或許是真的想將某些要事項托付到們手上。

這與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因為討天子歡心、爭奪圣寵這件事，是無法量化、沒有標準的，以的先天條件，想要穎而出真的很難。

但是如朝臣一般為天子做事，打打算盤匯總檔案這類工作，完全是可以量化的，只要肯努力，陛下就能看見。

真的沒有那麼貪心，也完全不敢奢比擬淑妃和吳、丁兩位婕妤，只是希陛下能知道宮里有這麼一個人。

若是能給升一升位分，做個人也好啊。

進宮的八位后妃，只有是才人……

若做了人的話，依從本朝舊例，阿娘可升做五品宜人了。

……

世間沒有不風的墻，才人的所作所為當然也瞞不過其余人去。

廖人私底下同吳婕妤抱怨：“獨獨顯了出來！”

吳婕妤人練達，心思靈，倒是能明白才人所思所想，只勸道：“有的難，多諒幾分罷。出頭的法子擺在這里，能做到的不也就只有？我只知道，我如那般日日勤勉，我是不的。”

廖人一聲嘆息，遂不提此事了。

……

西閣距離三省不過數百米，如今再度啟用，三省中人自然有所察覺。

西閣辦公廳啟用的第一天。

幾位宰相照舊往政事堂去議事時，侍中李淳便問了旁邊負責做記錄的郎一句：“我方才往尚書省去，仿佛見到有好些宮人等候在西閣外？”

其余幾位宰相也好奇的看了過來。

“是，”郎應聲，將事原委講與他們聽：“宮中太后報病，陛下令后妃于西閣置宮務，清查宮過往賬目。”

李淳“噢”了一聲，并不多想。

等到第二日晨起上朝時，天未亮，相隔百十米途徑西閣之時，卻見此燈火通明，宮人侍們齊齊恭候在外，他不由大為震撼。

“娘娘們這麼早就來了嗎？”

守候在宮道旁的侍向這位宰相行個禮，大義凜然道：“娘娘們講，古有祖逖聞起舞，男子如是，常常以此作為勉勵，難道子便沒有這樣的志向嗎？”

李淳肅然起敬。

等到這天上完班，宰相們聚在一起吃午飯，吃完就下班回家的時候，又發現司膳房原來還為西閣準備了膳食，更驚聞一個消息——西閣那邊兒下午照常上班。

馮明達給驚住了：“不是五更天就到那兒了嗎，下午不歇一歇？”

司膳房的管事道：“娘娘們說了，為陛下分憂解難，豈敢道辛苦？一日有十二時辰，只忙碌一上午，尚有余力而退，深覺愧對天子。”

馮明達：“……”

啊這。

別的宰相們：“……”

啊這。

搞得我們有點尷尬啊！

這種不自在的覺是怎麼回事？

好像被涵到了噯！

……

這一日朝中政務稍多，又因為議及年賦，國之大事，嬴政特旨留了幾位宰輔，午后廊下用過膳食，又往書房去議事。

事商討到一半，天子邊的近侍打外邊進來，用一種特意低、但書房里邊的人仍舊能夠聽到的聲音恭敬問道：“陛下，西閣那邊兒，娘娘們午后仍舊勤勉不輟，可要如舊例再送糕餅茶飲過去？”

宰相們就聽天子語氣中裹挾了三分詫異、三分贊嘆，另外還有四分近乎的欣：“如此忠君國，為上分憂，果然是朕的良佐啊！送，此事日后不必再問，援引為例便是了！”

侍畢恭畢敬的應了聲，行個禮，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

宰相們：“……”

emmm。

沒聽見沒聽見。

然后就見天子好像剛回過神來似的：“方才說到哪里了？”

中書令柳玄輕咳一聲，接了上去：“山南道年前剛剛遭了水災，先帝令減三年賦稅。”

天子“哦”了一聲，就著此事繼續商討，如是過了半個時辰之后方才結束：“已經過了今日當值的時辰，剩下的那些個瑣碎事……”

說到此，天子略微頓了一頓，仿佛是有所遲疑，不知該宰相們稍稍加一加班今天完，還是丟到明天的日程表里邊去。

天底下從來不缺卷魂，場上最多的就是能察上意的下屬。

嬴政話音落地，中書令王越便主奏請：“些許功夫便可完結的事，何必拖到明日？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他環視一周，語氣鼓舞：“我們稍稍勤勉幾分，今日便將此事了結，諸位以為如何？”

其余宰相們：“……”

救命，群眾當中有壞人啊！

嬴政假意推拒了幾句：“啊？這，不好吧？”

王越馬上道：“為君分憂，為國盡忠，何壞之有？”

嬴政這才半推半就的點了頭：“辛苦諸位一遭，便這麼辦吧。”

其余宰相們：“……”

那好叭。

馬上把吃完午飯后麻利散了的下屬們回來。

三省的頭腦人都留在這兒加班了，你們這群牛馬還想安安生生回去午睡？

做夢呢！

你們不來，誰來跑，誰來傳話，誰來擬定細節章程？

場之上，有福不一定同，但有難一定得同當！

三省的員回家換了常服，沒多久就接到通知——加班！

……

久在中樞的員們都習慣了一日只上半天班，陡然被回去加班，倒不覺得有什麼疲累之，只覺有些新奇。

好端端的，怎麼加班呢？

只有三省的頭頭們心頭打怵——加半天班是小事，將此便為常制，該半天制為全天制，那可就是大事了！

再看中書令王越風風火火行走于三省之間，一派熱火朝天的模樣——

馬德，反骨仔！

……

因著加班的緣故，滿京城的高今個兒都沒能及時下班。

待到中書令王越歸府之后，用晚膳時，其妻裴夫人難免問及個中緣故。

王越并不瞞，如實講了。

只是裴夫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其子王遂便是大驚失：“阿耶何必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如是一來，豈不見罪于三省同僚！”

王越冷笑一聲，一掌拍在他腦袋上：“就你這點見解，還想下場去考科舉？你阿耶我勸你先背著包袱出門游歷三年！”

裴夫人也嘆口氣，溫聲問兒子道：“書房是什麼地方？”

王遂道：“是天子理朝政，與宰輔重臣們議事的地方。”

裴夫人又問：“當今天子可是弱無能之輩？”

王遂低聲音：“當今果敢剛毅，行事老辣。”

裴夫人便嘆息道：“既然如此，你怎麼會覺得，那個侍趕在三省宰相俱在之時前去問話，是偶然之事呢。”

若無天子授意，哪個侍敢在天子與宰相議事的時候近前？

王遂為之一驚：“是當今有意……”

裴夫人著意點撥兒子：“當今后妃不足十人，后宮空置的宮室何其之多，難道便找不出一空地與后妃們做事嗎？當今為什麼單單挑了距離三省最近的西閣？”

王遂豁然開朗：“陛下早就決定要改半日制為全天制了。”

“是啊，”王越慨道：“當今的，認定了一件事必然要做的，既然如此，我何不順水推舟？倒陛下覺得我知識趣，最上意。至于同僚們的看法……”

他嗤笑一聲：“我吃天家飯，與同僚何干？若三省宰相是鐵板一塊，同氣連枝——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能收拾收拾，全家下去跟你太爺爺一起吃飯了！”

王遂：“……”

王越哼了聲，覷著他道：“還覺得你阿耶莽撞嗎？”

王遂唯有搖頭。

“不考了，”他說：“今年的恩科，我不去考了。”

場上的人，心都太臟了，我怕！

……

本朝中央員向來都是只工作半天，但這并不意味著下午三省就沒人了，每個部門都會有人分下午和晚上值守，流參與值班。

下午加完班之后，晚上負責值班的宰相便是尚書左仆董昌時。

然后他震驚的發現，西閣還雙叒叕在加班！！！

喂，真的夠了啊！！！

從五更天肝到月上柳梢，你們不空口氣嗎？！

一天肝七個時辰，這是什麼牛馬？！！！

卷人都給我滾啊！！！

董昌時值班值得心神俱疲，到第二日見了其余同僚，一臉菜的分了昨晚的見聞。

中書令王越之外，其余宰相們都是……emmm。

嬴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再上朝時，還特意表彰了幾位優秀工作后妃的父兄，稱贊們“急君所急，解君之憂，因國而忘家、為公而忘私”。

淑妃的伯父馮明達：“……”

丁婕妤的父親永定伯：“……”

其余人：“……”

暗地里對天子想做什麼有所猜測的滿朝公卿，盡數臉都綠了。

“嘖嘖嘖。”李元達不道：“這不就卷起來了嗎。”

“你忘了，”李世民挑一下眉，揶揄道：“后妃們還在暗地里抱怨才人卷呢。”

朱元璋尤且有些憾：“這些人到底是太過憊懶了，我們大明的就不這樣……”

李元達：“我看這個世界很難再有‘得浮生半日閑’這句詩了。”

“唉，”劉徹幽幽的嘆了口氣，現場為后妃們賦詩一首。

“你們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們。”

“才人卷碎了你們的明月，你們打破了朝臣的窗。”